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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3章 殺楊

  “狹天子以令諸侯……

  楊國忠!

  僅此一事,就能屠了你楊家滿門!”

  謝直提起橫刀,手臂舒展,在天子李老三的注視下,在龍武大將軍陳玄禮的注視下,在高力士的注視下,在禁軍所有將士的注視下,用刀尖頂住了楊國忠的下頜,刀尖微微一挑,逼得楊國忠不得不奮力抬起頭,露出了脖頸,只要謝直手上輕輕用力一捅,就能結果了他的性命。

  在所有人都屏氣凝神,注視著謝三郎下一步動作的時候,謝直突然停了下來,再次開口,卻說起來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

  “五月初五,安祿山謀反,朝廷緊鑼密鼓籌備平叛的時候,長安城中突然興起了一番流言,說什么安祿山之所以謀反,乃是我謝直逼迫的……

  楊國忠,這個流言,是不是你放出來的?”

  楊國忠一聽,頓時臉色大變。

  謝直笑了。

  即便他沒有親口承認,不過這一份變顏變色的表現,已經把答案送到了謝直的面前。

  謝直冷冷一笑。

  “果然是你!

  當如我派淮南諜報司追蹤流言,最終追蹤到了兵部張侍郎的頭上,他乃是李林甫的同鄉,入仕之后平步青云也是李林甫一直在他背后支持,算得上‘李黨’的中堅力量,再加上當初李家管家曾在流言傳出來的第一天走了一趟張府……

  所以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李林甫……

  謝某親自上門,結果詢問之下,李林甫拒不承認,一力堅稱‘沒有必要’……

  當日,李林甫被天子賜了白綾……

  雖然以李林甫執掌天下十八年的所作所為,即便沒有那一次散布流言的罪責,也算是死有余辜!

  不過,你也知道,謝某乃是律法出身,無論什么案子,不管結案還是沒有結案,難免要多想一二……

  當時謝某就在想,李林甫明知必死的情況下,竟然還不承認這區區散布流言的罪名,也許真的不是他……”

  謝直的面色也略有惆悵,雖說李林甫乃是死有余辜,但是也不得不說,讓天子賜死的導火索,恰恰就是這一次散布流言……

  現如今來看,非常有可能是楊國忠在背后搗鬼……

  這么說的話,豈不是冤枉了李林甫?

  謝三郎辦案將近二十年,這還是第一次“誤中副車”……

  不過,即便如此,也不能阻擋他“尋找真相”。

  “現在看來,那位兵部的張侍郎,應該是得了你楊國忠的授意才散布流言的吧?

  哈哈,不錯,應該就是這樣!

  李林甫罷相,不日就要出京,那叫一個江河日下。

  他張侍郎已經是四品兵部侍郎,就差一步即可身著紫袍,靠山卻突然倒了,他自然要尋找新的靠山……

  當時的長安,能夠給他做靠山的,除了謝某,和即將入主政事堂的嚴挺之嚴老爺子,好像只有你楊國忠才夠資格了……

  所以,張侍郎私下找到了你投誠,而那一次散布流言,便是你楊國忠對張侍郎提出來的投名狀!”

  說到這里,謝直不由得自嘲地一笑。

  “謝某還是對人心險惡預料不足啊……

  只是沒有想到,堂堂一個‘李黨’中堅,改換門庭竟然如此積極,李林甫剛剛罷相,他就和你勾搭在了一起……”

  搖了搖頭,謝直看著楊國忠繼續說道:

  “你讓張侍郎散布流言,說安祿山謀反,乃是謝某逼迫,到不一定是沖著李林甫使壞……

  你真正的目的,是要逼著我出兵平叛,或者更簡單點說,你要逼迫謝某離開長安!”

  說到這里,謝直不由得仰天長笑,有種豁然開朗的暢快。

  “至于你為何要逼迫謝某離開長安去出兵平叛……

  哈哈……

  謝某如果駐扎在長安城不走,你又如何欺騙天子前往蜀中?

  這么說的話,楊國忠,你根本就不是臨時起意,也不是看我馬上要平叛安祿山才感覺到害怕,你根本就是早有預謀!”

  謝三郎抽絲剝繭地這么一分析,周圍眾人早就目瞪口呆。

  欺騙天子前往蜀中準備“狹天子以令諸侯”,本身就已經夠駭人聽聞的了,誰還能想到,楊國忠竟然是早有預謀而且付諸行動,這豈不是安祿山謀反的同時,他楊國忠也動了不敢動的心思?

  眾人震驚之余,也將目光投向了楊國忠,看他怎么說……

  要說楊國忠果然是個“光棍”,事已至此,年輕時候那股混不吝的勁頭兒就上來了。

  “不錯,就是早有準備,又能怎么樣!?

  我剛才不是告訴你了嘛,四月初一,大朝會,你謝三郎出手,一下子就嚇壞我了!

  我從那個時候就開始準備了,要不然呢,真等死嗎?

  你謝三郎當時在金鑾殿上親斬李林甫,功敗垂成,卻是我楊國忠最后的機會!

  不趁你的注意力還留在李林甫身上的時候想辦法,難道還要等你真殺了李林甫,想起我老楊家的時候再想辦法嗎?

  晚了!

  事已至此,沒辦法,是我楊國忠技不如人,沒啥可怨的……”

  謝直聽了,點點頭。

  “你承認就好!”

  突然臉色一變,厲聲喝道:

  “楊國忠,你身為國朝御史中丞,不思精忠報國,卻在安祿山謀反之時散布流言,攀誣御史臺主官,動搖國都民心士氣,又在國朝平叛之時,蒙騙天子,妄圖挾天子以令諸侯!

  以一己私欲,置國事于不顧!

  雖無謀反之名,卻有謀反之實!

  罪不容誅!”

  說完之后,手起刀落!

  “噗!”

  一刀,斬首!

  楊國忠本來被謝三郎踩倒在地上,一刀斷頭之后,胸腔之中的鮮血噴涌,巨大的力量之下,竟然將他的人頭激射而出……

  “嘭……”

  竟然撞到了李老三的腿上!

  頓時嚇了在場眾人一跳,仔細一看,李老三龍袍的前襟之上,竟然被噴濺了好多鮮血!

  謝三郎倒轉刀柄,刀尖向下,雙手合一,倒持橫刀,叉手一禮。

  “臣,汜水謝直,請斬楊國忠,以謝天下!”

  先斬后奏!

  “滴答!”

  一滴鮮血,劃過明亮的刀身,順著刀尖,滴落在楊國忠無頭尸身的胸口之上!

  李老三剛才還臉色鐵青,到了現在,臉色早已蒼白一片,也不知道是被楊國忠“膽大妄為”給氣得,還是讓謝三郎“膽大妄為”給嚇得……

  李老三沉默不言,就這么看著謝三郎。

  而謝三郎“請斬”之后,就這么保持著叉手為禮的姿勢,仿佛在等待天子的決斷……

  周圍眾人,就這么靜悄悄地看著場中的兩個人,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滴答……”

  又是一滴鮮血滴落……

  鮮血滴落在尸身衣物之上,才有多大的動靜?但是,愣是在場中清晰可聞!

  李老三仿佛也被這一聲動靜提醒了,在沉吟良久之后,才從牙縫里面擠出來一個字。

  “準!”

  一字出口,整個世界仿佛都鮮活了起來,在這一刻,不知道有多少人暗中松了一口氣,尤其謝三郎挺身而起,收刀回鞘之后,更是讓整個場面重新熱烈了起來。

  “陛下……”

  隨侍在李老三身邊幾十年的高力士,突然開口。

  “汜水侯平滅安祿山叛亂在先,揭穿楊國忠陰謀在后,堪稱有大功于國,理應進爵……”

  “對對對……”

  “理應如此……”

  “勞苦功高,有功當賞!”

  這個時候,在場眾人,根本不理會高力士一個內侍是不是有資格提出給謝三郎進爵的建議,紛紛出聲附和。

  李老三一見,暗中長嘆一聲,卻也點了點頭。

  “汜水侯謝直,事君以誠,事國以忠……理應進爵,魏國公……”

  “陛下……”

  卻不想李老三還沒有說完,謝直竟然行禮推辭了。

  “楊國忠陰謀實施之初,臣被蒙蔽,未能勘破……如今陛下雖然西行至馬嵬坡,卻也終究沒有入蜀,此乃陛下洪福齊天,臣汜水謝直不敢居功。

  至于叛亂,賊酋安祿山雖然授首,卻有潰兵在賊酋高尚、史思明的率領下負隅頑抗,臣愿徹底剿滅叛亂之后,與有功將士一同受賞。

  故此,還請陛下收回成命……”

  李老三一聽這話,臉色終于恢復了紅潤,總算回到了他熟悉的節奏之中。

  加官進爵,按照官場的慣例,總有個三辭三讓,沒有直接一次就領賞的,再者說,謝直說得也有道理,安祿山雖然人頭落地,但是叛亂終究還沒有完全被平滅,軍師高尚、大將史思明還逍遙法外,如果現在就封賞了謝直,等到他徹底平滅了叛亂,又當如何?不賞,于理不合,賞……難道要封王?所以,現在謝直主動推辭,才是最好的選擇。

  另外,最讓李老三滿意的,謝直直接推辭了“揭穿楊國忠陰謀”的功績,在楊國忠一事上,謝三郎的“先斬后奏”,總歸是一根刺,說是警告也好,說是謝三郎不滿也罷,無論如何,都是對他李老三的怨氣,如果謝直接受了有關楊國忠一事的封賞,讓他這個天子的臉面往那擱?

  這樣,最好。

  謝直推辭之后,再次行禮。

  “臣,汜水謝直,請天子回鑾!”

  這就是水到渠成了……既然知道汜水關戰局大好,既然知道了楊國忠的陰謀,還繼續西行干啥去?真到蜀中去看熊貓嗎?趕緊回長安,還好多正事呢……

  考慮到如今禁軍也算不得安穩,謝直特意留下了一百淮南鐵騎,護送天子返京。

  至于他自己,還帶著剩余的淮南鐵騎飛馬直奔汜水,徹底剿滅安祿山的叛亂。

  正在謝直辭別天子準備返回戰場的時候,突然被攔了下來。

  “副帥且慢……”

  陳玄禮!

  只聽這位龍武大將軍說道:

  “楊國忠蒙騙陛下西行,……如今伏誅,罪有應得!

  不過,現如今主犯身死,其余從犯,該當何罪?”

  聽了這話,謝直不由得深深地看了陳玄禮一眼,怪不得人家能當上龍武軍大將軍,真……懂事!

  勸說李老三“避禍蜀中”,固然是楊國忠的主意,但是真正把李老三勸說同意的,卻是楊家幾個姐妹!

  蒙騙天子西行,以求“挾天子以令諸侯”,行同謀反!

  份屬“十惡不赦”!

  主犯伏誅,從犯當斬!

  也就是說,楊家的幾個姐妹,大姐韓國夫人、三姐虢國夫人、八姐秦國夫人,以及,天子貴妃楊玉環,理應斬首,以儆效尤!

  但是,這話,謝三郎可沒法說!

  他“先斬后奏”楊國忠,已經走到了和李老三“翻臉”的邊緣上了,如果還不依不饒地要求處決楊貴妃,那就形同“逼宮”了,就算李老三在感念他“吾之家國,由君再造”,也得給他來個“飛鳥盡”!

  說實話,謝直斬殺楊國忠,已經算是砍倒了老楊家在國朝,尤其是外朝的頂門柱,從此之后,老楊家不過剩下了幾個姐妹而已,對于謝三郎來說,殺與不殺,兩可之間,考慮到李老三的態度,不必強求。

  不過,既然是陳玄禮主動提出來的,謝三郎自然樂見其成,畢竟,他也知道老楊家這幫老娘們的威力,那是著實不小,尤其是吹起枕頭風來,很容易給李老三吹得五迷三道的……

  實打實的說,謝三郎不但樂見其成,還隱隱有所傾向,楊國忠之所以能夠給他找這么多麻煩,未嘗不是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如果當時洛陽楊家卷入糧案之中的時候,謝直心狠一點,來個斬草除根,哪里還有楊國忠處心積慮設計陰謀的機會?

  所以,謝三郎閉口不言,停步靜立。

  不說話,不代表不知道問題的答案。

  說走卻不走了,就是等著要看看最后的結果……

  具體意思,不言而喻。

  陳玄禮,懂了。

  不再“難為”謝三郎,直接轉向了李老三。

  “陛下,還請下令斬殺楊家姐妹,以儆效尤!”

  李老三萬萬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會演變到這種狀態,要不是陳玄禮和謝三郎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說的這幾句話,他都要懷疑兩個人之間早有勾結呢,可是現在,人家兩人之間連句正經話都沒說過,又如何把事情甩到謝三郎的頭上?怪,只能怪陳玄禮,實在是太懂事了……

  他懂事不懂事,李老三也懶得管了,他現在只想保下楊玉環的性命。

  “何至于此?貴妃久居深宮,外朝之事概不理會,就算……也是被奸人蒙蔽而已,何必……”

  還沒等李老三說完呢,陳玄禮就直接打斷了。

  “陛下!

  不說楊國忠的陰謀,有楊家姐妹的全員參與,就算全部斬殺,也是明正典刑!

  只說今日禁軍不穩,就是楊國忠本人引起的!

  副帥趕到馬嵬坡彈壓的時候,還有禁軍將士要手刃楊國忠呢……

  陛下如今要對楊家姐妹法外開恩,卻也要考慮,楊家姐妹畢竟和楊國忠乃是血脈至親,一旦他們懷恨在心,別人不怕,難道禁軍普通將士也不怕?真到了最后,難免有不忍言之事……

  故此,還請陛下以國法為重!”

  要說陳玄禮這懂事兒的程度,簡直超乎想象。

  他之所以提出來要“請斬楊家姐妹”,就是為了謝三郎免除后顧之憂,這根本就是向謝三郎買好,這些話你不方便說,這些事你不方便做,沒關系,我知道你想說,也想做,我來幫你!而且還是不用你開口,我主動來幫你!

  結果,向天子“請愿”的時候,絕口不提謝三郎,就明白無誤地告訴李老三,禁軍將士跟楊家有仇!謝三郎人家乃是天下兵馬副元帥,不怕楊家姐妹的報復,可是禁軍將士,誰敢留下一個國朝貴妃的仇人活在人世間?你可別忘了,咱們回長安還得走三天呢,禁軍將士如果反應過度的話,那就又是一場“兵變”,這一回,可沒有謝三郎飛馬馬嵬坡救你了……指望著謝直留下的一百淮南鐵騎嗎?你猜,他們愿不愿意因為楊家姐妹而對抗禁軍?一個不好,就是“不忍言”!說白了,你的命,和楊家姐妹的命,你自己選!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李老三也是徹底沒轍了,沖著身邊的高力士點了點頭。

  高力士一言不發,轉身離去。

  一刻鐘之后,高力士回返,手中拿著一條白綾,其上,血跡嫣然!

  李老三一見,頓時淚流滿面,半晌之后才問了一句,“貴妃可有話說?”

  高力士聞言,滿色極其古怪。

  “兩句話。

  第一句話,是對陛下說的,此生緣淺,來生再會,必和陛下廝守白頭!”

  說完之后,頓了一頓,高力士這才說道:

  “第二句話,卻是對副帥所說……

  當初開元二十三年,洛陽糧案爆發,貴妃叔父被收監,在明正典刑之前,曾經見過副帥一面,親口提出,請副帥娶楊家八姐兒、九姐兒為妾,副帥峻拒……貴妃叔父又提出,只要副帥援手,收取二人到謝家為奴為婢,亦可,副帥依舊峻拒……

  貴妃讓老奴替她問一問副帥,如果當初副帥沒有拒絕,她今天是不是就不用死在馬嵬坡……”

  李老三:“……”

  謝三郎沉吟良久,一言不發,最終轉身上馬,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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