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中,
柴錚錚舉著衣袖遮擋沙塵,
聽到外面哥哥柴勁的聲音,
柴錚錚直接放下衣袖,朝著車外看去。
人還沒看清楚,迎面便是灌進車里的,有些冷的北風,以及風中的沙塵。
強忍著不適,柴錚錚瞇起眼朝外看著。
馬車外,光線昏暗,飄蕩的沙塵遮天蔽日。
沙塵中一個個頭頗高,身姿健碩的身影,映入柴錚錚的眼簾。
這人正站在馬車旁,自顧自的揉著胳膊,旁邊就是自家大哥。
“沒事!”男子說話的聲音傳來。
“勁兒!”
柴夫人在馬車中呼喚道。
站在馬車旁的柴勁和徐載靖都轉頭看了過來。
“母親,怎么了?”柴勁湊到馬車門口問道。
“讓我和你妹妹先出去。”
“哦哦!”
聽到此話,柴錚錚趕忙站起身,跟在云木后面,朝車外走去。
柴勁則伸出手,先讓云木下車,再將后面的柴錚錚、柴夫人以及貼身媽媽扶下來。
眾人下了馬車,用手里的帕子捂住口鼻,柴錚錚這才看清楚了自家馬車所在的位置。
馬車此時就在護龍河邊,馬車后便是陡峭的斜坡,斜坡上還有一道深深的車轍。
順著車轍的方向朝下看去,便是水波蕩漾的河面。
春天雖然是枯水期,但這護龍河中河水并不少。
柴夫人看著陡峭的斜坡,眼中滿是后怕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道:“天爺啊!這這是差點掉進去啊!”
下車后,挽著柴夫人胳膊的柴錚錚,看到此景也蹙起了眉頭。
柴家馬車做工考究,用料更是不吝成本,重量自然很大。
河邊的這種斜坡,只要車廂朝下滑去,拉車的馬兒便很難剎住。
更何況,剛才馬車正在后退!
被這朝下滑去的力量一拉扯,馬兒八成會被扯倒,然后跟著馬車一起掉河里。
“請,請主家責罰!”
方才被風沙迷了眼睛的柴家車夫,此時也在驚嚇中醒過神來,趕忙跪在地上喊道。
站在柴夫人身邊的貼身媽媽,看著車后的情景,有些生氣的呵斥道:“不用你自己請罰!回家后自有家法等著你!”
“是小的疏忽!小的甘愿受罰!”
車夫跪在地上回道。
一旁的柴勁嘆了口氣,道:“母親,今日風大,沙塵迷眼,誰也想不到,半空中會有吹來的旗子蒙住馬眼。”
“屬實是場意外。”
柴錚錚看了眼自家跪在地上的車夫。
就說話的這會兒功夫,車夫的額頭鬢角居然隱約有了深色的痕跡。
想是剛才一驚一忙,車夫拼盡全力的想拉住馬車,用力之后此時才出汗。
柴錚錚在柴夫人耳邊說了幾句話后,柴夫人看了眼車夫,道:“起來吧。去車里找件厚衣服給他披上。”
“是,夫人。”
貼身媽媽趕忙應是。
聽到此話,跪在地上的車夫一愣之后,便重重的朝著柴夫人磕了個頭:“小的謝過夫人!”
柴夫人將手放在挽著自己胳膊的柴錚錚手背上,同車夫說道:“你最該謝的,是靖哥兒才對。”
車夫趕忙挪蹭幾下膝蓋,朝著徐載靖叩首道:“小的謝過五公子援手之恩!”
徐載靖朝著離車夫更近,手里拿著自己掉落帷帽的青云抬了下下巴,示意扶人后,道:“這本就是意外!誰也不想如此的!”
青云將人扶起來的時候,車夫依舊朝著徐載靖躬身不停。
柴夫人走的離徐載靖更近了些,看著瞇著眼的徐載靖,道:“靖哥兒,方才我瞧著你在揉胳膊,沒事兒吧?”
柴夫人身邊的柴錚錚,舉著帕子遮擋著風沙,眼中滿是關切的看了徐載靖的胳膊一眼,隨后又看向了徐載靖的臉,眼中滿是讓他快說的神色。
“沒事的,就是方才猛然用力,稍稍有些不舒服而已。”
徐載靖笑著道。
柴夫人又上前邁了一步,伸手握住徐載靖的手掌,道:“今日要沒靖哥兒你在,說不準要發生什么事兒呢!”
沒等徐載靖說話,柴夫人眉頭一蹙:“嗯?”
一旁的柴錚錚疑惑的看著母親柴夫人。
隨后,柴錚錚便感覺到母親的胳膊一動,柴夫人握在身前的徐載靖的手掌就被反了過來。
“啊!?”
看到徐載靖的手,柴錚錚眼睛一瞪,情不自禁的發出了一聲驚呼。
“這,你的手掌.”
一旁的柴勁聽到妹妹的驚呼,也邁了一步湊過來。
柴勁這才看到,徐載靖手掌中,中指和無名指下面,最容易起繭子的地方有兩個異物,異物下面便是粉嫩的有著血色的肉。
再仔細看去,卻是一層繭子被從皮膚上磨開,張牙舞爪的掛在手掌之上。
柴勁也是習武的,一看便知道是用力過猛造成的老繭脫落。
看著便能讓人感覺到疼。
“嘶!”
被柴夫人握著手的徐載靖,也抽了口冷氣,笑道:“剛才還沒發現!怪不得掌心有些發熱呢。”
柴錚錚站在母親身邊,
呆呆的看著身前徐載靖的手掌,
不知怎么的,
柴錚錚就感覺鼻頭發酸,滾燙的眼淚猛地就涌進了眼眶中。
害怕徐載靖看到,她趕忙低下頭。
低頭有些猛,一眨眼,晶瑩的淚珠被擠了一下,飛出眼眶,掉落在了滿是沙塵的地面上。
感受著被柴錚錚摟緊的胳膊,柴夫人一愣,隨即眼中滿是心疼的看著徐載靖,說道:“孩子,這,很疼吧?皇后娘娘不是賜給靖哥兒你不少好藥膏了么,怎么”
徐載靖笑了笑,搖頭道:“夫人,這繭子長了掉,掉了長,不疼的!”
一旁柴勁插話道:“母親,皇后娘娘賜了好藥膏,但架不住靖哥兒練的越來越多,起繭子在所難免。”
看著身前低著頭的柴錚錚,目力出眾的徐載靖,自然也看到了飛出的那滴晶瑩的淚珠。
兄長柴勁說話,柴錚錚也沒抬起頭,只是舉起帕子在眼睛附近擦了擦,似乎是眼睛進了沙塵。
擦完后,柴錚錚還故意瞇著眼抬頭,遮掩著眼中的神色。
“呼”
又一陣北風吹過,
柴夫人理所當然的,沒有一點猶豫的,從女兒柴錚錚手里,抽出方才柴錚錚擦眼淚的帕子。
然后,
在徐載靖驚訝發愣的眼神中,
柴夫人把柴錚錚用料名貴考究,質地柔軟吸水的貼身帕子,用力一抖后,將其覆在了徐載靖的手心中。
帕子覆蓋好,柴夫人又將帕子在徐載靖的手背上繞了一下,最后在徐載靖的手心之中系了個結。
隨后,柴夫人又一手握著徐載靖的手腕,一手推著徐載靖的手指,將有些發愣的徐載靖的手掌合上,讓徐載靖握住了手心里的結扣,道:“靖哥兒,這等天氣,實在不是說話的時候。”
“待天氣好了,我家再登門感謝。”
說著柴夫人又拍了拍徐載靖的握住的手掌。
柴夫人身邊的柴錚錚,此時已經有些反應不過來發生了什么。
身后的云木和柴家貼身媽媽,也只能看著此事發生在眼前。
徐載靖更是:“柴夫人我,這.你.”
話沒說完,柴夫人便帶著柴錚錚轉身朝著自家馬車走去。
柴勁眼中十分敬佩的看了眼母親柴夫人之后,轉頭拍了拍徐載靖的胳膊,道:“靖哥兒,過兩日再見。”
待四人上了馬車,
剛才扶著馬車夫的青云,機械的幫著柴家馬車夫將馬車方向調后,目送柴家馬車朝前走去,上了護龍河上的大橋。
青云走到還在發愣的徐載靖身邊,低頭看了眼徐載靖的手掌,道:“公子,這.”
徐載靖感受著掌心帕子的柔軟,以及脫落繭子之處的疼熱,瞪了眼青云道:“此事誰也不能說!就是你娘子花清,也不能說!”
“啊?公子你這.”
青云話沒說完,就看到徐載靖朝著小驪駒走去,他也只能趕忙跟上。
進了萬勝門,
似乎是因為有城墻阻擋,風小了很多。
馬車走在街道上,車聲轔轔。
車外北風沙塵淅淅索索。
出金明池時,十分干凈素雅的柴家馬車中,
此時哪怕是點著蠟燭,光線昏暗,也能感受到車廂里到處都是沙塵。
車廂中的眾人,卻是沒有心思想這些東西。
安靜的氛圍中,
就著燭光,柴錚錚看了眼身旁的柴夫人,道:“母親,你,你怎么怎么能用女兒的帕子,給,給他綁傷口啊?”
一旁的云木看了眼柴錚錚后,微微抿了下嘴,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柴夫人則直接很多,看著女兒道:“錚錚,我瞧著,要是靠你自己,不知什么時候你們才能朝前邁一步呢!”
“什么邁一步,邁兩步的!”柴錚錚趕忙低頭,有些無措的捏著自己的衣服說道。
“唉!”
柴夫人重重嘆了口氣,道:“你這丫頭,看到人家手上有傷,就心疼,只忙著低頭哭了,又能看到什么?”
坐在云木對面的柴夫人的貼身媽媽,滿是認可的點了兩下頭。
“誰,誰哭了!”柴錚錚繼續低頭說道。
“哼!你沒哭?”
柴夫人看著低頭的柴錚錚問道。
“沒那是沙子進眼睛了。”柴錚錚悶聲回道。
“好吧!既然你沒哭,那就是靖哥兒他誤會了!可惜了靖哥兒這孩子的眼神了!可惜呀!”柴夫人滿是感嘆的說道。
柴錚錚猛的抬起頭,道:“眼神?什么眼神?”
看著燭光下,眼神晶瑩的的女兒,柴夫人微微挑眉,道:“既然是人家靖哥兒誤會了,我作為長輩,也不好多說什么!”
“說多了,對人家孩子名聲不好!”
看著柴夫人的表情,柴錚錚松開捏著衣服的手,攀上了柴夫人的胳膊,道:“母親!你就說吧!女兒向來守口如瓶,不會和別人說的!”
“你都沒哭,我有什么好說的!?”柴夫人板著臉,繼續說道。
“我”柴錚錚一時啞然。
安靜片刻后,
柴錚錚低下頭,囁喏道:“好吧,母親,女兒方才是哭過。”
“承認心疼人家啦?”柴夫人笑著問道。
“嗯!”
看著點頭的女兒,柴夫人拍了拍柴錚錚的胳膊,道:“那我就說說。”
“哦!”
柴錚錚繼續低著頭,好似心情低落,但是她的耳朵卻動了動。
柴夫人將此景收入眼底,深吸口氣,道:“方才,錚錚你一抱緊我的胳膊,低頭的時候,母親我就看到靖哥兒眼中驚訝的神色!”
“驚訝的眼神中,摻雜了些疑惑!但,我沒看錯,靖哥兒這孩子眼里還有更多的感動!”
柴夫人邊說邊點頭,同時還看向了一旁的貼身媽媽。
貼身媽媽頷首肯定柴夫人的說法,看著柴夫人,道:“夫人,方才奴婢瞧著也是這般!尤其是徐家五郎眼睛朝下看了之后!”
柴錚錚抬起頭,疑惑的說道:“這樣的天氣,他能看到我哭么”
“能!”貼身的媽媽語氣肯定的說道。
柴夫人看著柴錚錚,道:“你母親我,是看到了靖哥兒這般的眼神,這才當機立斷的將你的帕子,系到他的手上!”
“以后,他看到帕子,便會想到今日錚兒你低頭流淚的樣子,心中就會再感動一次!”
柴錚錚似懂非懂的看著柴夫人。
瞧著女兒的眼神,柴夫人語重心長的說道:“錚兒,你心疼靖哥兒這孩子,可是因為他救了咱們?”
柴錚錚想了一會兒,輕輕搖頭:“母親,女兒倒不是因為他伸出援手,只是.他救了女兒后,女兒也沒機會和獨處”
“雖然從別人口中知道,靖哥哥他每日勤練不輟,但今日是女兒第一當面看到他手心里的繭子,繭子又那樣脫落!”
“母親,你說他從小到大,繭子得掉落多少次,得疼多少次啊?”
柴錚錚眼中有些疼惜,抬頭看著柴夫人。
柴夫人欣慰的看著柴錚錚,道:“錚兒,靖哥兒是個聰明的,自然也能想明白你為何而哭。不然他眼中也不會有感動的神色。”
“為家族,為自己,日日辛苦,雖有所成,又有何人會和靖哥兒說一聲‘他辛苦了’這句話呢?”
柴錚錚搖頭,辯駁道:“母親,徐侯夫人是個好的,平梅安梅姐姐,她們自然也是疼靖哥哥的!”
柴夫人笑著摸了摸柴錚錚的頭發,笑道:“這些我自然知道!但是同齡女孩子呢?可有人會和他這么說?”
柴錚錚一愣,心中過了一遍張家五娘、顧廷熠、榮飛燕等等貴女們后,搖頭道:“母親,女兒覺著,應該是沒有的.”
柴夫人笑著點頭:“不錯!而錚兒你的眼淚,便是和靖哥兒說了一句‘你辛苦了受累了’!”
“錚兒,你長得花容月貌,之前又蒙靖哥兒相救之大恩,這般緣分,還有由心而發的眼淚!”
“母親我,又如何不能乘勝追擊,給徐家哥兒系上一條帕子呢?”
聽著柴夫人的話語,
柴錚錚一瞬間感覺馬車外的北風和塵沙,一點都不惹人厭煩了,嘴角更是不由自主的浮起了甜甜的笑容。
忽的,
柴錚錚眼中有些著急的抬起頭,看著眼前有些疑惑的柴夫人,道:“母親,這般對他,會不會會不會.影響他讀書科舉呀?”
柴夫人一愣,道:“讀書.科舉?”
“是啊!女兒怕.”
看著柴錚錚擔憂的樣子,柴夫人思忖片刻,道:“錚錚,想來靖哥兒他不論嚴寒酷暑,都能每日自律早起勤練不輟,便是能束管住自己心思的!”
“我覺著,倒也不會輕易的被兒女情長影響!”
“哦!”柴錚錚松了口氣道:“如此便好!我可不愿因為今日的事情,影響他以后的前途。”
柴夫人看著自家姑娘,笑道:“錚兒,便是以后他.”
話沒說完,
柴錚錚趕忙伸手,捂住柴夫人的嘴,道:“母親,您可千萬別亂說。”
看了眼鼻下的手掌,柴夫人無奈的點了下頭:“好好好!我不說了!”
如此,柴錚錚才松開了捂嘴的手。
車聲轔轔,
車馬在漫天的沙塵中,駛進了柴家大門。
傍晚,
柴家馬廄附近,
安置好車馬后,柴家馬車夫心有余悸的坐在屋子里,心中滿是后怕的想著下午發生的事情。
有柴家的管事走進屋子,朝著馬夫道:“老哥哥,瞧你這一身的塵土,快拍拍!”
“拍完喝了這碗安神的湯劑。”
馬夫回頭,看著端著一個托盤的柴家管事,趕忙起身道:“管事!我.”
柴家管事笑著搖頭,道:“別說了!大公子都與我說過了!你這受了驚出了汗,是要服藥以防萬一的。真要壞了身子,著急的可是嫂嫂和侄子他們。”
馬夫眼中滿是感動的點頭道:“哎!”
柴家后院,
秋聲苑,
沐浴過后換了一身新衣的柴錚錚,皺眉看著眼前桌上的茶盞,側頭看著云木,道:“我,這,這藥能不能不喝?”
云木搖頭,語重心長的說道:“姑娘,夫人說了,上午暖和下午風涼,你又哭過,這藥必須喝!”
柴錚錚抿嘴道:“云木,是藥三分毒呢!”
云木道:“姑娘,你最多就喝兩碗,沒事的!萬一可不止夫人和我們擔心!”
說完,云木便低下了頭。
柴錚錚瞪了眼低頭的云木后,深吸了口氣,道:“去,把蜜餞備好!”
子時前后(晚十一點)
臥房中,
“云木!”
床幔中,柴錚錚的聲音響起。
“姑娘,怎么了?”云木披著衣服快步走了過來。
‘嗒嗒嗒嗒’
聽著屋外的聲音,柴錚錚道:“是什么動靜啊?”
“姑娘,是下雨了!”
“哦!下雨了!”
重復了一句后,帳幔里安靜了下來,很快柴錚錚的呼吸重新變得平穩。
見此,云木便悄聲的退了出去。
第二日,
凌晨還淅淅瀝瀝的下雨,
早晨的時候,
太陽卻從東邊升起,照亮了湛藍的天空。
曲園街,勇毅侯府。
徐侯夫人孫氏,坐在羅漢椅上,悠然的吃著食補的湯品。
放下湯盅,孫氏接過竹媽媽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嘴,看著站在廳堂中的青草,道:“有什么事兒,青草你說吧!”
青草蹙眉看著孫氏,道:“夫人,今早,今早,公子讓奴婢洗干凈一條.您之前叮囑過奴婢,所以.”
說著,
青草從袖子里抽出了一條帕子。
竹媽媽趕忙將帕子傳到孫氏手中。
一旁的謝氏和華蘭,看著孫氏手里的東西后,很是驚訝的對視了一眼。
妯娌倆眼中,滿是:“什么時候,小叔子靖哥兒,他開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