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別趙抃之后,陸北顧回到了青羊宮。
此時正是下午,古柏蒼翠的枝葉間漏下細碎的天光。
道旁的石燈籠靜默而立,檐角垂下的銅鈴偶爾被風輕叩,發出空靈的聲響。
整個青羊宮,顯得格外靜謐。
“怎地人少了許多?”
走著走著,陸北顧有點納悶。
前幾日,青羊宮里人可比現在多得多,如今驟然寂靜下來,讓他覺得自己是進了白虎堂的林沖。
不過要說宮內發生了什么事情,似乎也沒有。
三清殿前的香爐里,余煙裊裊,繚繞在雕花的檐角之間,又悄然消散。
廊下的蒲團擺放的很整齊,偶爾有道士寬袖飄飄,從回廊盡頭走過。
滿心疑惑的陸北顧回到了他們這些香客借住的房間,卻見平日被李磐約束待在這里不敢隨意出去走動的四名差役,也沒了蹤影。
好在,李磐倒是在房間里。
“進來。”
敲了敲虛掩著的門后,陸北顧進入了李磐的房間。
“令君。”陸北顧關上了門。
“隨趙運使學完了?”
李磐盤腿坐在蒲團上,正優哉游哉地翻著一卷道書,頭也沒抬地問道。
“是。”
“坐吧。”
陸北顧坐下以后,李磐這才抬起頭來。
“這次來成都,看來都頗有收獲啊。”
沒摸清李磐葫蘆里賣的什么藥,陸北顧只好說道:“這幾日蒙趙運使教導,詩賦驟然精進許多。”
“嗯。”
李磐的面上露出了難掩的笑意,說道:“若是不出差錯,過段時日,我便不再擔任合江知縣了。”
陸北顧微微一怔,旋即反應了過來......李磐這是要升遷了?
“恭賀令君!”
“不過。”陸北顧詢問道,“不知令君高升何處?”
“瀘州判官。”
“我非進士出身,故而仕途走的艱難。”李磐說道,“我在選人官里往來踟躕了多年,方才熬到了知縣,調任了三次,三任六考皆為最,才有了這次升到判官的機會......至于通判,卻是可望不可及了。”
大宋地方行政體系中,州一級的主官是知州,而屬官則主要是通判、判官、推官。1
這里面通判和判官,理論上都是知州的副手。
但通判擁有監察知州及州內各縣官吏的職能,權力極大,而判官的權力要小一些,沒有監察權,只有行政權,是負責協助知州處理政務的。
知縣想要往上升,一般考核優異都是升到判官這個位置,除非本身就是進士出身,政績突出且資歷很深,再加上有政事堂里的宰執幫襯,才有可能由知縣越過判官直接升任通判。
不過,判官倒是有一點好處,那就是走流程的速度比較快。
通判的任命必須由中書門下“堂除”,再加上官家御批,而判官的任命只走到吏部就可以了,由吏部負責對擬升任判官的人進行銓選,確認其資歷、考課情況。
而不管是判官還是通判,都是需要本州知州的考核同意,再加上轉運使、提點刑獄使的考核同意,李磐這次來成都,打通的就是后面兩位。
因為同在四川盆地,梓州路跟益州路本來就是人為劃開的兩個路,實際上各種關系本就是理不清的,李磐本來就有那么一點點人脈,再加上張方平把他推薦給了梓州路的兩位大人物,所以這次升官也就順理成章了。
“令君治政有方,通判不過旦夕之事而已。”
陸北顧恭維了一句。
“哈哈哈哈,你倒是會說話。”
李磐心情大好,也直接說道:“所謂‘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此番張相公賞識,少不了你的計策,我便與你明說了吧......我的資歷、考課都已滿足,若是吏部銓選不出差錯,在瀘州判官任上,是可照拂于你的。”
這個幾乎是題中應有之義,畢竟舉薦人和被舉薦人是一體的,如果失敗了,那自然都各自承擔風險,但既然如今成功了,沒道理卻分道揚鑣各走各的路。
李磐能夠升官,主要原因當然是他本身熬過了“三任六考”,資歷和考課都夠了,按照程序來講也該輪到他升官了,但次要原因也是貴人提攜......提攜怎么來的?自然是因為李磐推薦了陸北顧,然后陸北顧提出的計策能解決現在大宋實際面臨的經濟難題。
所以作為慧眼識人舉薦人,李磐本人被張方平推薦給梓州路的兩位大人物,雖然是他應得的,但他不能不感念陸北顧的功勞。
而見陸北顧想要說什么,他擺了擺手:“所謂照拂,非是違反考試公平之事。”
大宋科舉,突出的就是一個公平。
判官雖然是州試的主考官,但他不管出題,也不知道具體考什么題目,只是負責主持考試和監督判卷。
至于卷子本身,也都是先“封彌”后“謄錄”的,所有卷子在被閱卷的時,都是一模一樣的字跡,想做記號也做不了。3
士大夫這個圈子太尊貴了,驕傲的士大夫是不允許有舞弊的 也正是因為太過于公平,才會出現主考官歐陽修覺得蘇軾的卷子是自己弟子曾鞏的,就把名次給往后挪了的情況......3
“我的意思是,州試三年一次,三年后我未必還在瀘州,但這次州試我可以給你保證,只要你能夠考上舉人就絕對不會有人敢卡你的解額,可以讓你必然能獲得解額,去禮部參加省試。”
“但是丑話也要說在前面,若是成績不夠,考不上,那就誰都愛莫能助了,畢竟州試的難度跟縣試可以說是天壤之別,競爭如此激烈的情況下,你是否能考得過,還是要看你自己。”
之前,李磐只是給了他遷籍保書,并沒有明著說一定會為他寫解額保書。
而且知縣這個級別,就算愿意給你寫解額保書,也決定不了解額的分配,解額是州里說了算的。
但現在經歷了成都之行以后,李磐能夠升任瀘州判官,自然就有了參與決定解額分配的權力。
李磐投桃報李,這是直接把這件事情擺在明面上說了。
解額,對于想要考進士的學生,是最重要的一道門檻。
參考周明遠的經歷就知道了,家里那么有錢,也肯定認識不少州里的官員,然而三年前那次州試考過了,就是拿不到解額。
對于陸北顧來講,有這個條件當然是再好不過了,畢竟誰也不想明明考過了,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至于州試,如果只是公平競技,他當然不懼!
“學生明白。”
陸北顧說道:“能得令君如此照拂,已然感激涕零,學生未敢奢求其他。”
“嗯,回去就好好準備考試吧,如今距離縣試也就一個月出頭了,若是縣試都考不過,何論州試呢?”
李磐這是要起身送客了,估計是手頭還有點別的事。
“對了,這個給你。”
他從腰間解下一枚玉佩,遞給陸北顧:“若是平日里有什么私人事情,不管在何處,都可以來尋我,只要不是太過難辦的,都可以幫你解決。”
陸北顧作揖后接了過來,玉佩品相不錯,放在手心里沉甸甸的。1
“行了,下午便自己出去轉轉吧,快到沐佛節了,我把他們也都放出去了。”
離開李磐的房間,陸北顧把玉佩收了起來。
這東西能不用則不用,畢竟李磐也不是許愿池里的王八,不能無限滿足愿望,用一次都得損耗人情,多用幾次李磐不搭理他了也很正常。1
“不過,上頭有人罩著的感覺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