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純祐離開了養和軒。平心而論,他說的方法,已是最正經的處理方式,寧源中無力插手西境,‘割袍斷義’是唯一的選擇。
寧守緒此前也提出了這個選項,寧源中沒有答應。他不需要這樣獨善其身的方法。
夏景從寧守緒屋子里翻出一盒拼圖,給寧源中轉移注意力。
天色將暗,寧源中回到安明宮,剛進門,便被搖綠攔住。
“五皇子,娘娘讓您過去一趟。”搖綠說道。
寧源中放下手中的拼圖,去了主殿的偏屋,端妃躺在羅漢床上,正收拾著匣子里的首飾。
寧源中瞥過那些金銀珠寶,瞧向母妃的臉。上次的爭執沒有留下任何痕跡,母妃還是像從前那樣,只是少了一些訴苦和抱怨。
端妃合上匣子,向寧源中招手,露出笑:“中兒今日去了慈寧宮?還見了太子?”
“是。”寧源中回答。
“太后和太子都是很重要的人,你要與他們打好關系。”端妃面露期待,“你可曾與他們說起你外公?”
“沒有。”寧源中的心有些冷。
“這也不急,等關系再好一些,再提這件事。”端妃拉住寧源中的衣角,讓他坐在床邊,“你要記住,你外公才是你最大的依仗……”
“父皇才是我最大的依仗。”寧源中沒忍住,打斷了端妃的話。
“你父皇不是任何人的依仗,他誰也不關心。”端妃握緊了寧源中的手腕,認真地看著他,“只有你外公會支持你,沒了他,你不可能成為太子!”
寧源中沒有說話。
入睡前,他腦海中回蕩母妃的話,輾轉反側,不得安寧。
一大早,端妃喚醒他。
“快把粥吃了,早點兒上課去。我讓搖綠去問了,你的小紅花排第一,只要今天再努力一把,就能到你父皇那里用膳。”端妃端著粥碗,用勺子喂寧源中。
寧源中接過碗,幾口喝完,換好衣服。
他走出安明宮,走到了上書房,倚在門口發呆。
他早已習慣了母妃的嘮叨,前面那些年,母妃也是這么念叨過來。
但是最近不同,寧源中回想在省親時偷聽到的話,回想母妃眼中的熱切和瘋狂,感到不安,感到恐懼。
他想要逃離,他已經半逃了十多年,做了十多年紈绔皇子,但他還是沒有辦法丟下不管。
他想到寧守緒,要是那天英勇救駕,從馬上摔下的是自己,該有多好。
這樣,不論是母妃還是外公,都能直接斷去念想。
他看向身旁的玻璃,之前寧承睿打碎過一次,碎片格外尖利,只是輕輕觸碰,就能割破指肚。
“五哥。”夏景拍了拍他的腰。
寧源中放下手,扭頭看男孩:“奇了,你今天怎么過來上課了?”
“誰說我過來上課?”夏景昂首挺胸,很驕傲。
“那你干什么去?”寧源中不解。
“王叔這些天抓我抓得緊,我躲永華宮睡覺都能被發現,我尋思后宮里太危險了。”夏景抬起手,露出慈寧宮的牌子,“所以我準備出宮去。”
寧源中笑:“都說我頑劣,你才是最頑劣那個。”
“五哥過獎。”夏景抱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倒也不是在夸你,算了。”寧源中搖搖頭,“張師快來了,你要出宮抓緊,別在路上被抓了。”
“五哥靠在這里干什么?”夏景走。
“思考一些事情。”寧源中回答。
“有什么好思考的。”夏景假裝不以為然。
他心中不安。思考是個好東西,但要是思考岔了路,可就不太妙了。
他剛剛路過乾清宮,見到寧源中一臉深沉地站著,不太放心,過來瞧一瞧,問一問,果然不對勁。
“五哥覺得人生的意義是什么。”
夏景突然拋出一個深邃的問題,砸暈了寧源中。
寧源中思考許久,搖搖頭:“你怎么看?”
“去御膳房搞點兒蓮花酥。”夏景嚴肅道。
寧源中笑:“我更喜歡驢打滾。”
“走,搞點兒吃的我們出宮玩去。”夏景拉上他。
寧源中一怔,扭頭透過玻璃,看向屏風上的小紅花。目前他的花最多,只要今天安穩上完課,就能……
他能怎么樣呢?不如去御膳房搞點兒驢打滾。
“你說是御膳房的驢打滾好吃,還是宮外的驢打滾好吃?”寧源中問。
“我們比較一下去,把蓮花酥也帶上。”夏景說道。
到御膳房支取了糕點,兩人一邊吃,一邊往宮外走。
小田子在前面等著,他帶來了適合寧源中和夏景的便裝,兩人換上,出示了慈寧宮的牌子,走出皇宮。
薛家的馬車等在外面,車輪滾過皇宮附近整齊灰白的石磚,滾入爬了青苔染了污痕的石板路上。
九皇子對薛家熟得很,帶著寧源中走過游廊,左繞右繞,來到自己的小院。
寧源中四處參觀著,院子里的設施讓他很感興趣。
小田子倒了茶,夏景喝完一碗,薛芷兮到來,身后跟著一個侍女。
“鋪子的生意如何了?”他問薛芷兮。
這次出來,主要就是為了問一問自己的生意。
經過九皇子的一番準備,雜貨鋪重新開張,推出了玻璃、肥皂等制品,大受歡迎。
肥皂和小玩具收到了女人和孩子的好評,老人鏡和近視鏡成了最近達官貴人們爭相購置的‘大件’。
之所以叫大件,是因為這兩樣東西,需要在雜貨鋪消費到一定會員等級,還要配貨,才能拿到手,花費不小。這兩樣東西對特定群體來說,是一種剛需,他們只能咬牙承受。
作為一個合格的商人,夏景狠狠宰了京城的富人們一刀,偏偏那些買到東西的人,竟覺得十分合理。
肥皂香型、玻璃制品的款式,統統按照會員等級開放,得到了顧客的深度認可。
薛芷兮告訴夏景,現在市井有一句流行話,‘你什么會員等級,也配和我買一樣東西?’。
這古代,比現代的階級意識要濃厚得多。
寧源中在一旁聽著,驚奇于這個小皇子還在宮外有個生意,聽起來做的還挺大。
問完生意的事,夏景看向薛芷兮身后。
他越看越覺得,那侍女有些眼熟。
侍女很瘦,臉很窄小,一雙眼睛稍顯精神,容貌普普通通,皮膚看著像是勞苦人家的。
夏景想起來了,這不是上次在東市,見到的賣身葬父的女人嗎!
太子不是給了她一百兩銀子?她怎么又到薛家來了?
“你先回去吧,她留下。”夏景指了指侍女。
薛芷兮那日也在,知道男孩要問什么,行了禮,退出了屋子。
寧源中坐在夏景身旁,用水壺倒了茶,打量留下的侍女。
“剛剛那個丫頭是誰?”他問夏景。
“薛昭矩的妹妹。”夏景回答。
“看著倒是挺可愛,薛家的地位也不錯。”寧源中也染上了老干部綜合癥,嘀嘀咕咕起來。
“五哥與其琢磨那個,不如琢磨琢磨這個。”夏景指向侍女。
“這個?”寧源中驚愕。
他左看右看,看不出侍女有什么特別的。
“你叫什么?”夏景問侍女。
“呂翠雙。”侍女跪在了地上。
“為何在這里?”夏景又問。
“小公子不愿告訴我恩公的身份,讓薛家人趕了我,我無處報恩,便在薛家做侍女。”呂翠雙抬起頭,正色道。
“什么恩公?”寧源中迷迷糊糊的。
夏景將呂翠雙賣身葬父,二哥一擲百兩的事情簡單說了,寧源中來了興趣。
他問呂翠雙:“父親身死,當盡快下葬,怎么能糾結于用什么棺材?杉木如何?普通木材又如何?草席為何用不得?”
呂翠雙落下淚來:“我家本是農家,父親起早貪黑,跋山涉水,數次九死一生,終于在城中置下產業。他是個有本事的,風光過,得意過,讓我當了好幾年大小姐,享了好幾年的福氣。他死了,我辦不起葬禮,要是連一副杉木棺材都不能給他,那還算什么女兒!”
寧源中沉默,扭頭看夏景:“倒是個有情義的。”
“起來吧。”夏景道。
“請小公子告訴奴婢恩公在何處!”呂翠雙不肯起,向兩人叩拜。
寧源中看夏景,眼中帶著詢問,他覺得讓呂翠雙去太子府也不是不行。
“下去吧。”夏景讓小田子拉走了呂翠雙。
呂翠雙的故事不錯,但九皇子還是不好管,并覺得無需管。
她要是懂事,就該好好生活去,別纏著不放。有些好意只會成為別人的麻煩。
寧源中不這么認為。
薛家的事完,夏景帶著寧源中,去往了京城里出名的點心鋪,比較了蓮花酥和驢打滾的口味,答案是各有千秋。
下晚,他們回到皇宮。
安明宮里,端妃已經得到了消息,寧源中曠課一天,丟了小紅花第一的位置,失了與康寧帝用晚膳的資格,她攔住寧源中要問,寧源中轉身,去了東宮。
作為太子,寧純祐在后宮中也有一個住所,名為東宮,至于宮外的宅子,叫做太子府。
今日正巧,寧純祐住在宮里,寧源中將呂翠雙的事情,告訴了寧純祐。
若夏景知道他這么做,一定嘆,他連自己身上的事都沒搞定,居然還有心思去管別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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