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張安平抵達之前,徐百川和王天風正站在窗前,看張安平攙扶李伯涵并將其送上車。
這一幕說收買人心也好,說張安平舍不得壇壇罐罐也罷,但在做事冰冷的保密局中,卻異常的引人矚目。
所有人都知道張安平這么做意味著什么——意味著他承認自己派出臥底在同僚跟前。
可張安平還是做了。
保下了李伯涵,并將其在大庭廣眾之下,送上了車。
徐百川對此只有幽幽的反問:“你們啊……”
“對得起安平嗎?”
徐百川很生氣。
不止是因為王天風,還有別人——如剛剛被張安平從刑訊室里撈出來的李伯涵。
在上海的時候,無論局勢怎么惡劣,他眼中的張安平始終都是勝券在握的,始終都是站在最高一層,以俯視的姿勢看著所有的跳梁小丑。
無論對手怎么蹦跶,到最后都逃不出張安平的算計。
但現在呢?
功成名就、位居高位以后,自己的這個老搭檔,反而處處受制!
查個貪腐,一堆爛事接踵而至;
想做點事,身邊的人盡是些拖后腿的!
面對徐百川的指責,王天風一語不發,只是目光幽幽,像一汪看不見底的深泉。
隨后張安平進來,便發生了之前的一幕。
面對張安平死保自己的決定,王天風選擇了沉默以對,徐百川則惱火的瞪了其一眼,現在裝啞巴了?
可捅婁子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安平的為難?
就在此時,鄭翊敲門進來:
“區座,方秘書在外面——他說鄭局長請你去辦公室一趟。”
方秘書是鄭耀全的秘書,但通常來說,鄭耀全找張安平都是打電話,這一次派方秘書親自過來,是重視?
還是……要走“正規化”的流程?
張安平的臉上閃過一抹不滿,隨后對二人說:“我去去就來。”
他剛要起身,王天風卻開口了:
“他找你,應該是為了這件事。”
“你想怎么做?”
張安平頓了頓后,才淡淡的道:
“問題不大,放心吧,一切有我。”
他正要邁步離開,王天風卻緩緩的說道:
“我手里抓了一個人。”
“誰?”
“何少輝。”
張安平突兀的回頭,驚詫的看著王天風,王天風緩緩點頭確認自己沒有說錯名字后,張安平疑惑道:
“72軍督查室的報告中,此人不是已經殉國了嗎?”
徐百川則有些疑惑,此人是什么人?突然的“復活”竟然讓張安平感到錯愕和疑惑?
“我手下的人秘密調查三號營嘩變事件的時候逮到了他,或者說他是故意找上了我的人。”
王天風平靜的說道:
“而他指控稱,三號營的嘩變,是周俊指使他所為——他本來有機會提前鎮壓嘩變的,但周俊卻阻止了他,并坐視嘩變的發生。”
“何少輝還稱,三號拘押營本來在秦峰的掌控中,見秦峰做事老道,沒有擴大事態的跡象,是周俊指使他暗中舉報了秦峰疑似通共,繼而由他上位的。”
其實對于三號營的嘩變之事,消息傳來后徐百川的第一反應就是這特么絕對是有人故意在暗中搗亂!
狙擊手集訓大隊是張安平一手建立的,就連訓練的科目,基本都是按照早期張安平規劃的那些進行的——八年的全面戰爭都沒有讓訓練科目進行多大的改動,可見其訓練科目和制度的優秀。
那是張安平的心血,張安平怎么可能逼反他們?
但苦于沒有證據——72軍在之后對“叛軍”進行了圍剿,圍剿沒有進展,但有關三號營的證據,卻全都消失了。
明眼人一眼就知道是什么情況!
但是,沒有證據!
可現在,實打實的人證出現了。
“安平,這下能錘死姓毛的混蛋了!”徐百川驚喜道:“周俊是毛仁鳳的人,只要周俊能交待出毛仁鳳,他這一次,吃不了兜著走!”
張安平卻一屁股坐了下來,徐百川驚喜的話沒讓他狂喜起來,反而讓他陷入了深思之中。
許久后,張安平問:“人在哪?”
王天風回答:“正在往南京秘密轉送,現在已經到了……”
張安平直接打斷王天風的話:
“立刻多準備幾組人馬,秘密做出護送的姿勢——何少輝直接送去上、不,直接送去天津站!審訊工作在天津站進行!告訴吳敬中,人要是出了問題,我唯他是問!”
“老徐,你帶著老王去找處長。”
“天風,除了72軍的這件事之外,66師的事,務必詳細匯報給處長,明白嗎?”
張安平的這番安排很明顯,就是要徹底的“清算”了!
王天風的目光亮了起來,但徐百川卻皺眉說:
“安平,其實……你可以借此解決眼下的問題。”
“要不然,到時候毛仁鳳跟你魚死網破,你的把柄在他手里,最后怕是得鄭耀全漁翁得利啊!”
張安平現在有把柄落在毛仁鳳的手上——李伯涵和針對向影心的抓捕行動。
66師的嘩變、逼反三號營狙擊手、72軍189師主力團嘩變這三件事,為何毛仁鳳想要通過保密局在京干部擴大會議來打擊張安平?
這是因為這三件事,可以打擊到張安平的威望。
可現在的把柄,卻屬于犯忌的那種,給同僚派臥底這是無許可對同僚進行監視,抓向影心,往大里說就是利用精神病的不實言論來“構陷”同僚,這曝出去同樣是犯忌的事。
后者屬于“能力范疇”的問題,前者,則是政治紀律問題,不可同日而語。
所以徐百川才猶豫的說出了這番話。
但張安平卻搖頭:
“我已經私心作祟過一次了,有些事,需要適可而止。”
他笑著對兩人說:
“人的底線其實很奇怪的,當你突破一次后,下一次突破的時候,可能會失去心理的負擔——這一次就當做是我的代價吧。”
“否則,我怕有一天,我會變成我最討厭的樣子!”
王天風和徐百川兩人紛紛動容,一旁的鄭翊更是眼睛冒光。
“你啊……”
徐百川無奈的嘆了口氣,安平,還是那個安平啊!
王天風深深的看了眼張安平,緩慢的垂首。
張安平催促道:“別愣著了,我去拖住鄭耀全和毛仁鳳,你們去找處長吧,何少輝,是一個非常好的突破口!”
“這一拳下去,所有的宵小,都將無處遁形!”
徐百川認真的點頭,示意王天風跟自己走,王天風在離開辦公室的時候,再度深深的看了眼張安平,目光中有抹決然之色。
張安平理了理衣服,跨步離開了辦公室,迎上了剛跟徐百川和王天風打招呼的方秘書:
“帶我去見局座。”
秘書畢恭畢敬道:“張長官,您請。”
在前往局長辦公室的路上,張安平像過去一樣的平靜,可沒有知道此時他平靜的外表下,腦海中又是在進行著什么樣的頭腦風暴。
按照他之前的計劃,王天風手上調查的內容,足以對處長交差了。
處長手中的權限,不足以支撐他大殺四方。
而保密局現在的內斗,也會被處長看在眼里——這是埋在處長心里的一枚種子。
一兩年后,生根發芽的這枚種子會讓處長下定決心:只打老虎不打蒼蠅!
而鄭耀全在這一次事件中的陽奉陰違,必然也會讓處長萌生出親自掌控保密局或者大力扶持自己的心思。
無論前者還是后者,都將是自己對付鄭耀全的基石。
自己在這一次中,會失去對情報處的掌控,但王天風也會因此被冷藏起來,那支隱藏在暗中的情報力量,也會因此脫離王天風的掌控,回到保密局的體系之中——更大的可能是被鄭鄭毛三人給肢解掉。
可以說這是最最理想的結局!
但是,何少輝的出現,卻讓自己謀算的結局出現了巨大的危機。
第一:何少輝不可能是才出現在王天風手上的——那么,為什么王天風為什么一直沒有將這個情報告知于自己?
第二:有了何少輝這張牌,自己為毛仁鳳辛辛苦苦送去的優勢,轉瞬化為了烏有,自己苦心經營的局面由此反轉,變成了我強毛弱——這接下來的仗,怎么打?
好不容易松了那么大的優勢給毛仁鳳,結果一轉頭,嘿,天平又特么朝自己這邊壓下來了!
張安平好懸自閉。
可相比第二點,第一點才是讓張安平最警覺的。
王天風,為什么要瞞著自己!
作為情報處處長,張系的嫡系大將,王天風之前隱瞞自己的動機是什么?
66師的調查結果,他隱瞞不報,可以理解。
因為這影響不了張安平。
可何少輝的事,卻真真切切的關乎張安平的利益,核心的利益——可是,王天風為什么之前未報?
不可能是因為他恰恰才知道了消息,因為王天風說正在往南京送,具體說到送至什么位置的時候被張安平“恰好”打斷,這也證明王天風早早獲知了情報。
會是什么時候?
毛仁鳳第一次發難之前還是發難之后?
而他為什么又要隱瞞自己?
是懷疑自己身邊有問題?
或者說,他王天風還在懷疑喀秋莎?
這些疑問張安平都亟需得到解釋——因為這有可能會涉及到一個他最擔心的可能:
王天風,已經懷疑他張安平!
當然,這可能性不太大,但張安平卻不敢有絲毫的松懈。
因此,對他來說,當務之急就是先將王天風情報處處長的位置拿掉,沒了情報處的王天風,就像是失去了利齒和利爪的猛獸。
除此之外,張安平還要構思怎么讓勝利的天平向毛仁鳳那邊傾斜——
在鄭耀全沒有被趕走之前,毛仁鳳不能敗。
甚至是鄭耀全被趕走以后,毛仁鳳依然不能敗——他張安平一家獨大的保密局,對他而言百害而無一利!
思索間,張安平已經到來了平衡大師的辦公室前。
局長辦公室中。
鄭·平衡大師·耀全這時候其實也挺為難的,毛仁鳳匯報的消息,讓他看到了“干掉”張安平的希望,要說沒有心動,那肯定是假的。
可是,再三權衡之后,他卻不能這么做。
核心原因有兩點:
1、張安平現在接受處長的指揮,處長也告知自己要協助好張安平。
他鄭耀全可以陽奉陰違,但絕對不能明著搞張安平——之前他同意協助毛仁鳳召開保密局在京干部擴大會議,是因為毛仁鳳的總攻,本質上是將張安平的威望打下去,逼迫張安平沒臉呆在保密局。
屆時張安平敗走,那是他自己的問題!
可這一次他要是跟毛仁鳳一道捅張安平,那就是明著抗處長的命令了。
他跟處長是同學關系,這重身份是他未來成為第二個戴春風的資本,如果明著抗令,別說成為戴春風了,等處長出頭,他怕是得涼涼。
2、即便他跟毛仁鳳聯手,可張安平真的會輸嗎?
首先66師就是一個天大的把柄。
其次,張安平在侍從長那里的信任度依然極高,而且不管是李伯涵臥底毛仁鳳,還是密捕向影心,只要張安平不顧及戴春風的名聲,這都足以讓張安平化險為夷!
所以再三思索后,鄭耀全選擇了放棄聯手毛仁鳳捅死張安平。
但他又不能無動于衷,所以思來想去,他選擇了用最穩妥的一招:
待人以誠!
辦公室門敲響的第三聲,鄭耀全便親自打開了門,連眼神的示意都沒有,秘書便識趣的離開,只剩下張安平一人站在門口。
“安平啊,快進來——坐!”
鄭耀全擺出的架勢不止是禮賢下士,而且還稱得上是“禮下于人”,親自為張安平泡了茶后端到了張安平跟前。
這一幕讓張安平立刻意識到了鄭耀全的決定。
“保”自己!
果然,待他雙手接過茶后,鄭耀全幽幽的說:
“安平啊,現在對我保密局來說,當真是……多事之秋啊!”
張安平心說這“秋”是我帶來的我能不知道?
他神色不動,淡淡的看著鄭耀全。
“66師的調查報告本就丟人,后來又鬧出了三號營的幺蛾子,緊接著就是姜思安的身份、向影心的身份——后面發生的事幸好還只是限制在一定的范圍內,否則,我保密局必然被推上風口浪尖啊!”
鄭耀全嘆息著。
66師嘩變的報告,是保密局眾人聯名起草的,若是翻案,保密局的臉等于被扔進了糞坑中;
向影心的事,明面上以其精神病作為了結局,再加上被切除了前額葉,可以說沒有任何的手尾可言——而鄭耀全在這里卻等于承認了向影心八成是喀秋莎的事實。
推心置腹!
這番話,稱得上是推心置腹了!
但他突然間推心置腹是何目的,張安平卻非常清楚。
平衡大師又要搞平衡了!
這一次,用的則是“軟”。
張安平點頭道:
“局座,我保密局,現在確實是多事之秋,可……”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翻一下兩人這番話:
鄭耀全說:保密局現在屁事忒多了,必須要低調、必須要息事寧人——這等于說他在告訴張安平:你要讓出利益,這事咱們內部消化!
而張安平的回答是:
有問題,不是一天兩天攢下來的——結合他還沒有停止的反腐,態度很明顯:我不退讓!
鄭耀全的神色變得冷峻起來,心說張安平啊張安平,你這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啊!
“是啊,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啊——安平啊,重病需要用猛藥的!”
張安平“贊同”道:“猛藥雖然會傷身,但終究能治命!”
“說的對,我倒是沒有你看得清楚。”鄭耀全笑著說:“張副局長不愧是我保密局頂梁支柱!”
“張副局長放心去做吧,規則之內,我鄭耀全必然站在張副局長這邊!”
這話是鄭耀全最后的警告了:
規則之外,你就別指望我站在你這邊了!
張安平起身致謝:“多謝局座支持。”
鄭耀全保持著微笑,但眼中的冷色卻非常的明顯——我本想息事寧人,但這一次是你張安平不知好歹!
有這理由,他也能對處長交差了!
端茶送客姿勢擺出,已經起身的張安平直接告辭。
隨著張安平離開,鄭耀全忍不住的將手中的茶碗狠狠的放在了桌上,看著跳動后老老實實的茶碗蓋,鄭耀全低語:
“三打一,你張安平真的能贏嗎?!”
惱火的抓起電話:
“接毛副局長!”
“齊五兄,來我辦公室一趟!”
“接鄭耀先!”
“老七,來我辦公室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