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鸮,雖然我知道你是去碰運氣了,但這個也……”院子里,諾瓦看著夜鸮帶回來的黑袍人,眉頭是一點也松不開。
那人站在夜鸮身后半步,裹著一件舊斗篷,布料粗糙,邊角磨損。
他站的姿態有些別扭,肩膀微微縮著,仿佛下意識地想把自己藏進陰影里,動作間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鬼祟氣。
兜帽的陰影遮蔽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下半部分,皮膚是一種缺乏日照導致的不健康的蠟黃色,下巴上疏于打理的胡茬參差不齊。
臉上還有菌絲的痕跡,顯然是名噗嘰師,卻奇怪地沒帶著噗嘰。
最令人不適的是他那雙眼睛,從兜帽中偶爾瞥出的目光,飛快地掃過院子里的陳設和諾瓦的臉,那眼神里沒有坦蕩,只有掂量與審視。
盡管他此刻一言未發,但整個人都透著一股“不可信賴”的氣質。
諾瓦還真沒看錯人,這家伙就是個D級人員,名叫奧卡斯,完成任務是他唯一的活路。
甚至這個一弄不好就要送命的機會,都是他從競技場中靠著智慧戰勝了那個怪物后爭取來的。
面對諾瓦的懷疑,夜鸮聳了聳肩:“我也不太信,但他說他有辦法。”
他們幾人倒不奇怪對方如何得知伊萬的狀況。
在此地居住數月,多方求醫問藥,消息在特定圈子里流傳開去并不稀奇。
只是……
“又來一個騙錢的?”半龍人加爾捏了捏碩大的拳頭,指節發出輕微的咔吧聲,語氣不善。
這類聲稱有辦法,能試試的“能人異士”,他們最近見得太多了,十之八九都是盯著他們手頭金幣的騙子。
以銀荊小隊多年冒險生涯歷練出的眼力,自然不會輕易上當,那些拙劣的騙子最后多半都領教過加爾拳頭的分量。
看著加爾步步逼近,帶著實質性壓迫感的高大身軀,見識過真正地獄的奧卡斯心中卻平靜無波。
他沙啞地笑了下,說了兩句話:
“我不要錢。”
“沒成功,我可以把命留下。”
加爾逼近的腳步停下了,他回過頭,用眼神詢問諾瓦。
諾瓦冷冷地看著奧卡斯:“你是覺得我們不敢在城內殺人?”
雖然失去紅石城,但以他們的身份,在事出有因的情況下,殺死一個騙子還真不是什么大事,頂多花點錢就能解決。
“不,我信,我說的也都是認真的。”奧卡斯直視著諾瓦。
諾瓦看出來了,那眼神,是認真的。
甚至有些過頭了,仿佛他不是來救伊萬的,而是在救自己……
“你打算怎么救?”諾瓦退開一步,示意奧卡斯可以坐著聊。
奧卡斯沒有坐下,而是從他那件斗篷內側,小心翼翼地取出了兩樣東西。一把利的匕首,一個裝著某種透明液體的水晶瓶:“首先,他得變成一名噗嘰師。”
對于這個說法,幾人倒是沒有太過驚訝。
噗嘰師生命力之頑強,有目共睹,甚至他們自己也考慮過這個方法。
不過菌絲帶來的生命力只體現在肉體上,在弄清伊萬是純粹的精神問題后,他們也就放棄了這個嘗試。
奧卡斯說需要變成噗嘰師,如果從后續治療可能為身體帶來負擔,需要提前提高肉體承受力這點來說,也是能想通的。
只是那個藥劑?
夜鸮的手從陰影中伸出,輕松奪過了奧卡斯手中那只密封的水晶瓶。
奧卡斯僅僅勉強達到黃金階的實力,在銀荊小隊這幾位面前,可以說是毫無反抗之力。
諾瓦率先上前,指尖凝聚魔力,連續施展了兩個用于偵測毒素與詛咒的中階法術,光暈掃過瓶身,沒有引發任何異常波動。
確認沒有明顯的惡性物質后,夜鸮才用一根細針,從瓶口蘸取了一小滴,輕輕點在舌尖。
夜鸮雖然不常用毒,但不代表她不會,相關抗性更是不低,才敢這樣一試。
奧卡斯一言不發,冷靜地看著這個女精靈。
說實話,他也不知道這藥劑到底是什么,只猜測大概是某種治療藥水。
心中多少有點緊張,但依然維持著鎮定。
“噫——!”
夜鸮突然發出一聲短促的抽氣,整個身體瞬間繃緊,仿佛過電一般。
緊接著,她幾乎是本能地化作一團模糊的陰影,迅速沉入腳下地面的暗影之中,消失不見。
“夜鸮?”諾瓦一驚,法杖已握在手中。
“你這家伙!”加爾更是一把扼住奧卡斯的脖頸,將他整個人像拎小雞一樣提到半空。
半龍人恐怖的握力之下,奧卡斯的臉迅速漲紅,眼球外凸,雙腳徒勞地蹬踢著,喉嚨里只能發出“咯咯”的窒息聲,只要加爾再加點力,就要被當場捏死。
“等等!加爾,等等!”夜鸮的聲音及時從墻角一片陰影中傳出,帶著幾分急促。
她重新凝聚出身形,面色異常紅潤,胸口微微起伏,呼吸略顯粗重,但眼神卻異常明亮,“我沒事!剛才……只是一下子沒適應過來。”
趕忙讓加爾將奧卡斯放下,諾瓦問道:“到底怎么回事?那是什么?”
夜鸮搖搖頭,回味般地舔了舔嘴唇:“不清楚具體配方,但是,大補!非常純凈的生命能量,而且……有種森林的感覺,像是站在雨后最古老的森林深處,泥土、樹葉、還有某種……寧靜的生機?我喜歡,非常喜歡!”
“森林的感覺?”諾瓦和加爾對視一眼,皆是茫然。
精靈對自然之力的敏感遠超其他種族,夜鸮的描述他們難以完全體會,但“大補”、“純凈生命能量”以及她那略顯亢奮的氣色,足以說明這藥劑不僅無害,反而是極為難得的珍品。
一瞬間,眼前這個賊眉鼠眼的奧卡斯,在銀荊小隊成員眼中的形象,頓時蒙上一層高深莫測的光暈。
加爾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上前扶起還在順氣的奧卡斯,將他按到椅子上,蒲扇般的大手笨拙卻又控制著力道地替他揉了揉肩膀和脖頸,甕聲甕氣地道歉:“咳,那個……對不住,兄弟,剛才太沖動了。”
諾瓦也在一旁附和:“還請見諒,這藥劑……確實非凡。”
夜鸮更是湊上前,眼睛發亮地盯著奧卡斯:“這藥水你還有嗎?從哪里弄來的?我愿意出高價,很高價!”
奧卡斯好不容易才將那口差點斷掉的氣喘勻,脖子上清晰地印著加爾留下的青紫色指痕。
若是在從前,遭受如此對待,他必定懷恨在心,伺機千百倍地報復回來。
不過現在嘛……
他摸了摸火辣辣的脖子,心中出奇地平靜。
只是差點被掐死而已,問題不大。
他還肩負著那名為“老大”的可怕存在交代的任務呢。
老大可是答應過了,只要辦好這件事,他就能離開那個噩夢般的洞窟,在菌堡里安穩舒適地過上整整一年。
別說“好日子”了,哪怕是去菌堡的牢房里呆著,只要能逃離那個地方,他都一萬個愿意!
這可是他從無數同樣絕望的D級人員中,靠著詭計、韌性和一絲運氣才搏殺出來的唯一機會,怎么可能因為區區一點粗暴對待就放棄?
他面帶微笑,讓加爾不用在意,表示自己理解。
又對夜鸮遺憾的表示,這種珍貴的藥劑只有這么一瓶,并沒有更多。
最后淡然拒絕了諾瓦提出的賠償請求,這個是發自內心的——蘑菇園里貢獻點才是貨幣。
“我說過了,我不要錢。”奧卡斯重復道,目光掃過三人,“如果我真的將這位法師救醒,我要你們銀荊小隊欠我們一個人情。”
人情在某些時候,可比明碼標價的金幣貴重得多,當然,這前提是成功救醒伊萬。
奧卡斯索要人情而非金錢,讓諾瓦幾乎相信了他至少也有幾分把握。
諾瓦最后問道:“你們是……?”
“拜菇教。”
拜菇教……蘑都那邊新近冒出來的一個小教派,因其崇拜噗嘰的教義顯得頗有幾分滑稽,不久前曾作為奇聞異事在冒險者酒館里流傳,他們也有所耳聞。
難道這看似搞笑的教派,真的藏有能人異士?
他們不知道,真教主如今還在蘑都監獄呆著呢,奧卡斯也只是套皮辦事。
至于和這個聽起來疑似邪教的拜菇教做交易……小隊里又沒有虔誠的光明神牧師,只要真能救活伊萬,和誰交易并不重要。
諾瓦與其他兩人交換了眼神,最終代表小隊,鄭重地點了點頭:“好!只要你能救醒伊萬,銀荊小隊便欠拜菇教一個人情。”
奧卡斯懸著的心也終于踏實了。
他哪里在乎什么銀荊小隊的人情?
這不過是為了取信對方隨口拋出的價碼。
只要能完成任務,順利脫離苦海,他倒貼都心甘情愿!
接下來,奧卡斯按照指示,為昏迷不醒的伊萬進行了菌絲寄生。
隨后,又將那瓶被稀釋過的生命之水喂入其口中。
磅礴而純凈的生命力沖刷著伊萬的軀體,竟讓躺了數月的法師臉色肉眼可見地紅潤起來,身體狀態甚至比昏迷前還要健康幾分。
剩下精神方面的問題就不歸奧卡斯管了。
第二天,他將已經完成了精神升華的十號嘰帶到銀荊小隊的院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