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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來自何聰的記恨

  “何聰,丙下。”

  “陸北顧,甲中!”

  當學正高聲宣布陸北顧的策論評分時,整個考場霎時鴉雀無聲。

  “甲......甲中?”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了臉上,仿佛聽到了什么天方夜譚。

  “這不可能!”何聰猛地站起身,案幾被他撞得搖晃不止,“縣學多年以來,策論尚且未有人得過甲等!”

  學正冷冷掃了他一眼:“何生,注意儀態。”

  何聰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漲紅著臉重新坐下,但眼中的震驚與不甘卻怎么也掩飾不住。

  確實,合江縣學自慶歷新政設立以來,策論考試的最高評分也不過是乙上,即便是那些家學淵源很深的士子,能在策論上拿個乙中就已經是出類拔萃了。

  甲等?那是想都不敢想的成績!

  “甲中。”方才攙扶陸北顧的那名士子喃喃自語,眼中閃爍著難以置信的光芒,“陸兄竟有如此大才?”

  他身旁的同伴同樣震驚不已:“我本以為能得個乙上就是極限了,甲中,這簡直......匪夷所思!”

  考場內漸漸響起此起彼伏的議論聲,所有人都被這個前所未有的評分震撼得無以復加。

  而他們的心頭,也升起了一個巨大的疑問。

  那就是......陸北顧究竟是寫了一篇怎樣的策論?

  “肅靜!”

  學正一聲厲喝,待考場重新安靜下來后,繼續宣布其他人的成績。

  但此刻,已經沒有人真正在意自己的評分了,所有人的心思,都還停留在那個震撼人心的“甲中”上。

  而宣讀成績完畢以后,何聰站起來大聲喊道。

  “請學正允我等一觀陸北顧的策論!”

  何聰的聲音在考場內格外刺耳,他漲紅著臉,身后幾名富家子弟也跟著起哄:“是啊,讓我們也見識見識這甲中之作!”

  學正皺眉正欲呵斥,知縣李磐卻已從內室踱步而出,手中正拿著陸北顧的答卷。

  “想看?”李磐沙啞的聲音里帶著幾分譏誚,“那便看個夠。”

  他示意學錄將策論原稿貼在縣學一面屋檐下的張榜墻上。

  紙張在陽光下泛著微光,學子們頓時蜂擁圍觀。

  何聰擠在最前面,目光如刀般剜向那篇御夏策。

  他越看,臉色就越白,額頭甚至漸漸滲出細密的汗珠。

  “這......這......”

  “何兄,你怎么不說話了?”有人故意揶揄道,“方才不是說陸兄偷了誰的底稿嗎?”

  何聰的嘴唇顫抖著,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他自幼跟著在州衙任職的叔父耳濡目染,自然看得出這篇策論的分量,別的不說,光是引經據典的貼合程度,就根本不是尋常人能寫出來的!

  “好一個‘披王袍而操市利,執干戈而算錙銖’!”一名學子忍不住擊節贊嘆,“這比喻絕了!”

  “你們看第三策,‘謀略以亂腹心’這段,把夏國內部矛盾分析得如此透徹......”

  議論聲如潮水般涌來,何聰只覺得耳中嗡嗡作響,他寫的那篇“效漢武故事”的策論,在這篇御夏策面前簡直幼稚得可笑。

  他家境殷實,再加上一直以來都是縣學第一,所以目中無人慣了。

  這次被人比了下去,又輸得這般慘,心里又如何能不難受?

  而這時候何聰擠出人群,在外面正對上李磐的目光。

  “何生。”李磐慢條斯理地說,“聽聞你家里酒樓生意做得好,想必家中藏書也頗豐,但策論一道,終究要靠自己的見識和思考。”

  知縣身為百里侯,在一縣之地內威權無二。

  所以,李磐對縣學任何人說話,都是想怎么說就怎么說。

  更何況,李磐說的這番話,其實也著實算不上有多令人難堪。

  可何聰聽了這話,臉色卻由紅轉白,又由白轉青,跟變臉一般。

  “是,學生知道了。”

  何聰行禮過后埋首離去,周圍的聲音像無數根針扎在他身上,身邊的人不管說的是什么,落在他的耳朵里,都自動變成了對他的嘲笑。

  “聽說他剛才還嘲笑陸北顧......”

  “這下臉丟大了......”

  “平日里仗著家世耀武揚威,不過是個紈绔子弟罷了......”

  咬著牙的何聰,死死攥著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的肉里。

  “陸北顧!光是策論好又如何?距離縣試不過短短兩月,你是不可能考得上州學的!”

  “我依舊會是第一!永遠都是!”

  隨后知縣李磐回到了室內,此時縣學掌諭將陸北顧之前的成績資料拿了過來,正是李磐吩咐要看的。

  看著翻閱資料的李磐,掌諭斟酌了一番詞句后說道。

  “陸北顧的墨義①成績太差,帖經②、詩賦也只能說中規中矩,如今距離縣試日子可不遠了。”

  言下之意便是告訴知縣,哪怕策論足夠優秀,可陸北顧其他的成績還是拖后腿了,這樣的話就很難通過縣試。

  而這,也是陸北顧的致命缺陷。

  實際上,在大宋科類復雜的科舉制度③里,正常士人,只要不到自覺科場前途無望,考的其實大多都是進士科。

  而進士科自太平興國三年開始,考試內容固定為詩、賦、策論、墨義、帖經五項,慶歷四年進行了大規模調整,但隨后又改回去不少。

  在如今的嘉祐元年,考試內容還是這五項,但策論的優先級被提到了最高,對墨義的考核則更偏向考生的理解而非死記硬背。

  但無論如何,這五項內容是不能出現只有一項非常強的嚴重偏科現象的,因為這樣綜合成績很難通過縣試。

  李磐聞言微微頷首,知縣雖然兼管縣學,擁有對縣學學生晉升到州學的考核權。

  但大宋對于科舉制度的公平性是非常看重的,很多東西都已經定死了,為的就是防止世家門閥的死灰復燃。

  雖然對于出身特別硬能力又不太行的人群,還特意留了“恩蔭④”這個口子。

  可對于絕大部分參加科舉的士子來講,大宋的科舉制度相比于大唐,真的已經公平無數倍了。

  在這種制度下,李磐即便惜才,也不能公然把縣試綜合成績不行的學生推薦上去。

  如果他非要這么做,那就是自找麻煩,相當于授人以柄。

  “現在去把陸北顧喚來。”

  這篇策論,有些未盡之意是無法在大庭廣眾之下探討的。

  而有些其他事情,李磐也打算與陸北顧私下里好好聊一聊。

  ——————

  ①墨義,即從經義中提出問題要求考生筆答,考題通常選自春秋或禮記,題量規定為十道。

  ②帖經,即將經典原文的前、后句子裁去,只露出中間的某一兩句或某一兩行,讓考生將前、后補齊,考題通常選自論語,題量規定為十道。

  ③宋朝科舉制度分為常科和特科,常科包括進士科、諸科、武科,特科包括制科、童子科,其中諸科指的是九經、五經、開元禮、三史、三禮、三傳、明經、明法、明字等專業取士的科目,諸科考試雖難度較低但考中后仕途往往極為艱難。

  ④因上輩有功而給予下輩入學任官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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