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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九章 歸來

  “嗯!孤知道了!”

  太子不動聲色,溫潤儒雅的面容上,帶著一如既往的和煦。

  他應了一聲,擺擺手,將內侍打發下去。

  小大郎又把先生氣走了!

  這是本月的第幾次了?

  第二次?

  還是第三次?

  將身邊的人都打發走,偌大的書房,只有他一個人,他這才伸手捏了捏睛明穴。

  小盧氏年紀輕,又因著是繼室,尚不能真正掌控東宮庶務。

  母后身體不好,后宮諸事繁雜,太子也不忍心勞煩她老人家。

  太子便只能前朝、東宮一把抓。

  每日里,除了為圣人分擔奏章,還要兼顧東宮的種種。

  旁的還好說,東宮自有規矩,亦有大盧氏留下來的舊例,只需遵循就好。

  唯有小大郎……太子也不知道從何時開始,這孩子變得愈發頑劣。

  似乎是從他墜馬斷腿,又或是從大盧氏去世,太子知道小大郎的心結,也體諒他的苦。

  但,身在皇家,作為他的繼承人,卻不能總是這般自卑、脆弱!

  腿走路有些跛,算什么?

  他們楊家本就是武勛出身,就是儒雅如太子,也是上過戰場的人。

  見過太多血肉橫飛、斷臂殘缺的血腥畫面,熟識的將士兵卒亦不乏殘廢。

  那些人都能好好,全無半點被傷殘所影響的軟弱、傷感,怎么到了他的兒子,就、就這般矯情?

  當初為了安撫小大郎,為了讓他不至于左了心性,太子甚至把小三郎送出了宮。

  最近一段時間,太子還想著為小大郎請封皇太孫!

  作為父親,太子已經竭盡所能的為小大郎籌謀,可為何——

  太子在心底,默默的嘆了口氣。

  他的腦海里禁不住浮現出小大郎那張倔強的、不服管教的小臉。

  話說,當年的樓彧可比他更加難管教。

  明明心里一片陰暗、扭曲,卻還極力做出善良美好的樣子。

  那時的樓彧,還顯稚嫩,卻已經像只披了羊皮的狼。

  可就是這么一頭狼崽子,硬是被他調教成了溫潤君子、翩翩玉郎。

  太子會這般信任、重視樓彧,就有這方面的原因——這是他一手教養出來的,在樓彧身上,他有著極大的成就感。

  樓彧都能被他“掰正”,怎么到了自己的親兒子身上——

  “……這大抵就是世人常說的‘醫者不自醫’吧!”

  太子果然睿智,很快就發現了問題。

  “殿下,太子妃求見!”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響起了內侍的通稟聲。

  太子迅速收斂情緒,抬起頭時,又是溫和、從容的上位者,“讓她進來吧!”

  對于小盧氏,太子還是比較寬容的。

  一來,小盧氏年紀小,足足比他小了十多歲。

  說他們是兩輩人,都不為過。

  二來,小盧氏是大盧氏的妹妹,早些年,也是宮里的常客。

  太子對于這個妻妹,還是比較熟悉的。

  別誤會,太子沒有旁的想法,只是把她當成妹妹,是需要照顧的孩子!

  三來,小盧氏進東宮,是多方勢力的決議,更是能讓多方滿意的結果。

  卻唯獨委屈了小盧氏。

  作為新嫁娘,還沒進門,就被設置了條條框框——

  三年內,不能圓房!

  五年內,不能生育!

  小盧氏不是工具,是活生生的人。

  如果不是大盧氏意外去世,小盧氏或許已經嫁給了與盧家門當戶對的世家、勛貴。

  她自有她的人生,或許不夠尊貴,不夠圓滿,但也不會這般被限制!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小盧氏年紀雖小,卻非常懂事。

  她入東宮后,謹小慎微、循規蹈矩。

  對小大郎等東宮子嗣,不過度親近,卻也不會撒手不管。

  對良娣、良媛等妃嬪,不針對、不苛待,一切都按照規矩來!

  太子觀察了近兩年,可以非常公允的說一句:

  小盧氏的一言一行,都配得上“太子妃”這個身份。

  小盧氏達到了太子妃的標準,卻又似乎沒有得到太子妃應有的尊重與體面!

  太子不是個刻薄寡恩的人,他是人,他有心,他能夠感受到小盧氏的委屈,也能看到她的識大體。

  他,開始心疼小盧氏。

  在自己劃定的某個標準內,太子愿意給小盧氏一定的“補償”!

  “妾請殿下安!”

  小盧氏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進來,她屈膝,恭敬的行禮。

  太子溫和的笑著,“起來吧!無需多禮!”

  他的目光落在那托盤上,柔聲問了句:“太子妃今日又做了什么?”

  “回稟殿下,昨兒聽到您咳嗽,妾便想著,可能是秋日干燥,殿下略有不適,便請教了太醫,親自給您熬了些潤肺止咳的銀耳雪梨羹。”

  小盧氏行事穩重,卻到底因著年輕,臉上還帶著些許稚氣。

  一雙與大盧氏頗有些相似的杏眼,圓滾滾的,滿是干凈、澄澈。

  她抬起頭,看向太子的時候,更是帶著深深的傾慕與依賴。

  “有勞太子妃了!”

  太子從小盧氏的眼眸中看到了赤誠,他禁不住勾了勾唇角,抬手接過了那甜白瓷盅。

  “殿下,我這兩日讀了母后撰寫的《女則》,頗有些心得,便寫了下來,您能不能幫我看看?”

  見太子吃了她送來的雪梨羹,小盧氏眼角眉梢都是歡喜的。

  她從袖袋里掏出了一份折好的紙,帶著羞澀與忐忑,小心翼翼的請求著。

  看到這樣的小盧氏,嘴里吃著小盧氏親自熬的甜品,本就對她有些愧疚的太子,更加說不出拒絕的話。

  再者,小盧氏能夠積極學習皇后娘娘,這本身就是值得鼓勵的。

  人都有好為人師的秉性,尤其是男人,親手教養自己的枕邊人,更有著莫名的成就感。

  小盧氏進宮近兩年里,先是向太子求教書法,接著就是寫了文章求斧正。

  太子呢,出于種種原因,并沒有拒絕小盧氏的親近。

  在他的教導下,小盧氏的字,愈發像太子。

  她寫的文章,也有了太子的影子。

  太子每每為她批閱作業的時候,既感到熟悉,又有著極大的欣慰——孺子可教也!

  小盧氏不是普通的學生,是他的妻子,是他相伴一生的伴侶。

  親手將枕邊人教養成才……太子不懂得“養成系”為何物,卻也知道,小盧氏與大盧氏是不同的。

  “哦?又在看母后的文章?”

  太子放下湯匙,抬手拿起放在書案上的帕子擦了擦手,便從小盧氏手里接過了那張紙。

  太子輕輕展開,一目十行的先掃了一遍。

  嗯,字跡工整,且是他擅長的楷書。

  “……字寫得倒是比過去好了,筆力還是有些不夠!”

  太子點評著,轉身從一側的書架上抽出一本字帖,“這是孤親自寫的——”

  是給小大郎用來學寫字用的。

  可惜,最近一兩年,小大郎愈發不像話。

  好好的字帖給他,都有浪費的嫌疑!

  太子也是有脾氣的。

  他是嚴父,不會無底線縱容孩子。

  小大郎不珍惜,自有珍惜的人。

  “殿下,這是您寫的字帖?”

  素來持重的小盧氏,看到字帖,頓時露出了歡喜的一面。

  她這模樣,多少有些“失儀”,卻又何嘗不是“真情流露”?

  至少,太子不會計較她不夠穩重,反而有些喜歡!

  “嗯!隨手寫的,不算什么,你若喜歡,那就拿去臨摹!”

  “喜歡!妾喜歡!世人都說樓含章的書法冠絕天下,讓妾身來說,殿下的字,更勝他一籌!畢竟,做學生的,哪能真的比先生更好?”

  小盧氏既已“失儀”,索性就愈發的活潑。

  幸而她年紀不大,即便穿著太子妃的常服,卻還是像個天真爛漫的小女郎。

  這般年紀,即便做出略顯跳脫的模樣,也沒有絲毫的違和感。

  太子自己都沒有察覺,他唇邊的笑已經延伸到了眼底。

  小盧氏這是在吹捧他呢,也是,名滿天下的樓含章,就是他這個太子一手調教出來的!

  弟子優秀,先生更加優秀!

  年紀相差了十多歲,還不是原配夫妻,太子與小盧氏的相處,卻愈發和諧。

  小大郎奉命來聽訓,行至書房門外的廊廡下,便聽到了父親與繼母的歡聲笑語。

  十一二歲的少年,正是敏感的年紀,父親嚴厲,慈母已去,自身還有“殘疾”……小大郎白皙精致的面容上,染上了一層陰郁。

  他的壞情緒,在看到只比自己大幾歲的繼母,歡天喜地的拿著父親親手寫的字帖離開的時候,達到了一個峰值——

  那字帖,原本是給他的!

  卻被父親給了繼母!

  八月初六,宜出行!

  因著蜀州地動,王姮、樓彧推遲了出行的日期。

  直到進了八月,夫妻倆才開始準備。

  樓彧將州府以及各縣衙門的事務都處理完畢。

  他離任南州,繼任者是他推薦的州府長史,也是他的學生。

  還有州府下轄幾個縣的縣令,一多半,也都是樓彧“舉薦”的人才。

  或是他的學生,或是他的故交,亦或是認同他執政理念的原任官員。

  樓彧的這些安排,確實有私心,他要確保自己哪怕離開了,他所制定的政令,也能繼續推行。

  但,更多的,還是因為政令本身極好,且那些官員也都有真才實學。

  所幸這里是南州,本就是許多官員望之卻步的流放之地。

  樓彧的“安插親信”,并沒有引起朝堂,或是某些大佬的不滿。

  還有都護府,樓彧也都做了安排。

  早兩年跟隨他去邕州的瑞王世子楊壽,已經升任邕州都督,掌管邕州的軍務,正四品。

  還有樓彧從樓氏子弟中挑選的樓嫖,也做到了南州都督,負責南州的府兵等事宜。

  政務、軍務都安排妥當,整個西南、南疆,未來三五年內,都會按照他制定的方向發展,樓彧也就能放心離開。

  王姮這邊,忙著賑災之余,也收拾、處理著他們夫妻的私產。

  該變賣變賣,該打包打包。

  名下的船隊已經在南海港口停靠,王姮安排護衛,將一車車的金銀財貨全都運到了寶船上。

  選定了吉日,船隊揚帆,直奔東海。

  入了東海,再從海運轉到大運河,經由運河送至京城。

  王姮和樓彧,卻不會走海路。

  他們會帶著孩子、細軟、隨從等,按照來時路,再折返京城。

  海路雖然便宜,船隊也早已熟悉,但終究不如陸地更安全。

  王姮、樓彧這對小夫妻,最是謹慎,絕不會輕易冒險。

  更不用說,他們還有孩子呢。

  小阿南才幾個月大,海上的不安定因素太多,只一個“暈船”,就能讓一個奶娃兒不舒服。

  夫妻倆雖然沒有正式的交談過,心底卻都有默契:這一世,他們有且只有阿南一個孩子!

  唯一的血脈,自是要千般疼愛萬般珍重!

  王姮的雙駕四輪馬車,又被收拾妥當,樓彧扶著王姮上了馬車,輪值的乳母則抱著阿南跟了進去。

  馬車車廂寬敞,即便乳母有所避諱,也能坐的開。

  王姮甚至命人弄了個屏風,隔出一個小空間,讓乳母帶著孩子,方便她照看孩子。

  王姮還弄了許多玩具,大多數都是嫡長閨王棉傾力支援——

  什么木質的七巧板,什么造型可愛的布偶,還有各種能夠發出聲音的小玩具。

  顏色鮮艷,質地精良,還有叮叮當當的聲音,六個月大的小阿南十分喜歡。

  王姮在馬車底板鋪了厚厚的地衣,小安南直接坐在上面。

  或是用她那只有一顆的小牙牙,用力的啃咬玩具,或是撅著小屁股爬啊爬!

  空間雖然不如在真正的房間里,卻也比尋常馬車大了許多。

  至少,對于一個還不會走路的小奶娃兒來說,長達一個多月的馬車旅程,并不枯燥、難熬。

  有乳母,有丫鬟,還有親娘陪著,小家伙每日都啊啊啊的叫著,流水滴答、笑聲不斷。

  王姮呢,整日里跟女兒待在一起,看著小奶娃兒各種萌態,又是新奇、又是歡喜,竟也覺得時間過得飛快。

  每日里,她甚至還能有閑心抽出時間,給孩子讀讀詩詞,看看畫冊。

  看著車窗外的景致,從綿延不絕的山林,慢慢變成平原,樹葉也從碧綠變成金黃,不知不覺間,一個多月的時間,竟悄然逝去。

  九月中旬,秋末冬初,王姮、樓彧終于返回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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