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密局,局本部。
審訊室玻璃后面。
透過單向可視的玻璃,張安平目光幽幽的盯著被吊起來的李伯涵。
他入局了!
其實他的入局,并沒有超出毛仁鳳的預料——張系的很多人愿意誓死追隨張安平,不就是因為張安平不會輕易的放棄任何一個人嗎?
刑訊室中,毛仁鳳走到了李伯涵跟前:
“伯涵啊,我也不想鬧得這么血淋淋的,可是……我實在是不理解,為什么你偏偏在那個關鍵的時間節點上,向我報告說姜思安更在故意接近我夫人呢?”
“你是個聰明人,你應該明白如果不能給我一個合情合理的交待,你是走不出這里的。”
李伯涵的雙手被吊著,只有腳尖能挨到地上,此刻他盡量的用腳尖減輕雙手的負重,然后慘兮兮的說道:
“局座,我就是意外發現了姜思安在見夫人——姜思安是張安平的得意學生,他跟夫人見面太不尋常了,所以我心中懷疑會有問題,才特意跟蹤了幾次。”
“局座,我對你真的是忠心耿耿啊!”
面對李伯涵慘兮兮的求饒和表忠心,毛仁鳳神經質的笑了起來。
笑過之后,他意味深長的說:
“伯涵,你知道這不是我想要知道的!”
毛仁鳳為什么要對李伯涵動手?
第一,李伯涵是“叛徒”,作為一個從張系叛變而來的特務,張安平沒有理由為李伯涵出頭——如果出頭,那就證明他張安平故意在自己跟前安插臥底,這事要是上綱上線,理可都在他毛仁鳳跟前!
第二,李伯涵作為張安平的釘子,為什么會向自己“傳遞”姜思安故意接近向影心的情報?當時看起來是為了獲取他更多的信任,但在姜思安的身份暴露后,這就值得玩味了!
當然,毛仁鳳很其實清楚,李伯涵肯定是被姜思安所利用了!
但是,真相到底是什么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需要張安平站出來保下李伯涵!
沒錯,他打的主意就是讓張安平保下李伯涵!
只要張安平保下李伯涵,不管真相是什么,他都可以營造一個事實:
所謂的我夫人通共,是有“賊人”刻意栽贓!
原因很簡單,因為李伯涵之前跑過來向他說:
姜思安正在秘密接近夫人!
而姜思安又是共黨,可身為張安平的臥底,李伯涵卻暗中向他透漏了姜思安正在接近夫人的事——這說明一切都在張安平的掌控之中,目的就是要讓“夫人”跟姜思安有說不清的聯系。
至于自己為什么在有李伯涵預警的情況下依然中招,這個就不需要多解釋了——無非是低估了張安平的“狠辣”罷了。
看,多么完美的閉環。
毛仁鳳意味深長的話,李伯涵豈能聽不出來?
可是,他不能賣張安平。
于是,李伯涵繼續叫屈:“局座,我真的是無辜的啊,我要是姜思安的同黨,當時知道他是共黨后,我怎么可能不跑?局座明鑒啊!”
毛仁鳳聽后微微一笑,目光望向了刑訊室的那塊“鏡子”,像是在看自己,其實是在向張安平說:
好戲開始了!
“伯涵啊,那就別怪我無情了——”毛仁鳳向刑訊室的特務使了個眼色,意味著刑訊正式要開始了!
鏡子后面的張安平神色沒有太大的變化,但目光中的冷意卻更厚了。
他現在還不能介入。
站在他現在的立場上,他必須“搞清楚”一件事:
作為自己的臥底,李伯涵為什么會向毛仁鳳透露姜思安在秘密接近向影心?
如果李伯涵依然對得起自己的信任,沒有自己的命令下達,他就不該告密!
因此有兩種可能:
要么李伯涵選擇了真正的背叛,要么,李伯涵是被姜思安所誤導——但張安平必須要搞清楚!
這也是他不得不入局的原因之一。
當然,事實是姜思安假傳了張安平的命令,因為其特殊的身份,李伯涵并未懷疑命令有假。
可張安平“不知道”,所以他必須要入局,必須要搞清楚。
而這,其實也是張安平為李伯涵設計好的唯一一條生路——只要李伯涵能扛住眼下的刑訊,這條生路就會展現在他的面前。
不管原時空的李伯涵究竟是什么樣的人,在這個時空中,作為張安平的學生,他在抗戰中無愧于中國軍人這一重身份,張安平作為老師,為他謀一條生路是應有之意!
慘絕人寰的刑訊在張安平的眼皮子底下開始了。
張安平沒有太大的反應,但雙目之中的冷意卻越來越多,直到到達了一個臨界點后,張安平“再也忍不住了”,憤怒的起身后,出門后踹開了刑訊室的大門。
隨著他踹開刑訊室的大門,正在動手的特務下意識的停止了動作,隨后不由瑟瑟發抖起來。
完啦,神仙打架了!
一直漠然的坐著凝視李伯涵的毛仁鳳,在看到大門被踹開后,嘴角一抹笑意怎么也壓不住的浮現。
哈,之前的三天,自己絞盡腦汁的琢磨,總算是找對了方向!
愛兵如子,就是你張安平致命的缺點!
正在強忍著巨大痛楚的李伯涵,恍惚間看到了張安平踹門而入,他的喉嚨動了動,卻沒有喊出“老師”二字。
“夠了!”
張安平像一塊凍了幾萬年的寒冰,冷冷的看著毛仁鳳:“你想怎么樣?”
“張副局長息怒,息怒。”毛仁鳳微笑著:
“事情,總是要查清楚的嘛,已經出了一個姜思安了,咱們保密局,可不能再出第二個他!張副局長你說呢?”
張安平的深深的看了毛仁鳳一眼后,帶著怒意坐在了毛仁鳳的身邊:
“滾!出!去!”
是朝著毛仁鳳喊出來的,但毛仁鳳不為所動,刑訊室里負責刑訊的幾個特務倒是如蒙大赦,火急火燎的跑出去了,順便還將刑訊室的大門帶上了。
張安平騰的又站起來,俯身拎起了凳子,毛仁鳳心中一緊,心說這貨不會對我動手吧?
咬咬牙他堅持著沒跑,你姓張的今天打我,我特么絕對不吱一聲,你倒是打啊!
張安平沒有讓毛仁鳳如愿以償,而是掄著凳子砸碎了正在工作的錄音機。
將其砸碎以后,張安平重新坐下深呼吸后問:
“伯涵,你為什么要告訴姓毛的?”
“說真話!”
李伯涵為難的看著張安平,頓了許久后,才艱難的出聲:“張副……”
張安平糾正:“喊老師!”
李伯涵失色,張安平一旁的毛仁鳳卻露出一抹得意之笑。
你張安平,冒天下之大不韙的承認了是吧?
有些事能做不能說——做的人多的去了,但要是擺在臺面上,那就是犯了大錯誤。
往同僚跟前安插臥底就是如此。
此時張安平的話,無疑承認了這件事,雖然他毀了錄音機,但承認了就是承認了!
李伯涵感動的要死,老師……從來都不會輕易放棄任何一個人啊!
這種事換了別人做,滅口才是必然的!
唯有老師,從不去辜負任何一個學生。
“老師,我、我無能,沒有意識到姜思安是故意蒙騙我,我、我以為是老師的命令。”
李伯涵說完垂首,喪氣至極。
上海期間,他縱橫于日本人之間,雖然沒有如姜思安一樣成為岡本平次,卻是無數日本商、政、軍、特等權貴中的座上賓,獲取的情報不計其數。
他本就是一個自負之人,有此功勛,自認為不弱于他人,可沒想到卻被姜思安耍的團團轉。
若是換一個上司,這時候早就把他滅口了!
可自己的老師卻寧愿背負非議也要出手撈他,這讓一貫自負的他著實……難以面對。
“愚蠢!”
張安平恨鐵不成鋼的怒斥,但看李伯涵的慘狀終究是心軟下來,他轉頭對毛仁鳳一字一頓道:
“這個結果,行!不!行!”
毛仁鳳露出真摯的微笑——他沒指望自己的心眼能瞞過張安平,但這就是一個陽謀,除非他張安平真的不在乎李伯涵的生死,否則,他毛仁鳳從想出這一招開始,就是贏家!
而張安平的表現,無疑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可依然入局了。
只能說,這軟肋,自己抓的真是太妙了!
毛仁鳳稱贊:“張副局長,高義!高義啊!”
“難怪部下各個效死,伯涵更是舍棄唾手可得的高官,甘愿做一個背主小人。”
臨了,他還在挑撥張安平和李伯涵的關系,當然,有用無用他不知道,可多說一句話又不會傷筋動骨。
張安平深深的看著毛仁鳳,目光中有殺意在滾動,毛仁鳳被瞅的有些心虛了,但還是強撐著跟張安平對視。
張安平沒有撂下狠話,而是起身去解救李伯涵。
此時的李伯涵渾身鮮血,穿著一身筆直、嶄新將官服的張安平沒有絲毫嫌棄的將其攙扶起來。
“老師,學生、學生……”李伯涵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張安平輕輕的拍了拍他,沒有說話。
毛仁鳳坐著沒動,看著張安平攙扶李伯涵離開的背影,面露一抹得意之色。
張安平啊張安平,這才是……剛剛開始呢!
張安平攙扶著李伯涵前腳剛剛踏出刑訊室,裝在刑訊室中的電話就響了起來,毛仁鳳接起電話:
“我是毛仁鳳。”
電話里傳來了心腹驚喜的聲音:
“局座,抓到了!抓到了!七個人,打死了兩個,剩下的五個全抓了!”
“抓了?!”
毛仁鳳騰的站起,隨后是忍不住的狂笑。
王天風啊王天風,你知不知道一句話——豬隊友比神一樣的敵人更加的可怕!
“先不要來!等我!”
掛電話后,毛仁鳳小跑著沖出了刑訊室,對張安平喊道:
“張副局長!等等!”
張安平駐步,回頭冷冷的看著毛仁鳳。
毛仁鳳理了理自己的軍裝,慢吞吞的說:
“張副局長,我帶你看一出好戲?可好?”
張安平的回應就一個字:
“放!”
什么才能用到“放”這個前綴?
自然是那一股子“氣”。
毛仁鳳嘴角抽了抽,隨后又微笑起來:“剛剛,有不明身份的武裝人員襲擊了市立精神病醫院,想要將賤內綁走——張副局長可否陪我一探究竟?”
“不是有傳言說賤內通共嘛?我懷疑這是共黨的營救力量,張副局長難道就不想一探究竟嗎?”
隨著毛仁鳳的講述,張安平的神色猛的一變,隨后恢復了正常后,沉聲說:
“那是我派出去的人!”
嘶——
毛仁鳳倒吸冷氣。
張安平,你為了護犢子,是真的什么鍋都敢背啊!
毛仁鳳非常清楚,以張安平的聰慧,自己剛才的話還沒說完,對方就猜到了“不明武裝人員”到底是什么人。
這種鍋,張安平背起來竟然毫不猶豫!
早知道這樣,以前對付他的時候,就從他身邊的人下手了——這么大的軟肋,自己怎么就沒注意呢?
“好好好!”毛仁鳳咬牙看著張安平,這么大的鍋,你既然敢背,那咱們走著瞧!
冷哼一聲后,他轉身就走。
現在自己手里又有兩條張安平的“把柄”了,一定要先下手為強。
不能像之前那樣劍還沒有刺出來,就讓張安平給化解了。
這一次,絕對不!
毛仁鳳走后,張安平繼續攙扶著李伯涵,可李伯涵卻知道事態緊急——究竟發生了什么他不知道,可從老師沉重的腳步中,他意識到了不妙。
“老師,安排人送我就行了,您……您還是先忙吧。”
張安平搖頭:“天塌不下來。”
李伯涵再也忍不住了:“老師,您……您就是太愛護我們了,剛剛,您就不應該承認啊!”
“我……您也沒必要救啊!”
張安平輕輕的拍了拍李伯涵,沒有說話,只是攙扶著他,直到司機火急火燎的開車過來后,張安平才將李伯涵送進車里,安排司機將其送去了醫院。
隨后帶著沉重的腳步回到了辦公室。
果然,王天風就已經在他的辦公室中候著了,除了王天風外,徐百川也在。
他一進去,徐百川就主動道:
“安平,我那邊缺人,與其調人,我琢磨不如讓老王來我跟前幫忙,你看怎么樣?”
顯然,徐百川也是知道王天風捅出什么簍子了。
王天風陰沉沉的沒有吭氣。
張安平瞥了眼王天風后,緩聲說:
“我對姓毛的說了——這是我派出去的人!”
徐百川錯愕,王天風則直接起身:“你不該背這個鍋!”
“夠了——”張安平瞪了王天風一眼,惱火的說:“那我怎么辦?”
“情報處交出去嗎?”
行動處和情報處,是保密局最尖銳的兩把利刃。
行動處是沈最,作為墻頭草的他重新回到了張安平的懷里,但行動處有毛仁鳳的人,還是能制約沈最的。
可情報處不一樣,王天風一直執掌著情報處,這里水潑不進——張安平保王天風,就是保情報處。
當然,他是“垂死掙扎”。
但該有的人設,必須是要維護的。
王天風沒有回答,或者說他不會回答——終究是他一意孤行才撞進了毛仁鳳的圈套。
許久后,王天風說:
“能破局嗎?”
張安平沒有回答,而是在繼續沉思。
見狀,王天風說:“向影心這張牌,不能打了。”
張安平怒道:“你還想打?”
王天風道:“毛仁鳳安排她進行了手術——前額葉切除術。”
嘶——
這下輪到張安平倒吸冷氣了。
鉆孔開顱,用器械搗毀前額葉。
而前額葉有個稱號:大腦的CEO!
這是這個時代治療精神病的頂級方式——精神病患者確實因此不發病了,但人嘛,也廢了。
好嘛,這下倒是永絕后患了——只是這毛仁鳳,是真的陰狠啊!
“這件事跟你無關——剩下的事,我來解決。”
張安平看了眼王天風后,轉頭對徐百川說:
“讓老王這段時間去你跟前逛逛。”
很明顯,他要獨自去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