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澤聰——就是去年年初,與莊瑾一同押送青元液,同走陸路,保其一命的那位斐三公子,如今已然突破七經境界,今晚路過一處酒樓,忽然聽到一個小二過來傳話‘有貴客相請’。
他看著二樓招手之人,莫名感覺有些熟悉,一時卻又認不出,帶著兩個奴仆上去,兩個奴仆遭到阻攔,讓奴仆留在外面,自己進入。
進去包間,那個青衫之人轉身,揭開臉上人皮面具,不是莊瑾,又是哪個?
“莊大哥……不,莊供奉?!”
斐澤聰知道莊瑾如今已然突破通脈境界,成為沈家供奉,更得知消息,會作為這次查案之人來到臨濟縣,今后還會作為縣鎮撫使常駐,只是如今不是還在路上么?怎么會此時就已經到了這里?!
“斐公子,咱們也曾一同出生入死,你習慣的話,還叫我一聲‘莊大哥’,也無傷大雅。”
莊瑾說著,遞過去一樣東西:“斐公子,你先看看這個。”
這是從滕元松那里拿來、他已側面查證大半的那些證據:斐家暗中出賣姚家倉儲藥材位置,以及前兩日夜晚,驅散下人、可能與藥王幫刑堂副堂主司空蕤的私會。
“這……前夜,爺爺的確有驅散下人,具體我卻并不知曉……還有,這……出賣姚家倉儲位置……莊大哥,我也是真不知情啊!”
“我自是相信斐公子。”
莊瑾知道對方大概率不知情,這種事情,事不密則害成,斐老太爺自然會注意保密,非必要自家孫子也不會告訴。
“如今斐公子七經,可曾想過十經、十二經,乃至更上境界的風景?”
“莊大哥說笑了,我等縣中大戶,就算資源傾斜集中,也只有一人能達到那般境界,是我大哥……”
“斐家大公子斐澤成,與三公子你并非一母同胞,你資質絕頂,對方卻只是勉強邁過絕頂門檻,不過是占了嫡子長孫的優勢,將來就可能達到通脈之境……你如今七經,只憑自己,終其一生最多也大概八經、九經,你甘心么?”
“自然是不甘心,可又能怎……莊大哥的意思是?”斐澤聰不笨,試探問道。
“你斐家中人這次犯我手上,平日又多有惡行,只有你相對清白,我意扶持于你……你家老太爺……下藥……”
“這……這……”莊瑾所說事情太過駭人,讓斐澤聰一時都失了聲,訥訥難言。
莊瑾并不急,等待對方消化。
片刻后,斐澤聰回過神,看向莊瑾艱澀道:“莊大哥,這事……我能拒絕么?”
莊瑾沒說話,只是似笑非笑看去一眼。
“我、我答應!”
“明智之舉,救了你自己,也挽救了斐家。”
莊瑾對此并不意外,他與此人早有接觸,知道這是個聽勸、惜命、識時務之人。
“不過,請斐公子理解一二,這般事情,空口白牙不行,須得交上一份投名狀才行。”
他說著拍拍手,一人被從屏風后押來。
斐澤聰看向這人,臉色再一次大變:“大哥?!”
這晚,斐家內院。
一個美貌丫鬟端著冰心蓮子粥,來到斐家老太爺院門口,被斐澤聰攔住:“我正好要去尋爺爺,讓我來吧,也是盡盡孝心。”
——斐元龍年輕時被赤練蟒所傷,身中火毒,除了每月要以秘法采補一個少女元陰之外,日常每晚也要服用一碗冰心蓮子粥。
“是,三少爺!”
斐澤聰接過粥,看丫鬟離去,想到傍晚之事,知道自己已然上了賊船,咬牙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
片刻后,他將粥端了進去:“爺爺,我給您送冰心蓮子粥來了,您這兩日的氣色看起來可是好多了。”
“聰兒有孝心了,放下吧!”
斐元龍拄著龍頭拐杖過來,在路過斐澤聰時,瞥去一眼:“可是犯了什么錯,怎么這么緊張?”
“我……不是……”
斐澤聰說著,忽而急中生智:“孫兒只是想到一事,爺爺,姚家年中進獻的藥材遭到洗劫,莊供奉過來查案,此事……咱家可有牽涉?”
“你倒是敏銳!”
斐元龍看了他一眼,坐下喝著粥道:“既然你想到了,也就不瞞你了,此事的確和咱家有關……上面府城豪族沈家,一縣安排兩個大戶,彼此制衡……姚家想取代咱們斐家久矣,咱們斐家也是一有機會,就打壓姚家,沒有機會就創造機會……”
“不過不必擔心,很快就沒有姚家了。”
“這話如何說?”斐澤聰連忙問道。
“前天……司空堂主……下藥……”
斐元龍說了與司空蕤的合作,是因為這事他思來想去,決定讓這個孫兒去做此事:“去年那莊瑾護送青元液,你與其打過交道,熟悉……有著交情……此事……非聰兒你莫屬啊!”
“這……”
斐澤聰聞言大驚失色,沒想到莊瑾還真沒冤枉自家老太爺,然后就是心中不忿,讓自己去給莊瑾下藥,自己冒險,爺爺、大哥得好處,坐享其成……
這也讓他心中愧疚減輕許多。
“我這兩日氣色好,是因為司空堂主預付的幽曇雪蓮花瓣……我這舊疾,至少需要百年份的幽曇雪蓮……只是青元液培育,最多只能到五十年……只要得到藥王幫那一株百年份的幽曇雪蓮,我這舊傷就可痊愈,到那時或可再茍延殘喘一二十年……”
斐元龍說著,掏出一個白玉羊脂小瓶:“這是對通脈武者都有作用的上品亂氣散,等過幾日那莊瑾到來,你就……”
斐澤聰在旁邊聽著這些,此刻,只感覺一陣陌生。
想之前,爺爺還總說著,到了臨死之際,沖進姚家,哪怕拼死也要誅殺姚家天才姚少立,現在卻是為了一己之私,帶著整個斐家冒險。
只能說:人是多面的,可能自知必死,為了家國舍生取義,卻也可能在臨到老了,人之將死,因為對生的渴望、對死的恐懼,蒙蔽理智、扭曲心性、變成為求活命不擇手段的‘壽魔’,什么家國義氣,全部拋之腦后。
‘所以我沒錯,我這般做,是因為爺爺已經老糊涂了,不再適合主導斐家……我這是忍辱負重,曲線救家……’斐澤聰心中暗道。
“今晚的冰心蓮子粥,味道不錯!”斐元龍夸贊道。
莊瑾給斐澤聰的藥,同樣是上品亂氣散,這亂氣散真要說來,其實是一味補藥——亂氣散的開創者,本意是想研究出一種刺激、活躍內息的藥方,只是沒想到效果太好,服用后內息過于活躍,稍稍運功,就容易內息岔路,走火入魔。
而武者感知敏銳,尋常有害藥物,服下后很容易察覺不妥,于是,亂氣散這種弊端極大、卻能騙過武者身體反應機制的補藥,就漸漸被用作下藥。
“好吃,爺爺就多吃些。”
斐澤聰見斐元龍吃完,收拾碗筷,準備出去,彎腰之時,懷中一個小瓶突然掉出。
“這么大人了,還是毛里毛糙的!這也就是在我面前,若是在那莊瑾面前,下藥時掉出來,可如何是好?”
“是,爺爺,孫兒受教了!”
斐澤聰慌得不行,連忙去撿,這時懷中又一個瓶子掉落。
叮鈴鈴!
清脆的聲音中,斐澤聰沉默了,斐元龍也沉默了,沉默是今晚的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