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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四章 改變

  今日遇到的故人,一個兩個都讓王姮不喜。

  尤其是周既明,對自家有著莫名其妙的敵意。

  王姮不是個跋扈的性子,卻也不會任欺負。

  “大理寺辦案?大理寺辦案就可如此的橫沖直撞?”

  王姮抱起阿南,冷聲道:“我竟不知道,大理寺什么時候變得這般的知法犯法!”

  “在朱雀大街恣意奔逃,遇到貴人的車駕不知道避讓,規矩何在?大虞律何在?”

  王姮這一開口,周圍守著的護衛們便知道了她的意思。

  領頭的是護衛長阿胡,他非常干脆,直接上前,與那幾個不管不顧的官差說話:

  “瑯琊公主在此,爾等還敢張狂?”

  沖撞貴人儀仗,罪名可大可小。

  王姮可是熟讀大虞律的人,她即便擺譜,也會在規矩、律法的允許范圍之內。

  幾個官差,原本還在理直氣壯,聽到阿胡的呼喝,這才知道,自己沖撞了貴人。

  即便心里犯嘀咕:嘖,瑯琊公主算什么?又不是真的皇家血脈。

  但,血脈是假的,公主名號卻是真的。

  更不用說這位還有個開國郡公、頗受圣寵的夫君。

  樓彧樓含章,大理寺的“故人”啊。

  他經辦的案子,好些都是大理寺的經典案例。

  哪怕樓彧沒能在大理寺登頂,卻也經營一兩年,周既明掌管了大理寺,也不可能抹去樓彧的所有痕跡。

  “竟不知是公主的尊駕,吾等險些冒犯公主,還請公主見諒!”

  幾人不管是否情愿,都趕忙來到馬車前,行禮的行禮,賠罪的賠罪。

  “……罷了,不愧是周郎君,為了辦案,不擇手段!”

  王姮冷冷一笑,狀似大度的寬宥,實則還是在暗諷周既明“狂悖”。

  呃,好吧,在王姮看來,周既明不只是狂悖,還蠢——

  當年墜馬事件,他難道忘了?

  為了所謂辦案,縱容手下,在京城橫沖直撞。

  他倒是能夠落個鐵面無私、認真當差的好名聲,旁人呢?

  楊承這個曾經無比風光的皇長孫,如今還因為斷腿后遺癥而處境艱難。

  王姮不是故意給周既明扣罪名,她也相信,當年之事,周既明定然不是故意的。

  但,楊承是太子嫡子,是天潢貴胄,慢說是害他的人了,就是伺候不盡心,也是罪過!

  周既明呢,將堂堂東宮嫡長子害成了殘廢,如今竟還不知道收斂,真是將來怎么死的,恐怕他都不知道哇。

  “走吧!快些讓出朱雀大街,好給大理寺辦案!”

  王姮故意做出賭氣的模樣,冷聲吩咐著。

  馬車外的差役,面面相覷,他們好像給自家主官惹禍了。

  心里忐忑著,規矩也就更加嚴明,他們紛紛躬身、退讓,看著那架豪華的雙駕四輪馬車,重新啟動,并快速消失在朱雀大街!

  待王姮一行人離開,眾差役才反應過來。

  他們沒有繼續追捕人犯,而是回了大理寺衙署。

  “郎君,情況就是這般!吾等險些沖撞貴人……”

  差役們垂頭喪氣,小聲的回稟著。

  “……無妨!”

  沉默片刻,周既明緩緩說道。

  他升任大理寺卿這段時間,一直兢兢業業、勤懇辦案。

  不過,因著在百騎司亦有職務,周既明行事便有些霸道。

  所幸今日并未釀成大禍,而王姮、樓彧夫婦,與他也本就有仇。

  “不怕!我一心為圣人分憂,從無私念,圣人定也不會委屈了我!”

  周既明這般安慰自己。

  就算自我安慰無用,他已經走上了酷吏、孤臣這條路,也無法回頭。

  “還是辦案要緊!這次的少女誘拐案,綿延數月、牽扯甚廣,定要盡早查明!”

  周既明很快就把這些拋到一邊。

  他是實干家。

  他要用切實的政績,讓自己穩穩的立在京城、立于朝堂。

  雙駕四輪馬車駛入平康坊,停在了齊國公府門前。

  還不等奴婢擺好車凳,扶著王姮下車,得到消息的樓彧便急匆匆趕了來。

  他剛從戶部衙門回來,身后還跟著個小尾巴。

  “阿姮,聽說你在朱雀大街險些驚了馬車,你和阿南可還好?可有受傷?”

  樓彧抬手就把王姮抱了下來,他一邊詢問,一邊如同雷達般仔細掃描著王姮,唯恐她有任何不妥。

  “阿兄,我沒事!并沒有直接沖撞,車夫及時拉住了韁繩。”

  王姮感受到樓彧的關切與擔心,便柔聲說道,“阿南也只是嚇到了,并未受傷!”

  樓彧已經掃描完,確實沒有看到王姮有明顯的外傷。

  這會兒,聽王姮說完,他緊繃的身體才略略放松。

  將王姮放到地上,又轉身接過了白白胖胖的小閨女。

  小小女娃,見到親爹,十分歡喜,張著兩條藕節般的胖胳膊,櫻紅的小嘴兒啊啊叫著。

  白皙精致的小臉上,只有興奮,并沒有王姮所說的“受驚嚇”。

  不過,作為疼愛女兒的好耶耶,樓彧還是心疼的摸了摸阿姮的腦袋:“阿南受委屈了!”

  方才在路上,他與樓彧并轡而行,便有暗衛忽然跑來回稟:“郎君,公主于朱雀大街,險些被大理寺的官差驚了馬!”

  然后,楊承就看到冷靜持重、四平八穩的樓彧,臉色微變,丟給他一句:“小殿下且慢行,臣先走一步”的話,便飛快揮舞鞭子,胯下的馬兒箭一般的沖了出去。

  楊承因著當年的墜馬,對騎馬有了陰影。

  日常都是輕騎緩行,不過,眼見樓彧疾馳而去,還是跟大理寺有關,楊承竟也不顧自己的心結,用力一磕馬鐙,緊緊追了上去。

  樓彧和楊承一前一后抵達齊國公府,兩人剛剛下馬,就看到了一輛雙駕四輪馬車緩緩而來。

  接著,就是一家三口的溫馨時刻。

  楊承重點關注樓彧懷里的小胖女嬰:……噫!胖胖的,竟還挺好看!

  算起來,她和他也算“同病相憐”吧。

  都是周某人瘋狂緝兇的受害人。

  只是他更為凄慘,斷了腿,還、還跛了腳。

  楊承想起曾經的慘痛經歷,以及現在還有些不便的右腳,眼底閃過陰霾。

  不過,他還算“恩怨分明”,并沒有無腦遷怒到阿南頭上:憑什么都是被周某人所害,自己成了殘廢,這小胖丫頭卻安然無恙?

  不是楊承內心還不夠陰暗、扭曲,實在是,這小丫頭長得太好了。

  白白的、胖胖的,如同一只可口的糯米團子。

  這般精致的人兒,若是嗑傷了、殘廢了,豈不可惜?!

  “郎君,這便是小殿下吧?”

  王姮沒有忽略立在一旁的少年,她故意問了樓彧一句,不等樓彧回答,便抬腳來到了楊承面前。

  “小大郎,我是瑯琊。你若不嫌,可喚我一聲阿姑!”

  王姮仿佛沒有看到少年眉宇間籠罩的陰郁與叛逆,柔聲跟楊承打招呼。

  嘖,開什么玩笑,想當年樓彧還是樓大郎的時候,那么熊、那么惡劣,她都能和他玩兒成朋友,更何況楊承這般只是有些尖刺的小可憐?

  毫不客氣的說,跟真陰暗的樓彧比起來,楊承這點兒“不遜”,只能算小巫。

  就像是孩子鬧別扭,他只是因為種種經歷而左了心性,并非生性如此。

  王姮本就美貌,是有著持美行兇的絕對資本。

  但她卻溫柔、慈愛,像極了記憶中的……母親。

  她沒有刻意的不去看他的右腳,也沒有流露出憐愛、悲憫的神情,她待他,客氣中帶著親近,親近中有慈愛。

  本想梗著脖子,繼續高傲的當個熊孩子,楊承自己都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已經恭敬的喊了聲:“阿姑!”

  “乖!走吧,既來了阿姑這兒,就好生安置。”

  “今日去衙門,一切可還順利?你姑丈平日里待人溫和,對學生卻又嚴格,跟著他學習,不是很輕松吧?”

  說到最后半句話的時候,王姮還沖著楊承眨了眨眼睛。

  二十來歲的絕色美婦,這般頑皮,卻不顯粗鄙,反而十分靈動、可愛。

  她澄澈的荔枝眼里,更是有著過來人的“心酸”。

  楊承挑眉,忽的想到,王九與樓大從小一起長大,不只是鄰居,更是同門。

  樓彧的名聲卻更為響亮,想來是沈先生頗為看重的卓越弟子。

  而瑯琊公主,不只是名聲不顯,最初的時候,甚至還被人冠以“美麗廢物”的綽號。

  可以想象,這兩人一起求學,定是樓彧照拂、指點王姮。

  所以,在某種程度上,楊承跟王姮亦是“同為天涯淪落人”呢。

  有個天資卓越、無所不能的“先生”,“弟子”們著實有壓力呀。

  又所以,此刻的王姮,才會對他露出這般神情——理解!同情!支持!

  不得不說,有了相似的“經歷”,人與人之間也就能最快的、最有效的親近起來。

  不是客套的“姑侄”,而是,同在“嚴師”手底下討生活的小苦瓜!

  “……還好!”

  楊承自己都沒有發現,他竟笑了,終于有了少年人該有的羞澀,他不好意思的說道:“確實不輕松,可也沒有想象中的艱難!”

  起初,楊承對樓彧是排斥的——

  明明從小到大,都是阿耶親自教導他。

  可隨著阿娘離去,繼母過門,他與阿耶就再也不能像過去那般親密。

  阿耶很忙,好不容易有些閑暇,也與繼母在一起。

  偶爾想起他,也多是考校、訓斥!

  阿耶看向自己的眼神,也開始慢慢的變得不耐,甚至是厭煩。

  阿耶是不是也覺得他成了廢物,難堪大任,繼而失望?!

  他也不想的!

  他也有努力學習!

  可他就是懷念阿耶親自握著他的手,教他寫字,陪他讀書。

  他只是想跟阿耶多相處,而不是變成“應卯”般的規矩。

  可惜,他用錯的方法,非但沒能如愿,反而惹得阿耶厭棄!

  如今,阿耶更是將他丟給了樓含章。

  呃,也不是說樓含章不好。

  畢竟身為名士弟子,樓含章還擔任過弘文館的學士。

  這般資歷,給皇長孫做先生,還是夠格的。

  再者,他與樓含章還有著極深的淵源。

  當年被刺殺、被驚馬,一路都是樓家的暗衛保護。

  若沒有樓含章,他可能早就死在了曲江池畔。

  楊承不是生性涼薄,只是因著曾經的遭遇而變得有些頑劣。

  他心里,對樓彧是感激的。

  他更是明白,樓彧是阿耶的心腹,是他需要拉攏的人才。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楊承都沒有跟樓彧為敵的理由。

  但、但——

  楊承也說不出自己具體的想法,他就是矛盾著、別扭著。

  而此刻,王姮的一句玩笑,一記調皮的眼神,竟讓楊承暫時忘了內心的糾結。

  他的笑容,開始延伸到眼底:“樓侍郎學識淵博,溫和恭謙,教導我的時候,亦是以身作則、言傳身教——”

  說著說著,楊承猛然意識到了樓彧的“獨特”之處。

  他沒有像太子少傅、太子太傅等老資格那般,對他滔滔不絕的進行說教。

  不但沒有說教,也不會動輒露出“恨鐵不成鋼”的悲憤,或是悲憫的可憐。

  他照常做著自己的差事,頂多就是在做事的時候,時不時會講解一二。

  比如今日,樓彧初至戶部,沒有急著辦差,而是翻閱往年的卷宗,核查歷年的財政、賦稅等等數據。

  樓彧過目不忘,卻也顧及到了楊承。

  他自己記下不算,還要讓楊承跟著記錄、學習。

  在戶部翻了一天的資料,忙得連茶湯都放涼了,楊承頗有些疲累。

  但,奇異的,他也沒有再胡思亂想。

  腦子里除了數字就是數字。

  還有大虞的賦稅制度,均田畝、租庸調,種種細節,萬千數據……直到離開戶部,楊承才仿佛重新想起自己的身份、殘疾等。

  可,即便又開始陰郁,楊承還是確定自己今日沒有白忙活,他整理完了某個州郡、近五年的賦稅記錄!

  似乎,還是有點兒成就感的。

  他,沒有自己想象中的“廢物”、“不堪大用”!

  而這,是樓彧交給他的。

  不只是具體的學識、經驗,還有……具體說不出來,但他就有對樓彧有了信心。

  或許,他可以跟著他改變現狀、實現蛻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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