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別人,敢這么說那就是腦子犯傻,但“所有干系我一力承擔”這話從張安平嘴里出來,沒有人認為他是在虛言。
但這一刻的毛仁鳳,恨不得撲上去將張安平撕碎。
可他卻不得不保持著義正辭嚴的狀態,目光緊緊的盯著鄭耀全。
我要是垮了,你鄭耀全在局里就能一手遮天嗎?沒有我毛仁鳳,你直面張安平的話,贏面很大嗎?
不,你會輸的很慘!
此時此刻,毛仁鳳的心里話卻仿佛是傳到了鄭耀全的心間。
鄭耀全在考慮抓人的后果——現在所有的一切是推理沒錯,可邏輯上沒有任何的問題!
基本可以肯定一件事:毛仁鳳的夫人,確確實實是共黨——即便她不是喀秋莎,但絕對跟喀秋莎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抓了她,喀秋莎這顆“毒瘤”就鏟除了!
可后果呢?
除了會開一個很壞很壞的頭,讓保密局的高層官不聊生外,還會徹底的將毛仁鳳擊垮!
就像毛仁鳳所想那樣,一旦毛仁鳳垮臺,他鄭耀全能制衡住張安平嗎?
現在的毛仁鳳,身后有饕餮們的支持,有他和鄭耀先的支持,可即便這樣,對上張安平都是輸多勝少——這一次要不是地下黨配合他,張安平不可能連連吃悶虧!
一旦毛仁鳳垮臺,張安平的實力必然大漲,到時候他哪怕跟鄭耀先親密無間的攜手合作,估計也遲早落得個被張安平架空的局面。
一個被架空的局長,名義上的保密局局長,有個屁的意思!
他既不姓賀、也不姓錢,可沒有當個泥菩薩的覺悟。
思及至此,鄭耀全做出了決定:
不抓!
他望向了張安平,只見張安平此時雙目中盡是緊張,而在這緊張下,又隱藏著一抹決然——很明顯,如果自己直接反對,那么,張安平有很大概率會自作主張抓捕!
不能讓他抓!
“王處長,張副局長,說實話,你們的推斷讓我幾乎相信了這個事實——”
鄭耀全說完后,換上了一臉誠懇的表情:
“可是,證據呢?”
“這一切,都是推斷!”
“僅僅依靠一個推斷,你們就讓我下令抓捕一名黨國要員的夫人——這,不合規矩!”
張安平急切的說道:“局座,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
“安平,我知道你一心為國——可規矩就是規矩,沒有證據,這個命令我不能下,也不敢下!”
鄭耀全語重心長道:
“不是我不支持你的工作,而是此事……確實沒有任何證據可言!”
說到這里,鄭耀全的話鋒一轉:“這樣吧——”
“我給你三天時間,你只要能找到蛛絲馬跡,這潑天的干系,我鄭耀全擔了!”
張安平死死的盯著鄭耀全,目光晦明不定,明顯是在做艱難的決定。
小會議室中的空氣,在這一刻都凝滯了。
這時候的鄭耀先突然開口:
“張副局長,保密局,不是你一人的保密局——”
“所謂無規矩不成方圓,我知道你御敵之心甚重,但規矩不能破——這三天,我替你盯著老毛,絕對不會讓他干擾到你查案,你看如何?”
這是繼毛仁鳳之后,又一個說破了“真相”的人。
不管是張安平還是王天風亦或者鄭耀全,都沒有明確的提到過向影心這個名字。
鄭耀先卻在毛仁鳳之后,主動戳破了這個大家心知肚明的“泡沫”。
這是在表態,是表示自己跟鄭耀全站在同一條線上!
深深的看了眼鄭耀先后,張安平神色冷冽的道:
“不用了——我讓徐百川陪著毛副局長!”
“毛副局長,還請……委屈三天!”
毛仁鳳心中狂喜,兩個姓鄭的關鍵時候舍不得自己!!
但面上他卻以冷哼作為了回應。
鄭耀全暗自松了一口氣,他還真怕張安平倔脾氣上來以后不鳥自己——到時候事情肯定鬧大,一旦張安平查到了真憑實據,到時候自己這個局長肯定脫不了干系。
好在關鍵時候鄭耀先力挺了自己一把!
鄭耀先也擔心失去毛仁鳳這個盾牌!
“張副局長,那這三天你就專心查案——局里干部擴大會議這件事,就先……放放。”
鄭耀全不可能一味的強壓張安平,他既然選擇了不抓,那就要做出妥協,而他的妥協就是“放放”馬上就要召開的干部擴大會議。
其實這對鄭耀全來說,反而是最好的結局。
確保張毛兩人一直爭斗,并且讓兩人在爭斗中不斷被削弱力量——此消彼長,一旦他鄭耀全擁有碾壓的實力,保密局,就是他鄭耀全的自留地!
這場突然起來的會議徹底的落下了大幕。
鄭耀全主動離開后,會議室中只剩下鄭耀先、張安平、王天風和毛仁鳳。
張安平的態度很明顯,他要盯死毛仁鳳!
“張副局長,凡事不要做絕了!老毛只是心懷黨國大義,為了自證清白甘愿自囚,他可不是真正的階下囚!”
面對張安平擺出的要軟禁的姿勢,鄭耀先冷嘲道:
“張副局長要是真的想將老毛當做階下囚,那就去侍從室報告去!”
張安平恨恨的看了眼鄭耀先,深呼吸一口氣:“回頭徐百川會陪著毛副局長!”
他不得不示意王天風跟自己離開。
兩人離開后,毛仁鳳便一臉感激的對鄭耀先道:
“老七,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哥哥我沒想到危急之際,是老七你力挺哥哥,此恩,哥哥我銘記于心,永世不忘!”
鄭耀先卻沒有接這一茬,反而狐疑道:
“老毛,你就別跟我玩這些虛的了——給我說實話,你老小子有沒有兩頭下注?!”
毛仁鳳聞言哭笑不得:“老七,哥哥我沒蠢到這一步啊!干咱們這一行要是首鼠兩端,怕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鄭耀先則仍然狐疑的看著毛仁鳳,最后懷疑的說道:“那你是不是知情,然后反手利用共黨?”
“我要是知情的話,早就讓那個瘋婆娘病死了!”毛仁鳳陰狠的說完后,神色突然一變。
鄭耀先嘀咕:“這倒也是——這種火,可不是一般人可以玩得轉的!”
毛仁鳳心說姓鄭的你他嗎會不會說話?
什么叫一般人?
他此時心中萌生了一個想法,可是他信不過鄭耀先——鄭耀先今天確實是力挺他了,但這不意味著他可以相信鄭耀先,如果把把柄落到鄭耀先手上,怕是后患無窮。
鄭耀先故意擠兌走張安平又刻意留下來,確確實實是為了給毛仁鳳“處理后患”。
向影心到底是不是地下黨,他鄭耀先不確定,可張安平怎么可能不知道?
既然張安平敢說懷疑,那肯定不是!
張安平并未跟他溝通過,但鄭耀先卻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他現在要做的就是促成毛仁鳳下決定,弄一個死無對證的局面!
其實就連鄭耀全選擇不抓,也是在給毛仁鳳機會。
而毛仁鳳,根本就沒有選擇的余地!
他非常迫切的希望毛仁鳳趕緊把把柄送到自己的手上,但越是這個時候,他越不能著急。
所以鄭耀先就開始閑扯起來,毛仁鳳起先還表現的挺淡定的,可熬著熬著他就熬不住了——張安平要讓徐百川來“陪”自己,徐百川是老特務,在他跟前毛仁鳳耍心眼都是有心無力。
現在,是惟一的空檔期!
所以,再三權衡后,毛仁鳳終于選擇先渡過眼前的一關:
“老七,哥哥我求你一件事!”
毛仁鳳一開口,鄭耀先就知道他要說什么,于是他瞪大眼睛:“草——老毛,你不會是腦子進水了吧?”
“都說聰明人是七竅玲瓏心,但姓張的這貨,他的心我估計全都是窟窿!”
“我擠兌走他,他怎么可能不懷疑你會通過我做什么?”
“我特么腦子有病啊!”
他沒有直接戳破,但態度卻是義正辭嚴的反對!
不趟這渾水!
毛仁鳳沒想到鄭耀先會這么干脆的拒絕,他凝視著鄭耀先:“老七,哥哥我跟共黨沒有瓜葛,你信不信?”
“我信,不止是我信,姓張的也相信你跟那邊沒瓜葛。”鄭耀先聳肩:“可問題是老毛你……家宅不寧啊!”
家宅不寧四個字,讓毛仁鳳氣的牙癢癢。
當初,他為什么娶她?
還不是為了“忠誠”這兩個字!
結果倒好,染了顏色不說,還特么現在被坑了!
將惱火壓下,毛仁鳳說:
“老七,你聽我說——這件事他張安平不會也不能鬧大你明白嗎?”
“什么意思?”
“那個瘋婆娘如果真有問題,是我毛某人一個人的問題嗎?嗯?”
鄭耀先的神色一變,他顯然也想到了,隨后目光又變得古怪起來,而毛仁鳳偏偏讀懂了這古怪的目光!
合著,你知道你頭發的顏色有問題?
“他張安平,就真的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將事情捅出來嗎?這可是涉及到那位的身后名!”
那位,自然是指戴春風。
“我猜他十有八九會低調的處理這件事,而且還會以此來要挾哥哥我,哥哥我到時候,怕是只能認命——這件事,他絕對不會捅上去!”
“既然這樣,他做和我們做,有什么區別?”
毛仁鳳輕聲說:“唯一的區別是,他做了,我老毛就一敗涂地了,而要是我做了……”
鄭耀先哼道:“老毛,說穿了你就是想拉我下水啊!”
“老七!這是下不下水的問題嗎?”
鄭耀先悠悠一笑。
毛仁鳳明了,這是討要利益啊!
“老七,咱們兄弟倆有話就直說,別七繞八拐行不?”
鄭耀先道:“東北!我的人要去東北!”
真特碼的……小人!
毛仁鳳氣的咬牙,東北的保密局勢力,是張安平的嫡系,他費了好大的勁才讓明樓摘了桃子,現在斗得正歡、明樓也不好容易打開了局面,姓鄭的就來摘桃子來了!
但轉念一想,去就去吧,反正現在就夠亂的了,他鄭耀先的人摻和進去,大不了更亂些!
“好!”毛仁鳳咬牙答應了下來,一副非常肉疼的樣子。
見毛仁鳳答應下來,鄭耀先一本正經道:“老毛,你別指望兄弟我干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我是有原則的。”
毛仁鳳差點破防,你是有原則的?
前段時間,前腳賣張安平的行蹤,后腳又給張安平透漏各家殺手的行蹤,你他嗎有原則?
不過鄭耀先不欲多摻和的態度,倒是讓他松了口氣。
吃干抹凈并且只付一個銅板,雖然自己吃虧,可總比落一個天大的把柄給對方要好!
“你等我一下!”
毛仁鳳掏出筆,躲一邊刷刷的書寫了起來,但古怪的是他竟然用的是左手!
一封信噼里啪啦的寫完后,毛仁鳳小心翼翼的將其折迭起來,明顯是在做防窺手段。
做完這些后,他將信交給了鄭耀先:
“老七,這信麻煩你送去太平南路的慶豐洋行。”
鄭耀先意味深長的看著毛仁鳳迭的信,淡淡的道:“只送信!”
“只送信!”
“那就好,老毛啊,兄弟我這一次為了你可是冒了極大的風險,你……可別忘了我的好!”
張安平的辦公室中。
張安平站在窗前,許久后,他輕聲說道:“老王,我讓你失望了。”
站在他身后的王天風呆住了。
“你不想查?”
“在你劍指毛仁鳳后,我就不想查了。”
“嗯?”
張安平輕聲說:“此事,不宜聲張。”
不宜聲張?
王天風的瞳孔驟縮后,憤然站在了張安平的面前,凝視著張安平。
張安平無懼的跟王天風對視。
許久后,王天風嘆了口氣:
“因為……老板么?”
向影心,跟戴春風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她要真的是共黨,對戴春風的名聲來說,無疑是巨大的打擊。
張安平黯然的點頭,卻沒有解釋。
“所以,你其實是在逼迫毛仁鳳自己動手?”
“嗯。”
王天風哪怕是在張安平說“不宜聲張”后就有此猜測,但張安平親口承認后,還是被張安平的算計驚到了!
在小會議室中,那么緊張的局面下,張安平竟然有了這般的算計!
失望,肯定是有的。
但王天風理解張安平這么做的緣由——張安平本來都是想從保密局抽身了,最后終究是放心不了戴老板的心血,不得不繼續在泥潭之中呆著。
他一心為公,可戴老板對他的愛護,卻是支撐張安平在保密局的關鍵!
向影心是喀秋莎,這意味著無數關鍵的情報其實是從戴老板那里泄漏的。
張安平怎么可能允許戴老板死后不得安寧?
逼迫毛仁鳳動手,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消弭于無形,對張安平來說才是最好的選擇。
沉默許久后,王天風輕聲說:“我明白了——回頭,我會讓情報處全員動起來,逼他下決心!”
“老王,謝謝。”
王天風嘴角抽動了一下,他寧可張安平不道謝。
轉身,緩慢離開,王天風的身影,竟然有些……蕭瑟。
在他離開后,張安平緩慢的舒了口氣,其實他有兩個選擇:
1、借機逼迫王天風將情報處隱藏的力量暴露出來——三天的時間,太緊張了,逼迫情報處隱藏的力量暴露,合情合理;
2、逼迫毛仁鳳主動滅口,將此事消弭于無形!
前者,顯然更有誘惑力。
但張安平最終選擇了后者。
因為他要維護自己的人設,因為,他不敢對王天風露出一絲一毫的破綻。
只能穩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