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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徐與張

  徐百川是四天前到的南京,抵達的第一天就跟貓在張安平家里“湊不要臉”的賴了一宿。

  看得出來,當時的徐百川其實是有很多話想跟張安平說的,但因為是在張家的原故,他不能說那些憋在心里的話,遂只能對現在超豪華版的張家進行各種羨慕嫉妒恨。

  等兩兄弟喝高了,就開始憶往昔崢嶸歲月,憶著憶著,一宿也就過去了。

  第二天的時候,曾墨怡和張母見徐百川單身,就為徐百川撮合起了對象,徐百川拗不過曾墨怡和張母的熱情,答應見一見撮合的對象——而他,也得忙碌別的公務,直到今天算是忙碌完了,特意約張安平到自己那個空蕩蕩沒點人氣味的家里再來一場。

  但很明顯,這一場就跟在張家憶往昔崢嶸歲月就不同了。

  張安平是孤身一人來的徐家——徐百川在外,徐家連個傭人都沒有,平日里也是他們夫婦倆照看的,算得上是熟門熟路。

  和過去一樣,現在的徐家依然沒有人氣,雖然徐百川特意拎來了幾個小菜,還開著別墅屋里所有的燈,但只有他一人的情況下,難免有一種蕭瑟的感覺。

  張安平進屋后就看到徐百川在獨自一人發呆,便故意壞笑道:

  “相親相的怎么樣?”

  “聽墨怡說人家是個才畢業進入市政府的大學生,你這粗鄙武夫這下子算是美死了是吧?”

  聽到張安平的嘲笑后徐百川才回過神來,沒好氣的說:

  “人家一聽我以前是軍統的,嚇得花容失色,我看她坐立難安,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啊?怎么還有這種偏見?”張安平瞬間拉下臉:“我在報紙上那么多的經費這不是白花了?”

  張安平進入特務處的時候,就給戴春風建議要在報紙上鼓吹特務這一行,嗯,說白了就是洗白——要說用途吧,還是有的,全面抗戰剛爆發那會,特務處擴編,高學歷人才那是一個接著一個的來投。

  但后來的洗白效果就不咋滴了,尤其是改編為保密局以后,宣傳機構的控制權落到了毛系的手里以后,宣傳的效果純粹就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

  再加上總會有軍統、保密局的各種臟事時不時的被曝出,即便張安平用清廉之名圈了一波粉,可特務的口碑卻一直在降——每次以為是谷底,結果每次都是半山腰。

  因此,對張安平的話徐百川便回以不屑:

  “狗屁倒灶的事做的太多了,再怎么洗能洗出好名聲?”

  “好你個徐百川,放下飯碗罵娘是吧?”張安平故意激動道:“走走走,保密局走一趟!”

  徐百川冷笑:“這就是保密局現在的德性,動不動亂扣帽子。”

  “行了行了,”張安平懶得“玩”了,沒好氣道:“別告訴我你特么不知道一直都是這種路數——我說老徐,你對保密局現在意見有點重啊!”

  “是對保密局意見重?”

  徐百川哼哼著為張安平倒酒后,端起來跟張安平碰了一杯,一飲而盡后重重的將酒杯放在桌上:

  “我是對黨國意見重!”

  “你知道我這幾天在干什么?到處給人當孫子!”

  “為了軍費,到處求爺爺告奶奶,特碼的,GFB那邊有人給我明示、是明示!夠鈤的要我給他三根大黃魚,他就能把軍費全額批下來,要不然就讓我等著吧,說五成軍費餓不死人!”

  徐百川突然間青筋暴起,重重的一拳砸在了桌上:

  “安平,抗戰那會艱苦嗎?忠救軍在敵后,日本人到處都是封鎖,可那么艱苦的情況下,忠救軍一年發生的劫掠民財事件,從來都是個位數,且每一次還都能被重懲!”

  忠救軍的軍紀,是對標新四軍的,這是張安平在整編忠救軍時候定下的基調、紅線、鐵律,但忠救軍終究是隸屬于國民政府戰斗序列的,壓根就沒有人民軍隊那一套行之有效的政委、指導員制度,監管肯定存在一定的疏忽。

  但每年個位數的劫掠民財事件,放在國軍序列中,稱得上是岳家軍在世了——對標下河南人民深惡痛絕的水旱蝗湯,在敵后的忠救軍真稱得起岳家軍在世這五個字。

  但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對比下當時的新四軍,這完全就是恥辱。

  不過,忠救軍整體而言還是很正的,這一點在國軍整體的襯托下,毋庸置疑。

  “可你知道僅僅前三個月,整個交警總隊內發生的劫掠民財事件多少起嗎?”

  徐百川恥辱的說道:

  “整個交警總隊,我徹查之下,查出了65起這樣的事——最惡劣的是一個中隊(連),直接吃垮了一戶人家!”

  “我當時想直接斃了那個中隊長,但他哭著對我說,抗日戰爭的時候,他沒有禍害過一個老百姓,可現在,他要是不想讓自己的兄弟餓死,就只能去禍害百姓了——一個上等兵軍餉月40萬,多不多?”

  “可兩包煙就沒了!”

  “我們發的各種實物補助,兄弟們要顧著家里,甚至因為我們要照顧戰死者的家屬,還要從牙縫里擠出實物和錢財。”

  “最后我沒斃那個犯錯的中隊長——只要沒禍害普通老百姓就行,禍害地主,不至于讓地主全家餓死。”

  “交警總隊扛著,往死里扛著,可其他軍隊呢?”

  “抗戰時候,百姓苦,是因為要抗日,苦一苦,咬咬牙撐著,有盼頭,有心氣,可現在呢?”

  “打打打,打他嗎的內戰——結果金融崩潰了,錢還不如廢紙,當兵的吃不飽,就只能拎著槍去搶!”

  “干!以前在忠救軍,我告訴當兵的,我們是保家衛國,我們是死得其所,餓死、凍死,一樣是死得其所!因為我們保家衛國,因為我們寧可餓死、凍死,也沒像日本人一樣禍害我們的百姓!”

  “可現在呢?我怎么跟兄弟們說?”

  “難道讓我跟兄弟們說,我們寧可餓死凍死,也不能禍害百姓,因為我們保家衛國?”

  “我特么的說不出口啊!”

  張安平神色陰沉的聽著,一個勁的往嘴里灌酒,在徐百川憤怒的說完后,他喃喃自語:

  “再不反腐,國之將亡啊!”

  “反腐?”徐百川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你沒有反嗎?處長沒有反嗎?可結果呢?”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上億美元,拿出來買理財包!好一個理財包,現在倒成了國民政府官員口中最常掛著的話!”

  張安平底氣不足的道:

  “會好起來的,會好起來的,只要剿滅了共黨,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徐百川哈哈大笑起來:

  “剿滅共黨?”

  “安平,你騙得了自己嗎?”

  “抗戰結束,國軍上下士氣如虹,難打的小日本鬼子我們都打贏了,區區一幫游而不擊的共軍,一擊即潰是不是?”

  “結果呢?”

  “對面越打越強,我們呢?越打越慫!”

  “游而不擊?我特么聽到這四個字就最生氣!老子的忠救軍當初也是游擊隊,可游擊隊就打的比正面戰場舒服嗎?幾百萬的國軍,正面戰場打了八年,打掉了幾個小鬼子?勝利的前夕,還特么整出了豫湘桂的潛力大潰敗!”

  不偏不倚的數據能說明一切——正面戰場的殲敵數,確確實實是大于敵后戰場的,但差距,遠沒有五倍十倍!

  而且歷次的會戰,還是殲敵的大頭。

  敵后戰場,反倒是隔三差五的爆發激戰,有時候打起遭遇戰,更是不死不休。

  徐百川有這么大的怨念,是因為現在的交警總隊,在補給的序列中,壓根就沒有被當中央軍對待——他幾次講道理、談及忠救軍的過去,人家就來一句游擊隊,壓根不在乎忠救軍的戰史,有時候對方煩了,就來一句游而不擊。

  他不在乎這些非議,可這些非議關乎到軍費補給的話,他就必須在乎,但偏見偏偏是一座頑固的大山,他怎么解釋都沒用。

  “老徐,我知道交警總隊最近苦——忍一忍,都會好起來的。”張安平見徐百川激動,壓著他坐下,安撫道:“我手里有經費,特種武裝力量很快就完訓了,到時候派去跟交警總隊混訓一段時間,到時候我批一筆經費,補貼一下。”

  徐百川手里的交警總隊,但凡是放松一下紀律的管控,日子就不會過得這么緊巴巴的,但徐百川不想看到軍紀敗壞的忠救軍——哪怕現在叫交警總隊。

  那畢竟是在抗戰中,無數的兄弟用犧牲換來的口碑,是無數兄弟忍凍挨餓換來的鐵律。

  作為國軍將領,他太清楚軍紀松一松的后果了。

  面對著張安平提出來的補貼,徐百川卻沒有絲毫的動容,反而將話題扯到了特種武裝力量上。

  他不在保密局干部序列,但身上保密局的標簽,是撕不掉的!

  所以他很關心保密局,當特種武裝力量組建的時候,徐百川就注意到了張安平對其的作戰定義,此時張安平說起了特種武裝力量,他又怎么可能忍下去:

  “你還是別將狗屁特種武裝力量往我跟前送——我看著惡心!”

  這話激怒了張安平,剛剛還在安撫徐百川的張安平,猛拍桌子,怒道:

  “徐百川,你有病嗎?”

  “病?我還真有病!”

  徐百川同樣怒拍桌子:

  “日本鬼子當初的掃蕩你忘了嗎?日本鬼子的三光你忘了嗎?”

  “不,你沒忘!你肯定記得非常牢!要不然你也整不出所謂的特種武裝力量——這不就是日本鬼子掃蕩的翻版嗎?”

  “只不過大隊掃蕩變成了小股精銳的滲透罷了!”

  “你以為我不明白所謂的特種武裝力量滲透進去能干嗎?”

  “這特么是內戰,是兄弟鬩墻的內戰!你張安平,弄出了忠救軍鐵律的張安平,現在竟然弄出了跟鬼子掃蕩似的的特種武裝力量——你就怕天打雷劈嗎!”

  其實,徐百川本身并不是這一樣個人——如果按照原時空的線一直走下去,徐百川就是一個特務頭子,他不會去憂國憂民,不會去在乎民生。

  但這個時空,偏偏他被張安平的手撥弄著去了忠救軍,去了由張安平親自整編、制定了鐵律和紅線的忠救軍。

  更不巧的是,在敵后殘酷的戰場上,和他并肩戰斗的,除了忠救軍,還有新四軍!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徐百川麾下的忠救軍,是對標新四軍的,至于新四軍的軍紀,腦怕是再腦殘的人,他也黑不出來什么來。

  在這種環境下戰斗了數年,又有無數的兄弟為了這個“道”而殉葬,徐百川的轉變其實是預料之中的事——原時空中,他終究是一個選擇了光明的人,又豈能沒有良知?

  而有良知的人,在他所處的環境中,良知會逐漸的變大,最終重塑他的三觀。

  正是因為重塑了三觀,所以他才能質問他的好兄弟:

  你就不怕天打五雷轟嗎?

  面對徐百川的質問,張安平惱羞成怒的抓住了他的衣襟:

  “徐百川,你瘋了嗎?你知道你在說什么?”

  徐百川則冷冷的反問:“你敢說……你對得起你的良心嗎?”

  張安平一屁股坐下,久久不語。

  終于,在沉默之后,他說: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眼下的黨國,已經進入了危險之中,我、我怎么能袖手旁觀?”

  “況且,戰爭,總歸是不擇手段的。”

  “這是內戰!”徐百川憤怒的低語:“軍閥混戰時候,四川打了那么多年,雖然對民生有影響,但影響如何你不知道嗎?”

  “可要是你手中的特種武裝力量出動,兩三年,整個天府之國就得廢了——這是一把妖刀你懂不懂!”

  “和共黨的戰爭,不同于軍閥內戰!”張安平突然噌的起身,然后用一種陌生的目光看著徐百川:

  “老徐,你想得太多了,你所想的東西,不是一個軍人該想的東西!”

  “這一次,你能來南京我很高興,可是……”

  “你變了!”

  “你不該跟我說這些!這不是一個軍人要說的!”

  無數的話就這么被堵在了徐百川的心中。

  “變了?”徐百川閉眼,終于開始說違心的話了:“大概是這幾天,被刺激了。”

  “74軍——現在正在重建的74軍,我來南京的時候去逛了一圈,看著曾經的王牌變成現在的爛大街狀,深受刺激吧。”

  我沒變,是我看不見任何希望了!

  我沒變,是我對國民政府,徹底的死心了!

  我變了,是因為我現在跟黨國,格格不入!

  他想說這些話,可他……

  不敢對這個狀態的張安平說。

  聽到徐百川的話,張安平深深的嘆了口氣,顯然也是知道74軍現在的狀況:

  普遍的吃空餉,普遍的克扣,普遍補給短缺,普遍的劫掠——嗯,美化后的說法是向地方政府借糧或者征糧。

  曾今的74師,在原班人馬(從各部隊抽調回來出身74師的軍官)重新打造下,成功變成了爛大街的國軍。

  “喝酒!”

  張安平重新坐下,用兩個字限定了接下來的交談內容。

  只喝酒,不談其他。

  徐百川的試探徹底的失敗了,或許,失敗在他的預料之中。

  可他終究是在乎張安平的,兩人暢飲了好一陣后,醉眼朦朧的徐百川,借著酒勁問:

  “安平,我有一個疑問——當初那筆錢,你后悔嗎?”

  哪筆他沒有明說,但同樣醉意朦朧的張安平,卻本能的知道是那筆。

  一筆四千萬美元的巨額資金,被他秘密送給了侍從長。

  面對徐百川的問題,醉意洶洶的張安平,卻沒有做出回答。

  而沒有回答,就是回答。

  徐百川知道,張安平肯定是后悔了。

  但沒有回答,就是說張安平哪怕是醉了,還保持著理智,就像他對黨國的忠誠一樣。

  而這,也徹底的讓徐百川放棄了跟兄弟合謀的打算。

  他不想放棄自己的兄弟,可他堅定后的想法,卻涉及到了更多的人,他,沒得選!

  許久,久到徐百川準備的三瓶酒徹底的喝完。

  張安平蹌蹌踉踉的起身:

  “太晚了,我、我得回家了。”

  “是、是太晚了。”

  徐百川沒有挽留,就像他做出了決定一樣,沒有挽留自己的這位好兄弟。

  送張安平到了門口,張安平大著舌頭說:

  “老徐,你、你我兄弟,今天的話,我什么都沒聽見,可人,絕對不能走錯路,兄弟我信你,可你,別辜負兄弟,好嗎?”

  徐百川瞪著張安平:

  “我、我辜負你什么?我、我特碼發牢騷犯法了?你、你有種抓走我!”

  “哈哈,我可、可不抓你,就剩你一個兄弟了,抓了你我可就沒兄弟了。”

  張安平哈哈大笑,結束了勾肩搭背后,蹌蹌踉踉的離開,走了幾步后卻回頭:

  “老徐,該成個家了,家里沒女人,冷清的一塌糊涂。”

  “廢話!”

  徐百川瞪眼,目視著張安平離開,隨著張安平的遠去,他的目光逐漸的清明起來。

  當一個人想醉的時候,千杯難醉。

  毫無疑問,現在的徐百川就是這樣。

  幽幽的看著張安平遠去的背影,徐百川嘆息一聲,悠長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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