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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五章 死了

  “那就好!阿兄看著溫和,實則是個嚴師!”

  王姮以過來人的身份,悄悄跟楊承咬耳朵:“他的記性還好,你說過的話,自己忘了,他都忘不掉!”

  “所以,一定要謹言慎行,一定要……”

  王姮小聲的嘰嘰咕咕,仿佛學渣前輩,拼命的跟學渣后輩傳授經驗。

  楊承原本還有些生疏,畢竟跟王姮這個便宜阿姑并不熟。

  再者,楊承還有個不好明說的理由——瑯琊公主曾經教養過小三郎,他同父同母的親弟弟。

  按理,楊承對楊業這個嫡親手足,本該愛之親之。

  尤其是母親去世,便只有他們兄弟二人,更該長兄如父、兄友弟恭。

  但,他們不是普通的兄弟,他們身在皇家,既是至親,又是敵人。

  楊承永遠都忘不了,自己斷了腿,只能躺在榻上養傷的日子里,東宮里有著怎樣的風言風語。

  有人說,他成了殘廢,恐不能承繼大統。

  有人說,幸好還有小三郎,都是太子的嫡子,折了一個,還有一個!

  還有人說,小三郎年紀小,卻天資聰慧、好學上進,還與九皇子這個皇帝愛子一起被送到瑯琊公主身邊教導。

  種種流言,或真或假。

  楊承的理智告訴他,不要信,這都是有心之人故意散播的渾話。

  可,他到底年紀小,心智不夠成熟,又受了傷,極有可能成為殘疾。

  他本就痛苦、恐懼,母親還……楊承咬牙撐了過來,可心底,終究存了芥蒂。

  他與親弟弟,有了隔閡。

  他想要親近他,可又不可避免的忌憚、防備。

  不知不覺間,楊承、楊繼這對親兄弟,終于成了競爭者。

  不只是東宮里,就是朝堂上,也開始有人站隊。

  楊承愈發陰郁、憤懣,也愈發的敵楊業,以及他的追隨者們。

  瑯琊公主,算不得楊業的人,過去的近兩年里,她甚至都不在京城。

  但,她到底與楊業有“半師”的情誼,楊承對她本能的有戒心。

  最近幾日,得知自己被耶耶丟給了樓彧,楊承會那般排斥,亦有這方面的緣故——

  王九教導過小三郎,樓彧這個齊國公會不會也看好小三郎?!

  可惜,不管楊承如何抗拒,他還是被太子親爹打包給了樓彧。

  跟著他在戶部當差,跟著他學習朝堂制定的賦稅、田畝制度……甚至跟著他回家!

  過了一日,楊承還不至于徹底對樓彧改觀,卻也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此刻與王姮的交談,楊承更是被王姮拉近了關系——

  “或許,之前是我想錯了,王九并沒有站隊三郎!”

  “或許,跟我的情況一樣,當年的小三郎也是被阿耶強塞給王九的!”

  “或許,我可以試著相信他們夫妻……”

  暗暗的,楊承的心房被一點點打開。

  而王姮的暖心、周到,還在后面——

  “這是我專門收拾出來的院子,日后就留給你用!”

  “在官署累了,或是有何不爽利,都可以來這里小憩!”

  “阿承,你且看看,是否有不合心意的,若哪里不喜歡,只管告訴阿姑!”

  王姮這兩日是真的忙碌,剛回京,諸事繁雜,卻還要顧及彌留之際的謝太夫人,以及別扭少年郎楊承。

  她在齊國公府、王宅等處跑來跑去,還要抽空處理京中諸多產業的事宜。

  今日還入了宮,又等來了小大郎。

  王姮柔聲細語的哄著,一步步拉近與小大郎的關系。

  這處位于中軸線東側的兩進院落,便是王姮重點安排給楊承的客院。

  院子不算太大,卻位置極好,屋舍、布局、擺設、器皿等,全都極盡精致、巧妙。

  說句不怕犯忌諱的話,王姮給楊承安排的這處只用來小憩的院落,比楊承在東宮的偏殿,還要精巧、華美。

  咳,王姮有權,更有錢啊。

  當年重修修繕齊國公府的時候,就花了大心思、費了大價錢。

  每處院落都美輪美奐,低調奢華,貴氣十足。

  近日,她重點收拾的東跨院,只會更加華貴,更顯心意。

  是的,心意!

  楊承甫一踏進院子,就感受到了王姮對自己的看重。

  東跨院的一花一木、一桌一椅都是奢華卻不浮夸,都是用了心的精心布置。

  這里,還不是他真正的居所,只是用來小憩的所在。

  “阿姑!此地甚好,我、我很喜歡!”

  楊承的這一聲“阿姑”,喊得就比剛才多了真心實意。

  當然,作為東宮的嫡長子,從小在錦繡富貴窩里長大的小郎君,楊承一直用的都是最好的。

  他還不至于被這點兒安排就輕易感動。

  但,他還是感受到了樓彧、王姮夫婦的真心。

  他現在可不是父母疼愛、阿翁阿婆偏寵的皇長孫,更沒有被冊封為皇太孫。

  他生母歿了,父親有了繼室,一母同胞的弟弟也成了他最大的競爭者……說句四面皆敵有些夸張,卻也是他人生最低谷、最陰暗的階段。

  樓彧的教導,王姮的貼心,確實溫暖到了楊承。

  “且看看吧,或許他們夫婦是真心待我呢!”

  這般想著,楊承對樓彧的抗拒也就沒有那么的強烈。

  對于太子將他丟給樓彧的行為,也不再深深的怨懟。

  安置了小大郎,樓彧一手抱著胖閨女,一手牽著王姮,一家三口進入到了中軸線主院。

  夫妻倆與孩子玩兒了一會兒,便讓乳母帶著她去吃輔食。

  王姮跪坐在樓彧身側,附在他耳邊,低低的說道:“今日在宮里,阿母提到了太子妃!”

  “嗯!太子妃亦是盧氏女!”

  即便是夫妻耳語,樓彧也不會把話說得太透。

  左右他的意思,王姮能聽得懂。

  王姮點點頭,是啊,小盧氏亦是盧家精心教養的世家貴女。

  年紀小,卻深諳內宅之道。

  她不會低端的直接爭寵,而是擺出一顆赤子之心。

  她不爭不搶,東宮的庶務,太子統領,大盧氏留下的心腹女官具體分管。

  小盧氏進宮近兩年,從未主動染指宮務。

  她不嫉妒、夠寬厚,東宮的嬪妾、庶子庶女等,她都能按照規矩,善待之。

  小盧氏很擅長利用自己的“優勢”,年紀小,入宮的“不得已”,都讓她一點點贏得了太子的愧疚、心疼,繼而得到她真正想要的太子妃尊榮!

  小盧氏這一步步的走來,不顯山不露水,宛若春雨般潤物無聲,卻又該死的有用。

  連百福宮的姜貴妃,都感受到東宮的風向。

  嘖,小盧氏這手腕絕非一般啊。

  “阿姮,阿婆可還好?”

  按下東宮的事宜,樓彧又提及了謝太夫人。

  他倒不是多關心這位便宜祖母,而是,她若亡故,王姮作為外嫁女,不但要守孝,還要為她操持喪事。

  沒辦法,王姮還是王家的家主。家中的紅白事,她都要過問。

  “李仙兒說,就這一兩日了!”

  提到謝老嫗,王姮眼底沒有絲毫的傷感。

  她語氣平淡,仿佛在說一個不相干的外人:“病了這么久,如今更是昏迷不醒,死亡于她而言,是解脫!”

  “嗯,明日我抽時間,去王宅看一看!”

  樓彧聽王姮這么說,心中大致有數。

  作為孫女婿,確實該去轉一轉。

  王姮是出了名的孝女,樓彧亦是京中首屈一指的君子!

  次日,王姮處理完齊國公府、公主府的事宜,便去了王宅。

  謝太夫人還在昏迷,氣息明顯的虛弱了許多。

  枯瘦的身軀,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若非胸口有微微的起伏,與尸體沒有區別。

  室內,彌漫著藥味兒,還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腐味兒。

  王姮忍著惡心,面帶憂色的坐在床前。

  “公主,藥灌不下去了!”

  侍奉湯藥的丫鬟,忙活了好一會兒,額頭、后背都是汗。

  她的手上、衣袖上,沾滿了被潑灑的藥汁。

  她很是為難,小聲的回稟道:“這都第三碗了,根本就灌不下去。”

  謝太夫人牙關緊閉,用筷子、用湯匙、用木片勉強敲開一條縫,藥汁灌進去,也會順著嘴角再流出來。

  王姮知道,這應該是謝老嫗沒了意識,根本不知道吞咽,即便強行灌下去,也會吐出來!

  謝老嫗已經昏迷好幾天,前幾日,還能灌進去藥汁、米湯,勉強維持生命。

  如今,連藥都灌不下去——

  “知道了!你再去端一碗!再盡量的試一試!”

  王姮已經預估到了謝太夫人的死期,也明白所謂灌藥都只不過是無用功。

  但,無用也要做!

  只要謝老嫗不咽氣兒,作為她的孝順好大孫女,王姮就不能放棄!

  “……是!奴謹遵命!”

  丫鬟答應一聲,再去盛藥。

  不多時,丫鬟端著藥碗回來,繼續拿著竹片撬開謝太夫人的嘴,灌藥!

  溫熱的、褐色的苦藥汁子,被汩汩的灌進去,再順著嘴角一絲絲的流出來。

  很快,一碗藥見了底,謝太夫人卻并未吞咽一口!

  如此折騰了大半天,待到午后,樓彧忙完差事,抽空來王宅的時候,謝太夫人已經有進氣沒出氣,連嘴巴都撬不開了!

  “我來吧!”

  樓彧的臉上是招牌式的儒雅溫和,眼底則帶著悲憫與痛惜。

  他主動開口,伸手要過藥碗。

  作為曾經馳騁疆場的男人,他手上的力氣非常大。

  微微一用力,就用竹片撬開了謝太夫人的嘴。

  王姮甚至聽到了咔嚓一聲細微的響動。

  她額角抽搐,呃,阿兄不會是把謝老嫗弄得下巴脫臼了吧!

  不過,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樓彧還真就灌藥成功。

  雖然還是灑了大半,但,好歹有一小部分灌下去了呀。

  王二郎等庶弟庶妹,亦在房間里候著。

  王二郎作為最年長的男丁,他站在眾弟妹最前面,與王姮面對面,都是最靠近床榻的位置。

  所以,他應該也聽到了那聲“咔嚓”。

  他更應該看到謝太夫人那很不自然的張嘴姿勢。

  但,王二郎卻沒有計較,反而感動的贊嘆著:“還是姊夫孝心可嘉,竟真的給阿婆喂了藥!”

  王姮的嘴角,也開始抽啊抽。

  樓彧則給了王二郎一個眼角余光,帶著幾分贊許:小舅子,有前途!

  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呈現出來的效果——謝老嫗已經無法吞咽,樓彧作為孫女婿,卻努力的給老人家喂藥!

  不管這口藥有沒有用,那都是樓彧、王姮的孝心!

  事情傳出去,咳咳,王二郎這般通透,自是會主動為阿姊、姊夫傳頌。

  謝太夫人的最后一絲價值,也會被這對夫妻完美利用!

  深夜,被灌進去半碗藥的謝太夫人,還是沒能醒來,更沒有熬過去!

  無聲無息的,年近七旬的謝太夫人便沒了呼吸。

  王姮拿著鵝毛,放到她的口鼻處,輕軟的鵝毛紋絲不動。

  “阿婆去了!”

  王姮先是呆呆的說了一句,仿佛并不能接受至親的離去。

  片刻后,她才痛哭一聲:“阿婆!阿婆!您怎的就去了?”

  王姮這一哭,王二郎等庶弟庶妹也都反應過來,相繼痛哭出聲。

  寢室內,頓時響起了哭聲、喊聲。

  王姮不顧宵禁,連夜派人去謝家等姻親故交家里報喪。

  樓彧則在前面,幫忙布置靈堂,安排喪禮等事宜。

  謝宴之等謝家人,連夜趕來,見了謝太夫人的遺容,并親眼看著她入殮。

  棺材,是早就準備好的。

  上好的金絲楠木,請了京中最好的匠人精心打造。

  每年都抬出來刷漆、保養。

  只看這棺材,就足以證明王姮等孫輩的孝心!

  靈堂布置好了,王姮、王二郎等都換上了喪服。

  他們按照規矩,跪在靈前,守夜、哭靈。

  翌日,得到喪訊的親友們,相繼趕來。

  王姮將謝太夫人的喪禮,辦得極其盛大,她甚至親自去皇宮,為謝太夫人求了個誥命。

  謝太夫人死后哀榮,京中貴婦們,無一不羨慕——

  兒子不爭氣,沒能給老母親弄個誥命,卻架不住有個好孫女兒啊。

  嘖,謝老媼好福氣啊,生前享盡榮華富貴,即便癱了,也能得到極好的照料。

  如今死了,更是極盡哀榮!

  值了!

  她這輩子,算是沒有白活!

  王二郎也不忘給姊夫揚名,是以,不等謝太夫人出殯,前來吊唁的親友、權貴們便都知道,不只是王姮這個孫女孝順,就是樓彧這個孫女婿也非常靠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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