“賭輸了,又如何?”
隨著言語聲響,長樂驛大堂之外,腳步聲響,沉重,整齊,如同戰鼓,敲打在整個長樂驛的大堂之上。
不多時,一群人涌入大堂之中。
為首之人面白微須,一雙眼睛微微瞇起。
正是高明!
在他身后,周全、劉安、賴忠、侯三、侯六,分列左右,隱隱將“淮南大少爺”保護在中間,后面還有十多人,都是淮南諜報司的好手,一個個弓上弦刀出鞘,死死盯著長樂驛大堂之中的眾人。
高明進門以后,冷冷一笑,看著三人之中的“二哥”,輕輕說道:
“何二爺,好久不見,甚是想念啊……”
言語輕柔,仿佛多年未見的好友一般在問好,不過微瞇的雙眼之中,目光如同刀子一般鋒利,如果目光能殺人的,恐怕現在都能給何二身上捅兩個窟窿了。
所謂“二哥”,正是何二!
自從炸毀長安武庫之后,他一直藏身于長安城中,今天這才是第一次露面,坐在長樂驛之中,顯然,如果沒有高明帶人把他堵在大堂之上,恐怕等天黑的時候,何二還真就能脫離長安返回幽州了……
“對了,你還沒說呢,滯留長樂驛,乃是賭我等不能及時截住你們三人,賭贏了,自然讓你逍遙法外,但是賭輸了,又當如何?”
高明這兩個多月一來,一直對何二“念念不忘”,今天終于見到了活人,卻也沒有表現的如何激動,反而有興致問問,何二到底是怎么想的。
“賭輸了,又如何?”
何二一見高明帶著二十多好手出現在長樂驛,就知道自己終究還是棋差一招,隨口叨念了一遍高明的問題,猛然起身,直接拔出腰間的橫刀,刀尖直指不遠處的高明,毫不壓抑渾身上下的戾氣,開口說道:
“賭輸了,又能如何!?
不過拼死一戰而已!
難道就借著這一個時辰不斷逃竄不成,直到跑不動了,被你淮南大少爺帶著人追上,像獵人捕殺獵物一般圍殺?
與其那樣,我何二寧愿保留住體力,借著這一個時辰的時間養精蓄銳,到了最后拼死一戰的時候,也好和你高明高御史好好較量一番!”
高明聽了,默默點頭。
他知道,形勢發展到眼前這種境地,對于何二等人來說,想活命,只有一線生機。
這一線生機,并不是邢縡謀反給他們爭取來的這“一個時辰”的時間,而是邢縡忽悠王銲謀反,能不能確實達到“聲東擊西”的效果。
達到了,就能吸引了朝堂和自家師父的注意力,暫時忽略了何二等人,讓他們逃出生天。
如果沒有,那就沒辦法了,只有死,區別僅僅是何二自己說的那樣,是選擇如同獵物一樣被圍殺,還是如同現在一樣,養精蓄銳之后還有力氣拔出刀子指著高明。
這確實在賭。
賭的,不是那一個時辰,而是朝堂在“王鉷親弟弟王銲謀反”的時候,能不能還兼顧“其他”。
想到這里,高明不由得一嘆,這種“賭”,從本質上來說,也是“生死操縱于他人之手”!
再抬頭,看何二,橫刀在手,直指自己的鼻尖,雙眼之中滿含殺氣,透著那么一股……色厲內荏!
高明笑了。
事到如今,反而不著急抓他了,當初在長安武庫,你何二是怎么折騰我的!?咱自然不能原原本本地還回去,因為咱不像你那么沒品,不過呢,受點利息也是正常吧?
“何二,這是早就做好拼命的準備了啊?
一會給你機會……
不過呢,還有個問題想問問你……
高某人帶著兄弟們到了長樂驛,出現在你的面前,你仿佛早有預料?
怎么,賭命之前就知道要認輸嗎?”
何二聞言,冷哼一聲。
“高明,莫要以為你在長樂驛堵住了我,你就能如何?今天的事兒,不過是局勢所迫而已,并不代表你高明就能比我何二強了多少……
什么賭命的時候就認輸了,你以為我猜不到你們已經包圍了長樂驛了嗎?”
說到這里,何二目光流轉,向高明等人身后看了一眼,果然,長樂驛的驛長、伙計,早就不見了蹤影,不由得冷哼一聲。
“這里是長樂驛,號稱長安城東第一驛,除了兩京的都亭驛,恐怕這里就是整個大唐最為熱鬧繁華的所在……
今天竟然清凈成這個樣子,只要不是傻子,誰還能不知道有問題?
不錯,聽說汜水侯如今正在大朝會上大殺四方,自然引得長安城中所有人心神大震,官員,在大朝會上難以脫身,官員的家眷子弟以及那些豪商、富商,也因為朝堂地震難以離開……
但是,前來長安的人呢,難道他們都不用經過長樂驛嗎?”
說到這里,何二冷哼一聲,仿佛高明能夠問出這樣的問題,就是對他智商的侮辱一般。
“這里是長安城東第一驛站!
迎來送往,最是繁華不過!
就算今日離開長安之人,都因為汜水侯而滯留了行程……
那些前來長安之人呢?
難道今天就那么湊巧,沒有一個人從東邊大路前來長安城,還是他們也知道了汜水侯在大朝會之上的所作所為、不敢在這個多事之秋進入長安城?”
何二說著說著,也不由自主地一聲長嘆。
“所以……
我等三人再次養精蓄銳……
剛開始的時候,無人進出長樂驛,也算是正常……
但是足足一個時辰了,依舊無人進入,那就不對了……
這必然是有人包圍了長樂驛,讓人不得進出,才會發生這樣的情況!
可惜,當我意識到不對的時候,終究是晚了,那個時候,想必你們牢牢包圍了長樂驛,就算我們三人要突圍的話,恐怕也沒有機會了……
與其突圍,不如養精蓄銳,等你來!”
何二說著,重新攥緊了手上的橫刀,雙眼之中的殺氣重新彌漫,一眨不眨地盯著大堂門外的高明,低聲喝道:
“剛才何某正在想,既然有人包圍了長樂驛,卻不知道帶隊之人是誰……
卻不想,是你!
正好!
一來,了卻了我漕幫和你老高家之間這么多年的恩怨!
二來,何二此生恐怕不能親手斬殺汜水侯為我家大哥報仇了,殺了你,聊勝于無!等到了下面,跟我家大哥,我也算有了個交代!”
猛然一聲斷喝。
“高明,可敢與我決一死戰!”
高明聞言,一聲冷哼,氣勢上卻是寸步不讓!
“有何不敢!?”
他這么一說,何二大喜過望,身邊的劉安卻急了。
“少爺!”
劉安本就是高明身邊的貼身護衛,從揚州開始就一直跟在高明的身邊,當初就是為了追蹤何二,這才硬闖張守珪廢園,結果遭了黑衣人的埋伏,劉安和當時已經中了蒙汗藥的周全,護衛著高明在張守珪廢園之中且戰且退,局勢堪稱岌岌可危,雖然最后小義率領淮南諜報司殺到,救下了三人,劉安卻因為保護高明而受了重傷。
事后,因為傷重的關系,劉安和周全兩人,一直留在淮南進奏院中養傷,就連貼身護衛高明的差事,都暫時交給了出身于淮南諜報司的賴忠等三人。
仔細算下來,從受傷開始到現在,也足足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了。
劉安的傷勢恢復得不錯,縱然傷勢沉重,在淮南一方不計成本的投入之下,經長安名醫精心調理,雖然沒有痊愈,但是只要不親自動手拼殺,已經于常人無異,以現在的情況來說,他和周全兩人,只要在安心調養半年,就能完全恢復了。
也就是說,雖然劉安看起來還不錯,但是他現在終究還是一名病人……
這一次,要不是高明漏了口風,說是要捉拿何二,劉安和周全兩個人,還在淮南進奏院躺著呢……
為啥劉安一聽要捉拿何二,不顧自己還沒有完全恢復,一定要前來抓捕的現場?
一來,劉安和何二有仇。
當初恩怨不必多說了,現實被何二從眼皮子底下逃脫,追擊的時候又中伏,險些丟了性命,就劉安本人來說,長這么大,就沒吃過這樣的虧!
即便當初還在揚州的時候,即便面對那些鹽梟、海盜都沒有這么窩囊過——那都是面對面的廝殺,輸了,認,哪里像何二這樣,還帶用計的?
用計沒事……
關鍵是自己還“中計”了……
這簡直是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暴擊!
這仇,大了!
劉安就算不能親手殺了何二報仇,卻也要親眼看著他身首異處才算解恨!
二來,劉安就怕高明控制不住!
劉安名為高明的貼身侍衛,其實這么多年和高明在一起,混得跟兄弟差不多,直白地說,他對高明很是了解——
高明是個要臉的人!
什么淮南大少爺,什么謝三郎首徒,什么白面小三郎……
是名聲,也是壓力……
光有名聲,做不成事情,那叫名不副實!
也正是因為如此,劉安親眼見到高明當初在揚州的時候是如何拼命的!
如今向來那一段戰火紛飛的日子,以劉安的冷靜都不由得熱血沸騰。
說句公道話,高明在揚州,沒給節帥丟人!
高明在揚州如此,在長安也想這樣……
可惜,平日里的兢兢業業,沒人在意,大唐天下的所有人,都把目光盯在了灞水碼頭大火和長安武庫大火一案上面,高明雖然拼盡了全力,但是,單純從結果來說,辦得那叫一個拖泥帶水……
對于高明來說,倆字,窩火!
全是因為何二!
雖然這兩個案子后面,有彌勒教,有邢縡,有孫員外郎,還有王鉷、王銲兄弟在里面瞎摻和……但是活躍在最前方的,一直都是何二!
劉安就因為在張守珪廢園之中被何二埋伏了一回,就跟何二結下了死仇……
高明呢!?
張守珪廢園之中,中伏的,不僅僅有劉安,還有高明!
除此之外,高明一路追蹤三千斤火藥,最后硬生生地追到長安武庫之中了,還被何二給抓了……
這是啥?中伏第二彈?
更不用說當時何二抓著“洛陽漕幫”和“老高家”的恩怨,說了個溜夠……
如果說是“結仇”的話,高明和何二之間,那真是一天兩地仇三江四海恨!
劉安就怕高明一見何二就控制不住……
果然!
何二一叫板,高明竟然應戰了!
“少爺,何必呢!?
如今咱們已經將長樂驛重重包圍,何二此人插翅難逃!
如今挑戰,不過是困獸猶斗而已……
少爺,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咱們……”
“好了……”
劉安還沒有說完,就被高明打斷了。
高明轉頭,看著劉安,咧嘴一笑,輕輕拍了拍劉安的肩頭,示意他稍安勿躁。
“師父說了,讓我破案的時候,多動腦子少動刀子……
不過也說了,事到臨頭,向前沖!
事到如今,長安武庫大火一案,基本已經塵埃落定了,到底都是誰在背后上躥下跳,已然被咱們掌握得七七八八了,從破案的這個角度,已經沒什么了,也就是說,多動腦子少動刀子,在這個時候,已經用不上了……”
說著,高明緩緩抽出了腰間的橫刀,微微俯身,壓低刀身。
“何謂大事臨頭向前沖?
那就是師父告訴我,做事,該動腦子的時候,自然要動腦子,但是,該動刀子的時候,不能惜命!
何二此人,乃是漕幫余孽,如今又加入了彌勒教,無論是從我老高家來說,還是從師父那邊來說,都是不死不休的仇敵!
我淮南威震大唐,自然看不上這樣的漕幫余孽,但是,也不能放縱他無時無刻都琢磨著給我淮南壞事!
以前沒機會,且容他蹦跶兩天……
如今有了機會,斷然不能放他逃出生天!”
高明嘴上說著,人卻緩緩向前,一雙眼睛微微瞇起,緊緊盯著已然繞出桌子的何二,緩緩說道:
“另外,如果不能親手砍他……我高明,于心,不甘!”
說完,大喝一聲,蹂身而上,手中橫刀,已然呼嘯而去,直奔何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