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旁的空地上，女子雪膚白唇，白發隨風拂動，宛若一尊尚未上色的瓷偶，沒有絲毫表情。
但那雙異瞳的顏色卻隨著心緒起伏緩緩加深，紅眸似血，灰眸深得像墨，顯露出一點內心的掙扎。
眾人將視線落在她身上，無聲催促。
論耐心，蕭靖凡向來是不缺的，但也得分人。
見姜瑤久久做不了決定，蕭靖凡也不想再等，正待吩咐巳月將人帶下去，姜瑤卻忽然開口了，白色的唇吐出兩個字：“好人。”
眾人：？？？
“他讓我叫他好人。”白色睫毛眨動，姜瑤抬起眼皮看向對面的蕭靖凡，“畫像是他給我的。”
蕭靖凡：“……”
眾人：“……”
噗——哈哈哈！神特爹的好人！千手書生這個大坑貨，能不能給馬甲起個像樣的名字？害我翻了這么久，差點漏過去。
在等待的時候，楚流徵偷偷翻到了相關八卦，對千手書生的坑人程度有了新的認識。
蕭靖凡聽得一愣，竟然又是千手書生，此人究竟在暗中做了多少事？
“也是他讓我來龍口鎮等。”姜瑤說出“好人”兩個字之后似乎放松了不少，與之相關的事也沒繼續隱瞞，“他說我殺不了陰嵐辭，他告訴我，我在龍口鎮可以等到能真正殺死陰嵐辭的人。”
“他說那話時給我看了一幅畫像，畫的是一個少年人，比現在的你年輕。”姜瑤眸底閃現異彩，“他說你會當皇帝。”
眾人聽得皆是一驚，這什么“好人”算得這么準啊？
我看看啊，這位“好人”救下姜瑤的時候正是陰嵐辭弒師后不久，那會兒陰嵐辭才嫁給五皇子成為五皇子妃，先皇還沒駕崩，相反身體健康，精力旺盛，看起來還能在皇帝的崗位上堅守十年。
嘖嘖，千手書生這波跳預言家啊！
楚流徵在心里發出感嘆，越發對千手書生這個披了無數層馬甲的人好奇起來。
蕭靖凡聽得心中一緊，擱在膝上的手緩緩握成拳。
果然那天不是偶遇。
他腦中忽地閃現那日的情景。
那年他剛及冠，離京辦事，順便游玩。
天下著大雨，他從酒樓里出來，正巧看見一個青袍書生站在酒樓前躲雨。
那書生年紀不大，瞧著約莫十七八歲，面白貌清，長眉圓眼，通身的書卷氣，令人望之可親。
屋檐不寬，暴雨傾盆而下，將那書生淋濕了一半。
他見那書生實在狼狽，便命人贈了他一把傘，正待上馬車，那書生卻追上來往他手里塞了個繡著青竹的荷包，口中連聲道著謝，也不等他反應便撐著傘沖進了暴雨中。
此舉實在冒犯，侍衛想去追，但那書生早已跑沒了蹤影。
他回府之后才打開荷包，里面有塊印章還有一張字條。字條上寫著一句話：六月初九未時，仁德帝中毒，薨。
那日是六月初三，距離初九只余六日。
蕭靖凡到現在都忘不了那種驚駭的心情，他一邊派人去尋那書生，一邊匆忙趕回京城。
他有種直覺，紙條上寫的是真的。
可即便日夜兼程往回趕，卻終究還是晚了一步，他沒能阻止他的父皇喝下那碗帶毒的桂花藕粉羹。
自登基之后，蕭靖凡派人暗中尋找千手書生。
他其實不知當日遇見那書生是否是千手書生，但他只有印章這么一個線索。
可惜尋了這么久，不僅沒找到人，連相關的消息都寥寥無幾，且真假混雜，讓人難以分辨。
比如他的人查到，確有千手書生這么個人，擅書畫，已經隱居了三十年，行蹤不定。
可蕭靖凡那日見到的書生分明不過二十，哪來的三十年隱居？
當然，不排除一些奇人異士駐顏有術，四五十歲的人看起來依然像二三十歲。
蕭靖凡一直沒放棄尋找，最近有關千手書生的消息越來越多，讓他看到了幾分找到人的希望。
隨著回憶，他的心緒難免激蕩，隨手拿起腿邊的水囊灌了兩口。
口中清甜，他忽然反應過來這水囊還是楚流徵喝過的那只，握著水囊的手倏地一僵，下意識朝身側之人看去。
楚流徵還在翻系統，屠夫、賣藥的、算命瞎子……五花八門，她有種這輩子都扒不完千手書生馬甲的感覺。
正翻呢，忽然察覺到身側之人的注視，她立刻關上系統，轉頭看過去，水潤的杏眸里寫著：您老有什么吩咐？
非常敬業。
蕭靖凡：“……”
他收回目光，重新將水囊塞上放在腿邊，直直地看向對面的姜瑤，問：“對這位‘好人’，你有哪些了解？”
姜瑤歪頭回憶：“他長得好看，也很……厲害。”
眾人都看她，馮景問：“具體有多厲害？”
姜瑤搖頭：“事關影月蠱，我不能細說。”
她的態度很堅決。
但眾人的胃口都已經被她吊了起來，聽不到下文就像有只小貓爪子在你心里撩，撓得人心癢癢。
蕭靖凡暗暗瞥向楚流徵，這女人肯定知道。
楚流徵確實知道，不過么，她沒打算說出來。
她跟姜家又沒仇，犯不著將人家的家族秘密公之于眾。左右不影響大局，皇帝知不知道都無所謂。
在眾人熱切的盯視下，姜瑤許是有些扛不住，多說了一句：“我被影月蠱反噬，是他救了我。”
眾人了然，原來是救命恩人啊，難怪之前想隱瞞了。
“我曾聽師父提起過月城姜氏。”馮景將烤好的餅分開，一邊往餅里放肉脯一邊道，“姜氏之人一出生便會被家主種下蠱蟲，蠱蟲隨宿主一起長成，只會保護宿主，不會反噬。你為何會被影月蠱反噬？”
姜瑤暗驚，盯著他：“你師父是誰？”
“唔，說名字你可能不知道。”馮景啃了口烤得熱乎乎的餅，含糊道，“我師父人稱鬼醫。”
姜瑤：？
見她面露疑惑之色，楚流徵問她：“你沒聽說過鬼醫？”
姜瑤：“不曾。”
聞言，馮景忙囫圇嚼幾下將嘴里的東西咽下去，驚訝地看著她：“我師父的名號這般響亮，你竟然不知道！月城的消息竟這般閉塞么？”
姜瑤：“……不閉塞，大家只是不喜歡月城外面的人。”
月城確實很排外。
馮景理解地“哦”了聲，正準備跟姜瑤說說自家師父的醫術有多好在大盛多有名氣，突聽一聲輕咳。
眾人轉頭看去，只見蕭靖凡從腰間掛著的荷包里拿出一枚有缺口的銅錢，舉起來給姜瑤看：“這可是你昨夜掉在林中的？”
姜瑤凝眸看來，盯視片刻后吐出兩個字：“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