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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鎖關

  張龜年一籌莫展,他畢竟是西川人,來光州才多久,能把光州人情了解清楚就已經算是很有學習精神了,更不用說從未入足過的大別山區了。

  而其他軍將們也是差不多,你問他們用什么戰術打,往哪里打,他們還能說出個一二,可現在你問他們該怎么堵住山棚逃跑?那沒辦法。

  帳下諸將不是沒出自山棚的,比如張歹就是混在邛崍山區的,對于山嶺情況那是很清楚的。

  為啥自古流民們都往山里跑?就是因為這些個地方,是堵也堵不住的,山里橫橫叉叉的山口那么多,十幾個人一伙,哪個地方不能走的?

  可你大軍就不行了,只能沿著河流的山谷行軍,而這些地方一般又是夾嶺蜿蜒,山里的山棚只需要守在這里,居高落石,就是有千軍萬馬也過不去。

  這就是為何自古山嶺密林一直是綠林好漢落腳的好去處。

  而現在保義軍清山,實際上也面對著這樣的困難,不過趙懷安一開始就將部隊指揮權放了下去,讓各都自己選擇搜山方向。

  而這些都將們也是以小股兵力滲透,既不惹人注意,又具備能殲滅一支聚落的戰斗力,往往出其不備,捷報頻頻。

  但也就是這樣了,如今潢水水道附近的山棚基本都被掃干凈了,要想繼續深入,就需要將各都營地轉移到山中,而這樣風險就太大了。

  所以,此時山棚們自己也開始往深山里面撤離,這就擠壓了山里的空間,一些靠近黃州附近的山棚,很自然得到了人手的補充,開始出山劫掠黃州了。

  眾人都沒什么好辦法,畢竟人家有腿,你能管得了人家跑路?可他們也不想干坐著想啊,這酒還能吃到嗎?

  所以,人群中豆胖子率先哭道:

  “使君,不是兄弟們沒好好想啊,而是咱們大伙確實對這里不熟,而我們抓來的那些賊黨和土豪們,他們自己也不過是了解到了這一片,更深的山里到底是什么個情況,大伙都不了解,想不出來啊!”

  豆胖子先開口,大伙才你一言,我一語,總的意思就是要是弄個熟悉山里情況的,那就好辦了。

  聽了這些抱怨話,趙懷安正要罵,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轉頭問道后面候著的老墨:

  “老墨,這兩天是不是有個什么道士過來拜謁的?”

  聽趙懷安問起這個,老墨忙想了起來,回道:

  “是有這么一個人,說是白云山上的白云觀道士,那會郎君你忙,我就讓他在營里留著了。”

  趙懷安點頭,連忙吩咐:

  “你去把那牛鼻子道士喊來,我問問他曉得附近情況不。”

  老墨哎了聲,就出帳去尋那道士了。

  等老墨一走,趙懷安也曉得大伙干想也想不出辦法,便提了大伙最近的情況。

  這下子眾將有話說了,基本都是圍繞他打下了多少山寨,那人打了多少山寨,總之收獲頗豐。

  此時,度支的杜宗器也匯總好了這個月的繳獲情況,連忙送著賬薄進來。

  趙懷安接過一看,喜笑顏開,然后對眾將道:

  “不錯不錯,我本以為附近的山棚被掃得差不多了,沒想到你們這個月還能有這樣的成績,九十八處聚落,獲口四千七百口,騾三百二十頭,羊四百頭,茶引三千擔,發現茶山十八座,茶園七十所。”

  “好,很好。”

  說著趙懷安就讓人送酒進來,就要和兄弟們吃個痛快,好好高興高興。

  這一輪的清山活動還算比較順利,尤其是他麾下的以青衣羌為核心,組建的無當軍,在這片山林里簡直就是入海蛟龍,鉆山入林,如履平地,那些武備不精的山棚們根本擋不住。

  但在趙懷安心里,也曉得到目前階段,這數字也就是到這了,那些山里的山棚們不傻。

  一開始因為茶山存在,和沿江的這處河灣賣場,這些落在這的山棚聚落是不想遷移的,當年為了能靠近這處貿易點,他們哪個不是死了十幾條人命才拿下的?

  更不用說幾代人辛苦種植培育的茶山就在這里,他們如何能走?而且一開始他們也沒把保義軍放在眼里,只當是和以前的山外土豪一樣。

  但經過兩個月的毒打,誰還敢和保義軍炸刺啊,都恨不得躲得遠遠的。

  在酒還沒上來,那邊白云山的道士就被接引進了大帳。

  趙懷安看了一眼,見此人麻衣草鞋,頭上也只是用木杈固著頭發,點了點頭,這人不浮躁。

  那道士倒也鎮定,在一眾虎將的環視中,對趙懷安緩緩作揖,笑道:

  “無量觀,山人樸散子,見過善信。”

  然后就笑著打量著趙懷安,心中越發確定。

  那邊趙懷安看到著鶴發童顏的老道士,心中竇疑:

  “這人不會是個假貨吧,這年紀能爬山越嶺來自己大營?”

  于是問道:

  “你那白云山是何處?觀有多少人,有何妙景?”

  這個樸散子,作揖,說道:

  “回善信,白云山據此東北四十里,山中無甚妙景,倒是有幾棵桃樹,結出的山桃又大又脆,甚是好吃。”

  趙懷安哈哈一笑,然后問道:

  “道士,那我問你,你可曉得這山里情況?本州奉命清剿山棚,要還你們這些山人一片清凈地,可這些山棚卻只避著本州,你可有辦法?”

  趙懷安甚至一點沒有隱瞞,把問題全撂給了道士,即便這人是第一次見面。

  那樸散子也好些時間才反應,沒想到這位刺史這么直接。

  對于眼前這人,樸散子當然是了解的,而且就是奔他過來的。

  此刻面對趙懷安的提問,樸散子稍想了一下,回道:

  “使君,這大別山雖大,卻實際上就分為四部,分別是光州賊,霍山賊,舒州賊,以及蘄黃賊。而使君要想平定山中賊,就需分別對待。”

  趙懷安愣了一下,他沒想到這老道士真有貨,忙讓老墨給道士一馬扎,讓他坐下聊。

  樸散子坐在馬扎上,心里對這位刺史的性格有了幾分了解,然后也不藏著,直接說道:

  “而這四賊是不同的,其中光州賊最殘,只因彼輩大多是當年淮西鎮遣散后的破落武士,他們進山落草,劫掠商旅,橫行無忌,而這也應該是使君入山清剿的原因。”

  “而舒州賊,則多是山中本地土人,甚至可以追溯到三國時的山越,這些人往往自有聯盟制度,籠統可分為三部,皆為累代山棚,朝廷不能制。”

  “然后就是蘄黃賊,這些人雖是山棚,但實為蘄黃二州土豪藏兵之所,這些人的領頭往往都是兩州土豪們的豪奴,與山外交連甚深,此賊也是松散,有數十家。”

  “最后就是霍山賊,這些人多是茶民和菜藥人,既不靠大江,又不臨淮水,所以平日都是山中自在,是四賊中,最松散,卻又最無害的一部。”

  “所以使君要想定山中賊,就需要分別對待。光山賊最悍,非得以攻定亂,掃滅群寨,如此光山乃安。而舒州賊,因累世山酋,要想安定,光靠剿是很難清除的,非得剿撫并用。”

  “而蘄黃賊多是二州土豪勢力,對這些人,需要從二州下手,而不是山里入手。”

  “最后霍山賊,則可以誠心招撫而用之,且聽聞使君就是霍山人,本就是鄉黨,一旦招撫此部,必然事半功倍。”

  果然還是需要聽內行人的建議,原先趙懷安對山里的情況都是從那些光州土豪那邊獲得的,零零散散,拼湊不出個全貌。

  現在聽這個道士一說,馬上就明白山里的情況了。

  于是他問了個數字:

  “道士,你曉得這八百里的大山中,能有多少人?”

  樸散子再次作揖,回道:

  “這八百里大山,有山三百六十座,但整片山嶺卻只有東南麓,地勢厚重平緩,能容人,而這些又基本都是霍山賊和舒州賊的所在。所以四部中,也以這兩賊人數最多,只兩家粗略起來就有二十余萬。”

  見眼前的刺史似有不信,樸散子又補充了句:

  “我觀自祖師開觀以來,多行走山林,所以對山中的情況很是了解,山人說的這個數字,只能說只少不多。因為這些年來中原大災,有更多的流民入山,所以如今人數應該更多了。”

  趙懷安還在想,旁邊的張龜年補充了句:

  “這道士說的應不假,中原板蕩,光州所在的大別山通道就會成為流民南下荊襄的重要孔道,如三國六朝之際,就不斷有流民經此南下。”

  但趙懷安卻不是想這個,而是還停留在道士樸散子說的,蘄黃賊多是二州土豪勢力那句話,因為他忽然意識到,既然這些人都是兩州土豪養的,那現在劫掠黃州,是誰的意思?

  很顯然,那個黃州刺史要么不曉得這個情況,要么就是有更深的意思在里面啊。

  這是賊喊捉賊?還一潑臟水倒在自己頭上?好,辦你們,又多了一個理由了。

  這會聽張龜年補充,趙懷安點了點頭,問樸散子:

  “我現在剿的就是光山賊,我也實話說,現在這山外圍的基本被我清理得差不多了,可這山里我卻不敢深入,各中道理想必你是曉得的。所以現在我要剿滅此部,該如何?”

  樸散子早就看到趙懷安身后巨大的屏風了,然后作揖道:

  “使君,可否借屏風一用?”

  趙懷安毫不猶豫將屏風搬了過來,讓樸散子點畫。

  只見樸散子在大營南面的三處點了一下,然后對趙懷安道:

  “使君,山里盜賊也是人,也要吃飯,而山里因為這幾年人口暴漲,光靠山內的產出是很難養活,以往這些人是通過賣茶換來外面的糧米,可因為使君現在已經拿下了這處河灣地,現在實際上是補給短缺的。”

  “所以他們要想獲得補給,就必須從其他孔道獲米,而光山這片,能與外界相連的,只有三處。而這三地正是三處關隘,它們都是當年南北對峙時,北朝所建或南朝所建,只是后來長久不用,稍荒廢了。山外人不曉得,可山里人卻清楚。”

  然后樸散子就指著三處地方道:

  “這三關自西向東就是白沙關、穆陵關、陰山關,他們分別控制了一條孔道,連通著光州和黃州的通道。”

  說著,樸散子又說了個密辛:

  “實際上,從中原進入荊州,除了北面的襄陽道,就是以前的弋陽三關。可那三關現在已經用得很少了,反而這三條孔道卻成了販茶、販鹽的通道。”

  “所以使君只需拿下這三關,就可將霍山一帶的山棚,徹底堵住,只需封山半月,便可不戰而屈萬口。”

  趙懷安聽得連拍手掌,笑道:

  “好好好,我就說道士懂得多。那老墨是真誤事,非攔著你,要是早兩日見你,我還會愁上兩日嗎?今日聽道士你一番話,我就曉得你觀是個好觀,等我掃了光山賊,定去你觀里坐坐,也嘗嘗那山桃到底何口味。”

  趙懷安的意思很清晰,就是他會大大賞賜一番白云觀,作為樸散子這番機宜的報酬,當然,前提是得有效。

  可樸散子卻再次下拜,認真說道:

  “山人下山前就已經將觀中諸人遣走,只有我與一小徒來了這里,就是想投在使君帳下,混口飯。”

  趙懷安愣了一下,他狐疑地打量著眼前的老道士,納悶一個道士投什么軍啊!

  他遲疑了下,說道:

  “你有見識,入我幕肯定是可以的,但你要曉得在軍中可不比在觀里,行軍之苦,我怕你這個老道士熬不住。不如我將你送到州府,也領一份俸米,總之就以你今日之策,我給你送終,是一點問題沒有的。”

  樸散子見趙懷安不收自己,只是覺得自己老了,饒是修養極高,也有點生氣。

  于是不說話,當著眾將的面,打了一套拳。

  只見他扎著馬步,雙肩抖動,隨著腰胯左右移動,彎腰,雙手交替摸著小腿,顯示極高的韌性。

  忽然他又起身,直接打了一套拳法,虎虎生風,一點看不出他這個年紀。

  而拳法打完,這老道士竟然一個原地后空翻,徹底嚇到了一眾猛漢們,這是一個老人能做的?

  趙懷安也看傻眼,想到前世那些道士大德,立馬意識到此人是有大本事在身上的。

  于是,忙賠笑道:

  “道士不要打拳了,本州曉得你厲害了,這樣你既然想留在軍中,那就留吧,后面按照一個月兩石米給你發俸,不過你那徒弟可不養啊,米還是從你那扣。”

  這樸散子也不在乎這點米,見能留在軍中,便給趙懷安深深作揖。

  因趙懷安要和兄弟們吃酒了,就不留道士,便打發他下去。

  望著這老道士,趙懷安搖頭:

  “這山里藏龍臥虎的,沒準還真是一個厲害道士呢。”

  然后就不想這些,招呼豆胖子去領酒,就和眾將邊吃邊吹。

  一時好不熱鬧。

  而那邊獨自回到一處帳篷的老道士,看到自家徒弟在劈柴,沒有說什么,而是獨自入帳盤坐。

  此時他的心中大定,望著東面流淌的潢水,感嘆:

  “紫微星暗,太白晝見,兵戈四起,唯有托身于英雄,方可存身守道,如今看來咱們這位刺史,不是凡種。”

  念此,嘴角不禁上揚,閉目養神。

  剛剛那套拳腳,把老道我也折騰得不輕,以后不能逞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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