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
謝太夫人?!
王姮眼底飛快的閃過一抹眸光。
她的這位老祖母啊,還真是應了那句話:禍害遺千年。
當初謝太夫人和王廩一起出事,母子倆,一個卒中,一個重傷。
結果呢,王廩都死了好幾年,謝太夫人卻頑強的活著。
王廩死的時候,王姮都曾經擔心過,謝老嫗不會因為傷心過度,而跟兒子一起走吧?
事實證明,王姮多慮了。
喪子之痛,于謝老嫗來說,確實痛徹心扉,卻也不是難以忍受。
她不但熬了過來,病情還有了好轉。
當然,這有神醫李明堂的功勞,以及王姮這個京城出了名的孝順孫女兒的親奉湯藥。
王姮利用謝老嫗、王廩,刷足了好名聲。
尤其是謝老嫗,癱瘓在床近十年,不但被照料得極好,還有康復的跡象。
這,都是王姮的功勞。
是,王姮身份尊貴,說是“侍疾”,卻并不需要事必躬親。
但,安排穩妥的奴婢,奴婢們能夠盡心服侍,都是王姮的功勞。
畢竟上行下效,若做主子的不看重,奴婢們自然也不會上心。
謝老嫗重病這些年,卻還能好好的堅持著,王姮居功至偉。
是以,這些年來,京中提及“孝道”一事,瑯琊公主王姮總要被拿出來當成正面教材,重點稱頌。
“阿婆不好了?”
王姮眼底的異色一閃而過,她快速收斂好情緒,抬眼看向王二郎的時候,已經帶了關切與擔心。
“阿婆畢竟上了年紀,臥床這幾年,于她來說,亦是負擔!”
王二郎提及謝太夫人,臉上一片冷淡。
對于這個老虔婆,他實在沒有多少感情。
她,太涼薄!太功利!
不管血緣,只看是否有用。
若是沒了利用的價值,哪怕是嫡親的孫子、孫女,也能被舍棄。
當年的阿姊,以及曾經的他,都被謝老嫗如此對待過。
王二郎本就不是“以德報怨”的性子,長輩不慈,他自然也就不會愚孝。
他,亦不是阿姊,不需要用孝道來裝點門面。
阿姊是寵妃所出的瑯琊公主,在京中,本就身份敏感、處境復雜。
且,她是女子,世人對女子多苛責。
她需要孝順的好名聲。
王二郎作為一個非嫡非長的落魄世家子,就沒有這方面的考慮。
他更不能搶了阿姊的風頭。
王家,有一個至純至善的孝女就足夠了!
王二郎一直都是通透的、清醒的。
他很能認清現實,擺正自己的身份。
他只需要好好讀書,緊緊跟著阿姊、姊夫,他這一生,就能過得極好。
王姮似是被王二郎的話觸動了。
她無聲的嘆了口氣,白皙絕美的面容上,帶著對長輩的心疼與擔憂。
幾息后,她才緩緩說道:“真巧,李真人與我一起回京,待李真人安頓好,我便請她去給阿婆好好看診。”
左右她已經嫁了人,還生了孩子,謝老嫗死與不死,并不會影響到她的生活。
頂多就是作為外嫁女,給祖母守三個月的孝。
正好剛回京,樓彧也要忙著新衙門、新差事,王姮完全可以以此為借口,好好的休息一二。
在城門口,與前來迎接的親友一番寒暄,王姮、樓彧便進了城。
“啊!啊啊!”
六七個月的阿南,又冒出了一顆小牙牙。
她裂開小嘴,胖胖的胳膊趴在車窗上,看著巍峨的城墻,寬敞筆直的朱雀大街,以及人來車往的熱鬧,興奮的啊啊直叫。
“對!阿南,這就是京城!”
“看,護城河!過了護城河,我們便進城了!”
“朱雀大街,這是京城的中軸線……呀,過坊門了,我們要到家嘍!”
王姮坐在車座里,含笑看著在座位上蹦跶的胖閨女。
小小一只,白白胖胖、軟軟糯糯,如同可口的糯米團子。
小家伙,年紀不大,精力卻旺盛。
從官道到入城,再到進入平康坊,她竟絲毫不顯疲憊。
看到騎馬在馬車旁護衛的樓彧,阿南直接伸出了小胖胳膊:“啊!啊啊啊!”
她還不會說話,但她已經能夠認人。
她知道,車窗外,那個高高坐在馬背上的俊美男子,是她的耶耶!
“小心些!別掉下去!”
王姮見小家伙如此跳脫,下意識的伸手,抓住了她的小胖身子。
樓彧卻笑著說:“無妨!許是阿南在馬車里待得煩了,想出來透透氣!”
說著話,樓彧就彎下腰,側頭看向女兒:“阿南,要不要和耶耶一起騎馬?”
“啊!”要!
從南州到京城,兩千多里,耗時一個多月。
雙駕四輪馬車雖然寬敞、舒適,小孩子卻總有厭煩的時候。
樓彧就會抱著她,父女倆一起騎馬。
或者,王姮抱著阿南,樓彧抱著阿姮,一家三口,盡情的馳騁。
阿南只有幾個月大,卻已經喜歡上騎馬的恣意與歡快。
捕捉到“騎馬”這兩個關鍵字,小小女兒眼睛都亮了。
“啊啊啊”的叫聲,更是無比熱切。
王姮見狀,無奈的搖了搖頭,她雙手掐住女兒的腋下,一用力,將她從車窗里遞了出去。
幾乎是同一時間,樓彧伸出了手,把阿南穩穩的抱在懷里。
“駕!”一手抱著胖閨女,一手持韁,樓彧用力一磕馬鐙,馬兒快速的跑了起來。
“啊!”駕!
阿南也學著親爹的模樣,頗有氣勢的喊了一嗓子。
只是她年紀太小,又在長牙,一張嘴,口水就滴滴答答的流了出來。
父女倆都十分歡快,火紅的大宛馬,瞬間沖出了車隊,快速的奔向了齊國公府!
東宮的內侍,剛剛抵達國公府,還沒有進門,就聽到了噠噠噠的馬蹄聲。
他趕忙避讓到一旁,正好看到鮮衣怒馬的少年郎以及他懷里的胖丫頭。
內侍眨眨眼:……呃,這是齊國公?殿下心心念念的心腹肱骨?
樓彧確實容貌俊美、氣質華貴,整個人都如同云端的謫仙。
可、這口水滴答的小女娃是什么鬼?
直接讓畫風都變了!
“吁!”
眼看到了國公府,樓彧勒緊韁繩,發出一聲低喝。
阿南也有樣學樣的來了一記“啊”。
馬兒停了下來,樓彧抱緊女兒,居高臨下,看向了那內侍。
有些眼熟,是東宮的內侍副總管!
“原來是高內侍!”
樓彧含笑打了個招呼,一個翻身,便抱著女兒躍下馬背。
“奴請樓郎君安!”
都是熟人,高內侍也就沒有那么的拘謹。
他笑著拱手,給樓彧見禮。
“高內侍免禮!”
樓彧將韁繩甩到了馬背上,騰出一只手,在半空中,虛扶了一下。
齊國公府的門房,已經得到消息,早早的迎了出來。
這會兒看到樓彧甩韁繩,趕忙上前,拉住了韁繩,并小心翼翼的將馬兒牽去西北角的馬廄。
“啊啊!”
看到陌生人,阿南先是眨巴眨巴圓滾滾的大眼睛,接著就是啊啊叫著。
高內侍忍不住看向了阿南,好個精致的小女娃兒。
按理說,一個幾個月大的女嬰是不能用美貌來形容的。
畢竟還沒有長開,頂多就是精致、可愛。
但,阿南的基因太優越了。
父母都是頂級大美人,她完美融合了兩人的優點,整個人都宛若仙童一般。
小小人兒,就已經有了傾國傾城之姿。
見到她的人,都忍不住的想:假以時日,這小女娃會長成怎樣的盛世美顏?
高內侍在宮中當差多年,見過形形色色的美人兒。
更不用說,他還經常看到天下第一美的姜貴妃。
但,高內侍還是被一個小女嬰驚艷到了。
嘖,不愧是姜貴妃的外孫女兒,青出于藍勝于藍!
“奴婢見過小女郎!”
高內侍驚艷之余,也沒有忘了阿南的身份——瑯琊公主與齊國公的嫡長女!
這般尊貴的身份,較之皇家貴女都不差什么。
更有甚者,有些不受寵的公主,還比不上這位呢。
要知道,圣人都未必記得住某些生母卑微的庶出姐妹、庶出女兒,卻知道遠在南州的這個小女娃的生日——三月初三,上巳節!
雖然是姜貴妃在圣人面前主動提及的,并數次無意間提到素未謀面的小外孫女兒。
但,姜貴妃此舉本身,就是圣人的看重。
還有太子,自己東宮的某些庶女都未必認得出來,卻知道樓氏女乳名“阿南”。
高內侍還曾經聽太子與太子妃閑聊的時候,說要為阿南取個寓意好的名字。
一個幾個月大的臣女,連話都不會說,就已經入了至尊父子的眼。
這般尊榮,在大虞朝絕對算得上頭一份兒。
高內侍久居深宮,最有眼力見兒。
當然,也可以被罵一句“捧高踩低”。
受寵的人,即便沒有皇家血脈,他們這些宮奴也該捧著、哄著、恭敬著。
是以,哪怕知道小女娃兒什么都不懂,他還是客氣的向阿南行禮。
樓彧笑著代女兒開口:“高內侍客氣了,她一個孩子,哪里當得起你的禮?”
“當的!當的!”
發現樓彧的笑,比剛才真誠了許多,高內侍就知道,自己這一禮,沒有浪費。
孩子不懂,她的長輩懂,就夠了!
“殿下聽聞樓郎君回京,特意遣奴婢過來迎接。”
“樓郎君這一路,可還順利?京中事務,可有什么不便?”
雙方見禮完畢,高內侍便主動進入到正題。
他此來齊國公府,一是代太子為樓彧接風,二則是傳話——
聽樓彧又是謝恩,又是嚴明一切順遂,高內侍便進入到第二個話題:“殿下說了,待樓郎君安頓完,便可去東宮!”
不是君上的命令,而是作為亦師亦友亦父亦兄的隨意。
高內侍一字不差的轉述著太子的命令,心里忍不住嘀咕:嘖,到底是太子最倚重的心腹。
太子對樓郎君,根本不是君對臣,而是長者對晚輩。
親手培養的肱股之臣,除了君臣名分,更多的還有深厚的感情!
太子這般看重樓郎君,難怪東宮的某些人,對樓郎君也都無比關注。
唉,要起風了啊!
“是!臣謹遵命!”
太子說的隨意,樓彧卻不敢“恃寵而驕”。
他攬著女兒,雙手合攏,朝著太極宮的方向,恭敬的行禮。
樓彧不只是做做樣子,他是真的敬重太子。
是以,待王姮等人抵達國公府,他把女兒交給王姮,便直接進了宮。
“彧恭請殿下金安!”
東宮的外書房,樓彧恭敬的叉手行禮。
太子隨意的坐在矮榻上,手肘撐著憑幾,身后的圍屏上一行行的寫滿了字,還被人用朱砂圈圈點點的做了標記。
太子姿態慵懶,并沒有上朝時的冷肅、規整,“行了,在孤面前,何須這般外道?”
他抬手,指了指下首的座位,說道,“坐吧!好好與我說說南州之事!”
雖然樓彧定期會給太子寫信,送來密折,但,書面上的文字,總歸比不上面對面的詳談。
“是!”
樓彧答應一聲,起身來到太子指定的位子,撩起衣擺,正襟危坐。
他身姿筆直,恭謹謙和,有條不紊的訴說著過去一年多在南州的經營。
太子或是凝神細聽,或是緩緩點頭,或是適時的問出一兩個問題。
君臣二人,這般談了近兩刻鐘,才將南州等事宜分說清楚。
“善!大善!”
太子很是滿意。
不到兩年的時間,樓彧卻做了這么多。
朝堂雖然從未把南邦放在眼里,也沒有計較南邦王的自立。
但,樓彧沒有耗費朝廷的一兵一卒,卻能將南邦重新并入南州,還擴張了西南都護府的版圖,亦算是開疆擴土。
東征失利,南邦回歸,圣人在朝堂上,勉強還能爭回一絲的體面。
還有南州源源不斷運來的財貨,已經蜀地的賑災……都是樓彧的功勞。
不愧是他倚重的人,更是他千挑萬選出來——
“含章,你即將入戶部,孤為你找個幫手可好?”
太子談完了正事,便想說說私事。
樓彧心下微動,他隱約猜到了太子的意圖,但他還是做出誠惶誠恐中帶著些許疑惑的模樣,“殿下,彧但聽您的安排!”
“是小大郎!他今年也十二歲了,可以入六部學習,正巧你在戶部,索性就有你帶著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