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妃的哭泣仍在繼續,女人絮絮叨叨,零零散散地說了一堆事情,從葛家的局勢到秦家的爭寵,從她的努力拉攏到一些妃嬪的不識抬舉。
寧源中的身子越來越僵硬,他一句沒有回應。
“中兒,”端妃湊在他的耳邊道,“你外祖父說了,太子的位置坐不穩,只要我們葛家發展壯大,這天下,一定是你的。”
寧源中還是沉默,端妃嘆了口氣:“你以后就會明白的。”
“母妃要我做什么?”寧源中問。
端妃從來不會無緣無故地哭泣,每次哭完,一定要他做點兒什么。
“僖嬪和牛昭儀,”端妃道,“我們葛家需要她們,你想辦法,接觸你四妹妹和五妹妹,最好能把她們帶回宮里來。”
“母妃不能自己做?”
“母妃太急,做砸了。現在她們有了太后撐腰,我也沒有辦法。”
寧源中繼續沉默,端妃又嘆了口氣,離開了書房。
房門緩緩合上,發出咔噠一聲,門外的夜被隔斷了,寧源中待在封閉的屋子里。
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怎么辦。
第二天早上,荊王拎著九皇子,向張贊禹賠罪,說將自己的課往后延期一日,以作補償。
張贊禹沒要補償,揭開了這件事,收下了九皇子。
夏景趴在桌上,覺得自己成了某樣禮物。
薛昭矩好奇地看自家皇子,明明昨天躲了一整日,怎么今天一大早就被抓了?
因為今天九皇子睡過了頭,等想起來睡眠轉移的事,荊王已經立在了他的床畔。
沒辦法,九皇子只能老實上課,發誓明天不再重蹈覆轍。
到早上,九皇子的確避開了昨日的命運,但避得很有限。他趕在荊王到來前醒來,但是因為太困,走得慢,被荊王追上,又拎到了南書房里。
一日課程結束,又是黃昏。
夏景將筆記擺在桌上,離開了南書房。
筆記是他從薛昭矩那邊抄的,單純為了釣寧源中。
他準備花上一陣子,慢慢垂釣,不急著提桿。寧源中現在估計以為,是九皇子懶得將筆記帶回去。等這個五哥哥心安理得地多咬些餌,再不經意地告訴他,這筆記,是九皇子特意留下的。
這樣,才能給寧源中最大的心靈震撼。
這一招,是夏景從前世那些量產雞湯小故事里學的。什么每次吃魚媽媽都吃魚頭,以為媽媽愛吃,等媽媽過世才知道,她最不喜歡的就是魚頭,只是為了將魚身子留給自己,才假裝愛吃。
小時候的夏景看這些故事,看的眼淚嘩嘩,寧源中肯定也逃不掉!
為了加深寧源中的‘誤會’,夏景還特意演了場戲,在路過茶水房的時候,故意大聲和薛昭矩說,那筆記帶在身上太麻煩,不如丟在屋子里。
寧源中抄閱筆記的時候,果然更加心安。
為了做這事,九皇子迫不得已,每次荊王上課的時候,都要趕來——至少下課前趕來。
荊王捉九皇子,有勝有負,但是輪到他上課,就算他輸了,九皇子也會主動過來,這讓荊王自豪不已,果然九皇子更喜歡他的課!
如此十天過去,夏景也習慣了這樣的忙碌。
他不忘往拂塵齋跑了兩趟,其中一趟里,又見到了端妃。
端妃沒有以刁難的態度來到拂塵齋,而是很普通地拜訪,僖嬪和牛昭儀不敢阻攔,只能接待。
夏景于是將尤太后給的手帕,‘忘’在了拂塵齋。
端妃果然再也不來了。
晚上,端妃又在寧源中身前哭泣:“那寧夏景太過分了!要不是太后那個老家伙保他,我非要扒了他的皮不可!”
寧源中照例沒有回答。
“你去教訓他一頓,有他在,我根本去不了拂塵齋。”端妃抓住了寧源中的胳膊。
寧源中沒有回答。
“你為何不幫我,我做的,不都是為了你!”端妃搖晃寧源中的身體。
“西境的事,也是為了我嗎?”寧源中抬頭看端妃。
端妃嚇了一跳,忙四下看,壓低聲音:“你是怎么知道的!你都知道了什么!”
寧源中站起身,離開了主殿,回到自己的書房。
他打開抽屜,取出一卷地圖,看向西境的方向,試圖用自己學過的兵法知識,來判斷西境的局勢。
他完全找不到入手點,那些零散的兵法知識,不足以支撐他看明白局勢。
他還需要學習更多。
還好,九皇子習慣了將筆記放在書房里,有了筆記,就算他沒能聽到課,也能學個七七八八。
剛開始撿筆記的時候,寧源中還有些困惑,九皇子明明在上書房里從不好好學習,怎么現在到了南書房,還記起筆記來了!
這困惑沒保持多久,南書房里實行的是一對一教學,嚴厲點也正常。
明日又是荊王的課了,不知道這次會教什么。
這次教的是各種天時下的應對機制。
黃昏時分,夏景和薛昭矩走過茶水房的窗外,寧源中等了一盞茶,推門進了南書房。
他取出筆記,在上書房抄好,又將筆記還回南書房,放在夏景的桌子上。
“你在做什么?”一道雄渾的聲音響起。
寧源中嚇了一跳,轉身看聲音的方向。門框內,昏黃的光影里,荊王倚著。
寧源中松了口氣,還以為被九皇子發現了,原來是荊王。
荊王剛從養心殿出來,經過乾清門,正見到鬼鬼祟祟的寧源中。
“你在偷看筆記?”荊王盯著他手上的本子。
“路過時,看到有本書在桌子上,好奇過來瞧瞧。”寧源中扯謊道,“九皇弟太粗心了,這么認真記好的筆記,居然忘了帶回去。”
“不是忘了帶回去。”荊王看著寧源中。他對這個皇子很有印象,之前,太子還在上書房上課的時候,兩人關系很好。
“哦?那是故意留在這的?”寧源中假裝驚奇。
“沒必要帶回去,甚至沒必要去記筆記。”荊王回答,“九皇子雖然沒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但凡事只要認真聽,都能記個七七八八,再加上出色的稟賦,十分的內容,聽人講完,他就能學出個十一二分。”
寧源中隱約發覺了不對,還沒總結出來,荊王繼續道:“兵法早已進了九皇子的腦子里,自然不用記在筆記上。這陣子,本王一直奇怪,九皇子每日抄薛昭矩的筆記做什么,原來是因為你。”
寧源中驚愕,一個可能閃過他的腦海,如同一道霹靂。
昨日他還在想,以九皇子在上書房的懶散勁,怎么到了南書房,就勤奮起來記筆記了。
他回想第一次見到夏景的筆記,是在男孩護送薛昭矩出宮,他沒能拿到筆記的第二天。
那一天是不是發生了什么?
他向荊王告辭,來到茶水房里,喚來值班的太監。
小太監膽子小,寧源中稍微提了提,他就將一切說了出來。
原來夏景早就知道他守在茶水房的事。
那么,南書房里的筆記也……
寧源中回到安明宮,坐在書房里發呆,連抄下的筆記都沒心思看。
書房門吱呀一聲推開,端妃走進來。
這次,她看準嫻妃生病的日子,伸手向了伊嬪的一個老姐妹,卻不想,蕭月領著云嬪和伊嬪,強硬地將她頂了回去。
嫻妃團體里,除了嫻妃能管事,蕭月也能管事。
這讓端妃羨慕,要不是她的團體里沒有可堪一用的人,她也不用自己跑來跑去!
她又想到,自己本該有這么一個能干的姐妹,那就是云嬪。她和云嬪為什么反目成仇?因為家里?那是之后的事情了。最開始有了嫌隙,是因為蕭月,因為九皇子和七公主的友誼。
“嫻妃那個賤人!云嬪那個蠢貨!蕭月那個賤蹄子!”端妃握著寧源中的手,用力咒罵著。
她不奢望自家皇兒能安慰自己,只是向他傾訴,后宮里,能讓她放心,讓她敢這樣說話的,只有寧源中。
“還有那個九皇子寧夏景,那個小混蛋!”端妃咬牙切齒,話還沒有說完,寧源中有了動靜。
“九皇弟不是混蛋。”寧源中看著端妃。
端妃瞪大了眼,張大了嘴。
“你說什么?”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九皇弟是個好人。”寧源中又道。
“他是個好人?他是個好人??”端妃的聲音慢慢抬高,伸出手,顫抖著指向寧源中。
“母妃對他多有誤解。”寧源中火上澆油。
端妃尖叫一聲,渾身打起了擺子:“他是好人,那我算什么?我挨了他多少次刁難!你居然說他是好人!我才是你阿母!”
她緊緊攥住了寧源中的衣領,憤怒地看著自家皇兒的眼睛。
“你是我阿母,他是個好人。”寧源中看著端妃的眼睛,很真誠。
端妃松開了他的衣服,后退兩步,感到恐懼,又感到憤怒。
“本宮和你外公為了你,辛勞如此,你居然敢說這混賬話!”端妃氣急,“滾,你給我滾!”
她舉起一旁花瓶,砸向寧源中。
寧源中躲過,快步走出了書房。
宮女太監立在院子里,不知所措,他們只聽到了端妃的尖叫。
“皇子,您這是怎么了?”搖綠上前,要問寧源中。
寧源中一把推開她,狠狠剮了她一眼,母妃的許多惡毒計劃,就是這個宮女想出來的!
他快步離開了安明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