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軍來了……
趕緊走!
好在最后一批汜水青壯,留在縣城之中,本來就是處理掃尾的工作。
柳放心細,怕集體“搬遷”的時候把人落下,就安排青壯仔細在縣城之中過一遍梳子,看看誰家還有人。
你還真別說,還真找出來仨老頭來……
叛軍前鋒已至的消息傳來的時候,眾多青壯正在勸解他們呢。
三個老頭倚老賣老,仗著眼前青壯都是汜水縣人士,有認識的有不熟的,還有管他們叫爺爺的,就往地上一坐,死活不走,說什么故土難離,說什么家里祖墳就在汜水,沒人看管哪行?說什么家里兒孫逃命也就罷了,他們都這歲數了,活夠了,啥也不怕,要與祖墳共存亡……
反正汜水青壯苦口婆心地勸了半天,沒用……
柳放也沒轍。
他是汜水富戶不錯,勉強也能說一句“有頭有臉”,但是面對這三位老頭,還真沒啥好辦法……
畢竟,他不是老謝忠,不但自身上過戰場、身后還有謝家撐腰,臉一沉,嘴一張,自有手下動手就能把老頭們捆起來,不走也得走,就算看到他們年歲不小的份上,也最多是少揍他們一頓。
可是柳放不成啊,年歲,身份,背景……差得遠了……
一想到這個,柳放就來氣。
三個老頭之所以能夠在這個時候還滯留在汜水縣城,必然是“老謝忠牛大舅”這個組合上門的時候,他們滿口答應“搬遷”,結果等第二天一早出發的時候,自己又偷偷藏了起來,當時亂哄哄的,整整一個縣城搬遷,除了自家人,誰會去留意他們,這才讓他們隱藏在縣城之中,要不是柳放最后做了這么一遍收尾的工作,恐怕還真讓他們三個得逞了……
說實話,柳放恨不得不管他們了,不愿意走就把你留下,反正叛軍來了,殺了你,也是你自家的孝子賢孫替你哭天抹淚,正好,不是要看守祖墳嘛,直接埋進去,看著去吧!就是不知道安祿山麾下的叛軍,有沒有這么好的心眼,還幫著你找到祖墳給你入土為安!
不過,這都是氣話。
柳放自己也知道,這事兒辦得,破褲子纏腿!
要是沒有發現這三個老頭,走了也就走了,他們仨也叫求仁得仁!
但是現在偏偏發現了……
留下不管,等著他們被叛軍殺害?這事兒柳放還真干不出來,畢竟鄉里鄉親的……
就算不提他內心的不落忍,就是離了汜水縣城,到了洛陽禁苑,這三個老頭的家人也少不了過來吵鬧,縱然是三個老頭自愿留下的,縱然是他們自家人也勸說不了的、只得無奈同意的,也難免碰上那種混蛋,討不了“賠償”就敗壞柳放的名譽……
就在柳放一腦門子官司,正不知道怎么辦才好的時候,消息傳來了,叛軍馬上就到!
柳放急了,他組織起來的這最后一波青壯,足足七八十人呢,不能因為這三個老頭不懂事,就全部葬送在汜水縣城吧……
他正想再做最后一次努力……
結果,突然被人一扒拉,直接給他扒拉了一個趔趄。
轉頭一看。
曹水生。
曹水生就看不上他這么磨嘰的人,都沒搭理他,直接面向三個老頭,就一句話。
“走不走!?”
三個老頭對待汜水青壯,那叫一個提氣,但是對待水生,可就有點心虛了。
水生人高馬大的,長相算不得俊朗,一板起臉來,還挺瘆人。
最關鍵的,他們都知道,人家水生身在洛陽大車幫,這一次前來汜水,乃是受了謝三郎的指派,幫著汜水縣百姓“搬遷”。
說白了,人家是來幫忙的,那可沒有慣著他們的義務!
就算真把他們三個扔在汜水縣城,事后,他們家里的人都不敢去找水生吵鬧……敢去,一嘴巴敢給你扇飛了!
面對水生的問話,仨老頭一時猶疑,面面相覷,沒敢說話。
安祿山的叛軍都快到城外了,水生哪有時間跟他們磨嘰。
“我數到三……”
“一!”
三個老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二!”
聲音剛剛出口,三個老頭,一個比一個快,“噌噌噌”就躥到大車上去了,都沒用水生喊“一”……那身手,真是一個比一個矯健!
柳放在旁邊看著,氣得直翻白眼。
水生卻把目光轉了過來,大手一張,一把就薅住了柳放的脖領子。
“我沒說你是吧!?
等著我喊一呢!?
還不趕緊走!”
水生個子高,體格壯,硬生生地把柳放給拎了起來,直接就給他扔在大車上了。
“出發!”
不管怎么說吧,汜水縣城“搬遷”工作的最后一批人員,七十八名青壯,外加三個老頭,坐在大車幫一行十一輛之上,要正式離開汜水縣城了,只留下一座徹頭徹尾的空城給安祿山叛軍……
結果,大車剛剛走到汜水縣城的西門,就被人攔下了。
柳放一見,臉都綠了,怎么還有人啊!?
七八十汜水縣青壯,都是從小在汜水城中長大的,走街串巷那都尋常,說不定還會時不時翻個墻頭啥的,要說熟悉,再沒有比他們更加熟悉汜水縣城的人了,為了徹底掃尾,把七八十青壯派出去,如同過篩子一般在汜水縣城中“篩”過了一遍,足足耽誤了兩個多時辰,連安祿山的叛軍都等來了,最后,找出來隱藏極深的三個老頭……
本以為已經把事情做到了極致,卻不想還有人隱藏在縣城之中……
這都他娘的什么事兒啊!?
柳放急眼了,一騙腿就下了大車,幾步快走,就沖到了西門處,要好好教訓教訓這個不知輕重的“混賬”!
人家謝三郎念在同鄉之情,又是派人派車幫著汜水人“搬遷”,又是說服東都留守盧奕開放了洛陽皇家禁苑的,就是為了咱汜水人子在這一場戰亂之中性命無憂,咱汜水人就算不能給謝三郎幫上多少忙吧,也不能扯后腿啊,那仨老頭,不懂事,看在年紀大了的份上,咱不計較,但是你看著年歲也不大啊,怎么也跟著不懂事呢!?
結果,柳放剛剛沖到西門,就被水生一把給拉住了。
一愣,什么情況?
認識!
水生認識,眼前這位在西門處攔住車隊的人,卻是小義!
柳放不認識,曹水生能不認識么?
水生如今已經不是當初開元二十三年那個莽撞的漢子了,他年歲大了之后成熟了很多,又因為曹四爺的關系,在大車幫之中也成長了起來,別的不說,就是水生也時常帶隊在大唐走南闖北。
如今的大車幫也不是開元二十三年的那個小小幫派了,業務范圍僅僅局限于“洛陽—汜水—河陰”一線三地,而是隨著謝三郎在大唐的影響力與日俱增,變得風生水起,如今的業務范圍,早就遍布了整個大唐……啥,地方勢力攔著不讓進?好,不進就不進,不過咱先說好,不讓我進,你們也就別想吃鹽了……
事實上,自從謝三郎改革了鹽法之后,食鹽的運輸,都一般由各地的商人來負責,一般情況下,各地商人都嫌棄運輸這一塊又麻煩又不賺錢,干脆就外包出來,正好給了大車幫發展壯大的機會,借著謝三郎在鹽法之上一言九鼎的威勢,接手了大量食鹽運輸的訂單,為他們打開全天下運輸市場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當然了,即便大車幫能夠行運天下,最重要的線路,也是“揚州—洛陽—長安”一線。
這條線路,曹水生也是常來常往的。
至于他是如何認識小義的,卻不是因為兩者都是洛陽人早早就相識,而是因為一部分公務上的接觸。
這里必須要說的是,謝三郎之所以在推動鹽法改革的時候,不遺余力地發展大車幫和儒家連鎖,根本就不是為了什么賺錢,而是要借助他們或走南闖北或遍布天下的便利,來收集各種消息,事關當地風俗、經濟發展、門閥世家等等的一切消息。
而這些消息,都會定期送到揚州匯總處理。
說白了,謝直在推動大車幫和儒家連鎖大肆發展的同時,也在整個大唐營建了一個情報網絡,以儒家連鎖為“點”,以大車幫為“線”,形成一張巨大的網絡,了解全天下的風吹草動!
說句題外話,也就是安祿山和謝三郎的恩怨天下皆知,讓擁有謝三郎印記的大車幫和儒家連鎖在河北地舉步維艱,要不然的話,安祿山還想造反?他敢動一動心思,說不定謝直那邊就知道消息了,哪里能讓他組織起十萬兵馬反大唐?不信,把安祿山換一個地方,扔到蜀中去,試試?
而負責這一切的,正是淮南諜報司,具體點,就是謝小義。
而水生作為大車幫的“中層”,不管是從長安還是從洛陽,只要到了揚州,都免不了將手上匯總出來的消息傳遞給淮南諜報司,普通消息,自然有諜報司的相關人員處理,但是如果有比較特殊的消息,說不定小義都要親自出面確認。
水生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認識小義的。
現在,看見小義突兀地出現在汜水縣城西門,就算曹水生為人再莽撞憨厚,也就知道,有事。
所以,他這才一把攔住了柳放,走到了小義面前。
小義一笑,揮手讓大車先過,然后只剩下了曹水生和柳放之后才開口。
“可信么?”
話是沖著水生說的,目光卻轉向了柳放。
水生點頭。
“汜水縣本地人,多年以來就安心在家做一個富家翁,跟二爺謝正有親……
跟三爺……聽說小時候有點不愉快,不過事兒也不大……
這幾天不眠不休的,很是賣力……
反正謝忠老爺子說了,在搬遷汜水縣的這個過程中,肯定可信……”
小義點了點頭。
謝忠老爺子應該是信任柳放的,要不然的話,也不會和牛大舅帶著大部分汜水人趕往汜水關,卻單單把青壯留下讓柳放帶領著掃尾。
如今多問這一句,也是要多方取證一下。
現在聽了水生這么說,自然沒問題了。
“好,時間太緊,咱們長話短說……
三爺在汜水縣城別有布置……具體的就不多說了……
具體到你們兩位,需要你們配合一下……”
水生點頭,看了柳放一眼。
柳放現在還有點懵,不過聽說這是謝家第二代部曲,又是奉了謝三郎的將令行事,自然也不敢多問,略過種種疑惑,直接問道:
“需要我們做什么配合?”
“回程稍緩!”
小義給他們兩個解釋道:
“正常速度回程即可,不必快馬加鞭……
只要將叛軍追兵吸引到汜水關外兩里處就行。
放心,三爺已經安排好了人接應……”
水生和柳放對視一眼,齊齊點頭。
卻不想小義卻一擺手。
“不必著急答應。
戰場上瞬息萬變,什么意外都有可能發生,你們身邊的這些人,有的是洛陽百姓,有的是汜水百姓,任何人遭遇意外,都不是三爺所愿意見到的……
這件事,終究是有危險在其中……”
水生卻直接說道:
“我這條命就是三爺救下來的,為了三爺,做什么都是應當!
不單單我曹水生,我大車幫的兄弟們,人人如此!
實不相瞞,這一次三爺出征汜水關,我大車幫內部已經做好了分工,幫主田大壯坐鎮洛陽,配合盧奕盧留守調配物資,負責將后勤運送到汜水,而我帶領的這幫兄弟,等今天幫三爺搬遷好汜水縣城之后,都會留在汜水關幫助三爺守城……
如今能夠替三爺做一點事情,縱然有些危險,也是正常……三爺又安排了人接應,所謂危險,不過是跟守城差不多,算不了什么……”
柳放也點頭。
“三郎……不是,三爺感念鄉梓之情,早早將汜水縣整體搬遷到了洛陽,我等汜水縣人,也都想多為三爺做點事情……
況且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守衛汜水關,不僅僅是守衛一道關口,也是守衛洛陽,就算不說什么家國大義,就算是要保護身在洛陽城中的家鄉父老,我汜水青壯,也責無旁貸,些許危險,又算得了什么?”
小義聞言,叉手一禮。
“如此,就拜托二位了!
記住!汜水關前兩里處即可!
事成之后,小義一定要在三爺面前為兩位請功!”
說完之后,告別了兩人,再一次消失在汜水縣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