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難民中有人按捺不住腹中的饑渴,向前挪動腳步。
一道銀白色的劍光從夜色中飛出,斬在幾人腳下。
看到地上那條被劍芒撕裂開來的深溝,幾人嚇得冷汗直冒,身體瑟瑟發抖。
月色下,貝狄威爾手持長劍,后背長槍,來到了阿爾托莉雅身邊,靜靜佇立,全身散發著凜冽的氣息,讓人望而生畏。
不安的情緒傳遞到了難民群中,剛從危機中逃脫的眾人逐漸變得有些騷亂和惶恐。
“諸位別緊張,我們是南境的騎士,前面有我們的營地,那里準備了水和食物,需要的話,請跟我來。”
溫和的聲音從另一側傳來。
凱空著雙手,臉上掛著極富親和力的笑容,出言安撫。
在那柔和的聲音中,難民們緊張的情緒被化解,如同一群溫順的綿羊般,老老實實跟在凱的身后,前往前方的營地。
隨著眾人離開,荒野上重新變得空曠而安靜。
阿爾托莉雅沒有對此做出任何反應,依舊全神貫注施救,試圖挽回這條垂死的生命。
然而,那散發著神性的魔力光暈接連灑下,卻如泥牛入海般,沒能換來絲毫的回應。
“她沒救了,放棄吧……”
洛恩不知何時來到愛徒身后,沉聲道出了實情。
但阿爾托莉雅依舊不肯放手,她一次又一次地施展自己學到的魔法和救護知識。
最終,她看著那副軀殼逐漸變冷變硬,徹底失去了活性,只能無奈地接受了現實,有些頹廢地從地上站起。
“我們一起把他葬了吧。”
洛恩輕聲建議,隨手射出一枚咒彈,在地上轟出一個恰好能夠容納尸體的墓穴。
阿爾托莉雅點了點頭,將這名難民的尸體放入坑中,為她認真填埋墳土。
末了,阿爾托莉雅還從附近采來一束的野花,放到對方的墳墓前,為其祝福和禱告。
做完了這一切,她總算好受許多。
可即便如此,阿爾托莉雅還是忍不住自責:
“我救不了她……”
“死人當然救不了,但可你以救更多的活人!”
洛恩打斷了愛徒的自怨自艾,指了指涌入前方營地中的難民。
聽到老師的提醒,阿爾托莉雅當即打消了心中那無用的感傷,重新振作了起來,轉身走向營地。
看著那位愛徒快速離開的背影,洛恩暗暗搖頭。
雖然尊重和憐惜生命是好事,但這孩子覺醒了人性之后,同情心未免太豐富了些。
這對一個即將扛起責任,奔赴戰場的王者來說,可不是什么優點。
但愿,她不會因為這份善良,誤傷了自己。
壓下心頭的一絲擔憂,洛恩和貝狄威爾清理掉現場的痕跡,確認沒有追兵跟上后,這才回到了營地。
此時,凱正帶著從難民中挑選出的一隊人負責生火燒水、分配食物、搭建帳篷。
連阿爾托莉雅也下意識地聽從了這位義兄的差遣,負責為難民中的傷員施救。
短短一刻鐘,原本有些混亂的場面,就重新構建了穩定的秩序。
不得不說,這位亞瑟王的義兄不愧是未來圓桌騎士中挑起大梁的內務總管。
還沒正式上崗,他就通過一件件事情展現出了極佳的內政天賦。
“你們倆也別閑著。一個去附近看看能不能打到什么獵物,另一個一起幫忙救人。”
洛恩和貝狄威爾聽到委派,也果斷投入到了工作中。
四人忙了半夜,總算將營地里的百十號難民全都伺候好。
吃飽喝足,又到了安全的環境,一個個原本寫滿驚恐和不安的臉恢復了平靜,圍坐在火光附近安然睡去。
閑下來的四人看向彼此,長舒了口氣,心中生出了莫名的成就感和默契。
但眼下,難民的問題只是暫緩,并沒有徹底解決。
“我們明天還要趕路,他們怎么辦?”
貝狄威爾率先提問,下意識看向阿爾托莉雅。
如同在向君主征求意見的臣子。
阿爾托莉雅略一思索,扭頭看向自己的義兄:
“凱哥,此去北境只是查探情況,用不著太多人手。而協調人際關系,處理內務是你的專長,不如你就留在南境,負責聯絡各地的領主接收難民,穩定后方的局勢?”
“好,這件事交給我!等南境的事情告一段落,我立刻就會趕過去和你們匯合!”
凱點頭答應。
自家事自家知,他的戰場搏殺技藝遠遠不如眼前的幾位。
與其跟著成為拖累,不如揚長避短,留在南境做好難民的安置工作。
而作為騎士界知名的交際花,他在附近可是有不少關系不錯的人脈,可以利用。
商議完成,阿爾托莉雅也立刻從火堆前起身:
“從北境逃過來的難民越來越多,看樣子,那里的局勢越來越惡劣了。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出發。
如此雷厲風行的做派,倒是頗有些殺伐果斷的明君之相。
看來,我的擔心是多余的。
洛恩欣慰一笑,和貝狄威爾相繼站起,將自己身上多余的食物、錢財和魔藥留給凱,充當備用的資源,然后轉身跟上了阿爾托莉雅的腳步。
半個月后,北境。
肆虐的狂風在荒野上卷席而過,天地一片昏黃。
嗖!嗖!嗖!
三道包裹在三色神性流光之下的身影,突破風沙的阻礙,以極快的速度穿行。
在途經一片干枯樹林時,藍白色的光暈率先散去,阿爾托莉雅猛地止步,鼻翼一陣翕動:
“先等等!”
熟悉的焦糊味隨著肆虐的狂風涌入三人鼻腔,三人心中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穿過焦黑色的樹林,遠處的景象映入三人眸中:
一座座僅剩下框架的房屋冒著殘余的火光,梁柱噼啪作響,空氣中還殘留著蛋白質燒焦的惡臭,而焦黑磚石和瓦礫下,是一具具扭曲蜷縮的尸骸。
那向上拼命伸展的指掌如同是從地獄深處探出的鬼爪,垂死前猙獰的面目讓人仿佛隱約聆聽到那源自靈魂的哀嚎與詛咒。
這其中,有垂垂的老者,有嬌小的孩童,有反抗的男人,有無助的女性,甚至還有家犬牛羊之類被卷進其中的牲畜……
在死亡之下,生命一律平等。
第十七個……
第十七個被屠的村落了……
即便一路上,已經不止一次地經歷過這般場面,但憤怒和不忍的情緒還是在阿爾托莉雅心中劇烈翻騰。
她咬了咬唇,含怒痛斥:
“真是群畜生!”
“卑王的那些手下本就是一群殘忍嗜殺的鬣狗,做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都不稀奇。當務之急是探明北境的情況,找到能夠阻止這一切的辦法。”
貝狄威爾沉聲提醒。
阿爾托莉雅點了點頭,從遠處被焚毀的村鎮上移開目光:
“我明白,趕路吧。”
洛恩將自己這位學生的反應看在眼里,心中喜憂參半。
如果是之前,阿爾托莉雅多半會停下來,埋葬這些死難者的遺骸,并為他們禱告。
但現在,她已經能夠收斂起那份源自地母神本性中的憐憫,平靜地面對眼前的慘狀。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或許是一種心性上的成長。
但洛恩感覺得出來,自己的這位學生并非真正的跨過了這道門檻,而是強迫自己放棄無用功,專心去做正確的事情。
如果只是短時間還好。
長期以往,她將會承受不小的心理壓力,逐漸將自己封閉起來,變得不近人情。
有時間的話,多開導開導這丫頭吧。
正當洛恩暗自思索之際,一陣嘶吼和尖叫從遠處傳來。
他循聲望去,不由看到了一匹傷痕累累的白馬在荒野上狂奔。
而在它身后,百十個戈柏林正手持弓箭、木杖、劍盾在后方追趕。
幾個月不見,這些被腐化的小妖精全都鳥槍換炮,不僅學會了使用武器,還有不少披上了鎧甲。
甚至,其中還有掌握了魔法的祭司,以及體型高達三四米的巨型變種。
顯然,在那位卑王的殘暴統治下,北境的一切正在急劇失控,黑暗和災變的的邪惡力量也隨之不斷攀升。
而當雙方的距離拉近,阿爾托莉雅看到了戈柏林們鎧甲上留下的斑駁血污,以及一串串被當做裝飾品掛在身上的人類手指、牙齒、舌頭,她的目光不由變冷:
“是它們!”
“那還等什么,可別把這些雜種放跑了。”
洛恩冷笑著舉起了魔杖,率先射出一排咒彈,將最前方的幾只戈柏林炸得血肉橫飛,并由此發起了進攻的號角。
得到老師的首肯,阿爾托莉雅心中大定,當即拔出腰間的精鋼長劍,沖向了那群戈柏林,不斷揮劍斬殺著這些被腐化了的畜生。
即便是地母神的轉生體,見了太多的殘忍和悲傷,情緒也不可能總是積極向上。
如果任由這些負面情緒淤積,并不是什么好事。
該發泄的時候,就好發泄一通,這才是靈魂健康的成長方式。
洛恩無視了在戈柏林群中大殺特殺的愛徒,迎上了跑來的白馬。
“感謝幾位伸出援手,可算是得救了。”
出乎意料,那來到眾人身前的白馬,居然口吐人言,狹長的馬臉上更是流露出劫后余生的慶幸。
人性化十足。
洛恩若有所思:
“你是妖精?”
“沒錯,妖精馬格林格雷特,向您致敬。”
白馬垂下馬頭,彬彬有禮地自我介紹。
聽到這個名字,旁邊的貝狄威爾露出了驚訝的目光:
“你是高文的馬?”
“是那個大猩猩派你們來找我的?!”
白馬瞬間變得警惕,下意識地和眼前兩只人形生物拉開距離。
“大猩猩?原來你私底下是這么稱呼自己主人的?”
洛恩噗嗤地笑出了聲,隨即正色道,
“放心,我們是從南境來的騎士,沒有惡意,只是想讓你幫忙引薦一下高文爵士。”
白馬聞言,略微放松了警惕,疑惑問道:
“你們見大猩猩,呃,高文卿做什么?”
“卑王引發的混亂和災變越來越嚴重了,連南境也不再安全,我們想和高文爵士談論一下聯合的事情,共同對抗卑王的大軍。”
洛恩沉聲回答。
白馬聽完,翻了個白眼,好心提醒道:
“我勸你們還是算了吧。那家伙雖然很強,也的確在組織軍力對抗卑王。但他是個死腦筋,又對自己的實力盲目自信,總以為自己能憑蠻力擺平一切,你們想聯合,他未必肯聽。”
洛恩不為所動,微笑開口。
“帶我們去見高文爵士就好,這算是我們剛才從那些戈柏林手中救下你的報酬。至于剩下的事,就不勞你費心了。”
聽到“回報”二字,白馬皺了皺眉,無奈地回答道:
“要找那只大猩猩的話,你們一直往前,去奧克尼就行,他和他的幾個兄弟正駐守在城里。”
“你不跟我們一起?”
“不了,我剛和那只大猩猩鬧掰,眼下不方便回去。”
“有什么矛盾不如說來聽聽,或許我們能幫得上忙。”
洛恩輕聲詢問,目光透著真誠。
白馬本想拒絕,不過隨著目光看到洛恩那略尖的妖精耳朵,它旋即改變了主意:
“告訴你也無妨:因為黑暗力量的影響,北境越來越多的妖精被腐化。它們在卑王的命令下,開始頻繁襲擊人類的村莊。那只大猩猩腦子一抽,決定要帶領奧克尼的大軍把北境的妖精全給滅了。”
“不論好壞?”
“那個大猩猩覺得,只要是妖精,都有被腐化的可能,都是潛在的威脅。如果把它們全解決掉,就能平息北境的亂子。”
洛恩聽完,不禁在心中腹誹。
如此簡單粗暴的一刀切,等于將北境所有的妖精都推到了人類的對立面。
難怪,這匹白馬對主人高文的怨念如此之深,不光稱他為“大猩猩”,還偷偷從奧克尼城中跑了出來。
因為從血統上,這匹白馬也是妖精的一員。
“所以,你這是打算去報信?免得人類和妖精兩敗俱傷?”
“嗯,那些沒被腐化的北境妖精全都聚集到了阿爾比恩之墓,大猩猩準備在三天后帶領奧克尼的大軍踏平那里,我必須趕在事情發生之前,告訴他們這個消息。”
“那些妖精擋得住奧克尼的大軍?”
洛恩皺了皺眉,有些懷疑。
根據貝狄威爾所說,太陽騎士高文可不單單是一個人,麾下還有三個強力的幫手。
分別是斗魂騎士加雷斯、圣戰騎士加荷里斯、以及鐵壁騎士阿格規文。
這三人全都是前任奧克尼領主的孩子,太陽騎士高文的血親兄弟。
而包括高文在內,四人也都是未來十二圓桌騎士中的一席。
換句話說,他們很可能都是曾經那些達努神靈的轉世。
雖然失去了神位和神格,但他們絕對不是一些普通妖精所能應付的。
白馬笑道:
“普通的妖精雖然不行,但那里同樣有一位強大的騎士駐守,她為逃難的妖精和人類提供庇護,讓阿爾比恩之墓在北境的亂局中保持安穩,實力上絕對不弱于高文。”
“哦,是誰?”
“蘭斯洛特!”
白馬回答,眸中甚至對這個名字泛起了一絲神往。
湖之騎士蘭斯洛特VS太陽騎士高文?
得,這對冤家還沒加入圓桌騎士的陣營,就提前杠上了,真是孽緣啊。
洛恩思索片刻,主動向白馬提議:
“我改主意了,你不是要去阿爾比恩之墓送信嗎?我們一起!反正高文和他的大軍要來,我們去阿爾比恩之墓等也是一樣。而且,說不定還能幫上忙,化解這次危機。”
白馬回看了一眼荒野上被宰了個干凈的戈柏林,點頭答應。
北境亂得很,它又不擅長戰斗。
這樣單獨跑出去,能不能活著趕到阿爾比恩之墓都是個未知數。
倒不如和眼前的四位南境騎士結伴而行,路上也有個幫襯。
“那好,事不宜遲,你們跟緊我!”
簡單休整完畢,白馬火速揚蹄啟程。
洛恩一行四人處理完現場,也隨之跟上,共同朝著阿爾比恩之墓前進,準備先一步拜訪那位傳說中的湖之騎士蘭斯洛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