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你別走!”
阿史那燕蠻橫中帶著嬌氣的喊著。
像極了草原上野蠻生長的花兒,恣意張揚、充滿活力。
雖然不夠禮貌,卻又有著別樣的魅力。
王姮卻不為所動,她根本就沒有停下來——
笑話!
你讓我站住我就站住?
我堂堂瑯琊公主,豈會任由一個落魄王女欺辱?!
王姮腳步不停,繼續順著甬道而行。
她這一走,阿史那燕愣住了:“哎!我說,你、你別走!”
阿史那燕的語氣有些急切,一雙穿著黑色翹頭短靴的腳,比嘴巴還快,三兩步就沖到了王姮面前。
只是,還不等她靠近王姮,充作侍女的阿蠻便一個閃身,擋在了王姮面前。
阿蠻做出了防御的姿勢,她看著瘦弱,卻天生神力。
她心思單純,說得難聽些就是一根筋。
在她的認知里,只有一件事:保護王姮!
不管出現在王姮面前的人是誰,只要他(她)試圖傷害王姮,阿蠻就會出手。
阿蠻的反應,阿史那燕看得清清楚楚。
她并未把一個黑瘦丫頭放在眼里,她可是精于騎射、勇于作戰的草原公主,哪里會將大虞的這些閨閣女子放在眼里。
阿史那燕習慣性的抬起手,想要揮動手臂,但抬起手后,才發現,手中并沒有馬鞭。
被嬌慣壞了的阿史那燕,這才猛然想起:該死!我已經不是王庭的公主!
我如今來到了大虞的京城,此刻還入了宮!
在進宮的前一天,父汗、兄長他們,就把我慣用的馬鞭、匕首等都收了起來。
他們還反復叮囑:“明日進了宮,切不可耍脾氣!”
“阿史那燕,你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突厥王女,而只是一個國破家亡、淪為戰俘的可憐女子。”
“規矩些、溫馴些,切莫胡鬧,沒得連累我們!”
“就算你有陸玨為你撐腰,可你也別忘了,陸玨再尊貴,也只是皇帝的外甥,而不是皇帝!”
“還有,你確定陸玨真的是你的靠山?”
提到陸玨這個率先踏破王庭的人,突厥汗王就恨的牙根兒疼。
還有阿史那燕這蠢貨,被人利用了,還輕信對方的花言巧語。
愛她?
呵呵,愛她就攻破她的城池,將她以及她全家都抓做俘虜?
偏偏自家這蠢貨,血淋淋的事實都擺在眼前,還不肯認清事實,仍堅信那賊子是愛她的。
或許,在阿史那燕看來,突厥雖然覆滅了,自己以及家人也都被迫來到長安。
但,至少都活著啊。
她的愛人,并沒有傷害她的任何一個親人。
突厥汗王&諸王子王女:……戀愛腦,都該死!
“賤婢,你讓開!我要和她說話!”
阿史那燕手里沒有慣用的鞭子,氣勢卻沒有因此而降低。
她一指阿蠻,叱罵著讓她滾。
然后,她又看向王姮:“瑯琊,我承認,你確實長得好看。但,你和陸玨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陸玨現在喜歡的人是我!我也要嫁給陸玨了!”
王姮先是一愣,似是沒有想到這世上竟還有阿史那燕這般的蠢貨——
姐妹,你都亡國了,你都成了俘虜了,卻還像個天之驕女般嬌縱任性?
你還好膽量的冒犯到了大虞公主的面前。
誰給你的勇氣?
阿棉家鄉的那個梁靜茹?
王姮知道,這世間不乏蠢貨,可蠢到阿史那燕這種境地的人,著實不多見!
王姮瘋狂吐槽的同時,禁不住詫異:
陸玨要娶阿史那燕?
撇開她突厥王女的身份不提,單單是這份愚蠢,能擔得起陸家宗婦的重擔?
陸玨所在的陸家,雖然早已敗落,可好歹曾經是北境的一等世家。
步六孤氏啊,北境八大著姓之一。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陸家還是有些殘存的底蘊。
更不用說,陸玨背后不只是陸家,還有親手將他養大的帝后,以及掌管數萬娘子軍的親娘晉城長公主!
可以說,只要陸玨不謀反,他在大虞,就能橫著走。
很多時候,他能過得比皇子都恣意。
皇子為了爭奪皇位,可能還要有諸多顧忌,陸玨統統都沒有——
“未必!”
王姮的腦子轉得飛快。
她已經從阿史那燕與陸玨是一對兒,聯想到了陸玨的身份、地位……一路發散,王姮忽的想到,世人眼中陸玨的殊榮與富貴,未嘗不是雙刃劍。
若晉城亡故,若陸玨沒有那么強烈的事業心,陸玨都能繼續在京城耀武揚威。
他,亦將繼續是圣人最寵愛、最信任的外甥。
偏偏,晉城沒有在幾年前戰死,還統領著數萬作戰勇猛、經驗豐富的大軍。
圣人本身戰功彪炳,自是不會擔心臣子們“功高蓋主”。
但,不擔心,并不意味著不在意。
一個晉城,若是再加上一個年輕、勇猛、有戰功的陸玨,這對母子,他們在軍中的勢力,總有一日會成為隱患。
圣人不想與至親反目,但又清楚人性復雜、人心易變。
退一萬步講,圣人信任晉城、陸玨,其他人?
這世上從不缺自作聰明、為君分憂的臣子,更不乏不擇手段,不惜誣告的小人。
比如周既明,如果他自己認定晉城、陸玨母子在軍中的威望,影響到圣人,他定會想方設法的將他們拉下水。
羅織罪名,炮制罪證,真假與否,并不重要。
周既明最在乎的,是為皇帝掃清一切障礙!
毫無短板的陸玨,終有一日會成為“忠臣”忌憚的對象。
沒有短板,那就制造短板。
就像隔壁的樓謹,表面上是寵妻狂魔,實質上未嘗不是一種“自污”的手段。
“……所以,陸玨明知道阿史那燕是個蠢貨,也明知道她非但不是自己的良配,還會成為累贅,他還是決定要娶她!”
有個突厥王女做正妻,陸玨就算有不臣之心,也不會有人追隨。
陸玨只需娶親,就能斷絕有心之人的蠱惑,消除旁人的懷疑、忌憚!
當然,這樣近乎殘酷的事實,陸玨會將其掩蓋在“虐戀情深”的假面之下。
或許過些日子,坊間的茶樓、酒肆就會流傳著亡國公主與少年將軍的凄美愛情。
其虐心、其深情,絲毫不遜色于阿棉隨口編織的話本故事。
“哦!”
王姮感覺自己已經猜到了真相,她看向阿史那燕的目光,便有些復雜。
對于她的冒犯,王姮竟也懶得計較。
隨口應了一聲,算是給了回應,王姮便不再耽擱,繼續抬腳往前走。
“哎!你這人,我還有話與你說,你、你別走啊!”
王姮以為自己已經夠有涵養了,可是在阿史那燕看來,卻是瑯琊公主傲慢、張狂。
阿史那燕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氣的人。
她的國,亡了,可因為有“愛人”,從突厥到京城,這一路上,阿史那燕并未受到半點折辱。
她還是明艷張揚的草原之花!
王姮對阿史那燕的無視,直接戳到了她的肺管子。
阿史那燕不但嘴上呼喝著,手也沒有閑著。
沒有鞭子,那就直接用手。
她開始拉扯始終阻擋她的阿蠻。
“本公主還要去給皇后娘娘請安,就不與王女多言了。王女請見諒!”
王姮到底尊重了自己世家閨女的教養,沒有甩袖離開。
她至少丟下了一句客氣的解釋。
說話間,王姮還遞給阿蠻一個眼神。
阿蠻伺候王姮多年,自是與主人心意相通。
一個眼色,阿蠻就心領神會。
她不再收著力氣,沒有用手,只用肩膀,就將阿史那燕頂了出去。
阿史那燕只覺得自己撞上了一堵墻。
在力的作用下,她噔噔噔的向后退了好幾步。
然后,撲通一聲,跌坐在地上。
王姮卻仿佛沒有注意到這個“小意外”,雙手疊放在身前,輕移蓮步,藕荷色的曳地裙擺,輕輕劃過青石地板。
阿蠻和白芷緊跟其后。
主仆三個都沒有去理睬摔倒在地的阿史那燕。
阿史那燕整個人都呆住了。
她就這么被推到了?
瑯琊一個假公主,竟真的如此狂妄?
“來人!”
阿史那燕下意識的叫人。
但,今日與她一起進宮的女眷,基本上都是陸家、公主府的女眷。
她們本就瞧不上阿史那燕一介胡女,若不是陸玨堅持,她們才不會與她同行。
這會兒,她們親眼看到阿史那燕如何作死的去冒犯瑯琊公主,更是在心底冷笑:
好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胡姬!
真當自己還是突厥汗王的愛女?
就算突厥沒有覆滅,所謂王女,在大虞,也只是蠻夷。
慢說跟公主相比了,就是尋常官宦人家的女兒,也不是她們所能輕慢、羞辱的!
“嘖!阿玨不是個拎不清的人啊,怎的就喜歡了一個突厥女子?”
敵國公主,又亡了國!
怎樣都配不上陸玨這樣的貴公子啊。
“早就知道她是個不懂規矩、不通人情的蠻女,可我還是沒想到,她竟愚蠢至此!”
“阿玨日后若真的娶了她,還不定給阿玨得罪多少人、惹來多少禍事呢!”
眾女眷,尤其是陸家的幾位女性長輩,看到狼狽的跌坐在地上的阿史那燕,又是嫌棄,又是惋惜。
唉,陸氏真的要敗落了啊。
娶妻不賢,為禍三代。
陸玨原本是陸家最優秀、最有希望復興家族的兒郎,如今卻要敗在一個女人手上。
陸家的女眷們,越想越憤懣、越不甘。
若不是一會兒還要去侍奉皇后娘娘,她們早就把阿史那燕弄回去了。
她們絕不會留她在宮里,丟人現眼!
偏偏還不能走!
忍著一肚子的抱怨,為首的一個中年婦人,給身邊奴婢遞了個眼色。
那奴婢會意,趕忙過去將阿史那燕扶了起來。
“安分些!阿史那燕,這里是太極宮,不是你的王庭!”
說到“王庭”二字的時候,婦人忍不住譏諷的冷笑。
哼,國都亡了,汗王也成了為圣人跳舞的玩物,還擺什么王女的譜兒?
阿史那燕被摔了一下,屁股疼的厲害,人也清醒過來。
是啊!
這里是大虞的皇宮,不是她的草原。
王庭早已被踏平,率先攻入的人,不是旁人,恰是她的陸郎!
阿史那燕用力咬著下唇,內心愛恨交加。
陸家眾女眷:……來了!又來了!
接下來是不是又是一通“我愛你、你不愛我,你騙我、你辜負我”的混賬話。
唉,家門不幸啊!
王姮快步離開,直接將麻煩丟在了身后。
穿過一道道的宮門,來到了皇后所在的宮殿。
經過太醫、京中名醫的輪番救治,皇后已經醒了過來。
但,身體孱弱得厲害。
她只能臥床修養,不能勞神,更不能動怒。
京中數得上號的外命婦們,紛紛前來探病,都不敢太過勞煩皇后。
很多人,基本上就是在宮外行個禮,便被打發出去。
唯有極少數的親近之人,或是品級夠高的貴人,才有機會見到皇后。
王姮就屬于后者。
“瑯琊請娘娘金安!”
王姮叉手行禮,恭敬中帶著一絲親切。
“起來吧!這些日子,辛苦你和含章了!”
李皇后靠著引囊,半坐在榻上。
她臉上沒有血色,整個人都透著一股子肉眼看不到的死氣。
大限將至啊。
李皇后卻還是強撐著身體,盡可能的做著安排。
李皇后沒有明說王姮、樓彧具體的“辛苦”,但聰明如王姮,卻非常明白。
李皇后這是在感謝他們夫婦照顧小大郎的事兒。
到底是嫡長孫啊,李皇后對小大郎這個好大孫,絕對是疼愛的、看重的。
非要說李皇后還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人,小大郎必在名單的前三位。
“娘娘客氣了,不過是我們的本分。”
“日后,我與郎君還會竭盡所能的為貴人分憂……”
王姮也沒有把話說透,卻還是堅定的予以承諾。
李皇后笑了,又說了兩句閑話,便擺手讓王姮退下。
她時日不多、精力有限,可要做的事兒卻還很多。
能夠當面跟王姮說上幾句話,已經是非常重視的體現了!
王姮也知道這些,她躬身退了出去。
剛剛出了大殿,就又聽到了有人喚她:
“臣婦請公主安!”
這聲音,陌生中帶著些許熟悉。
莫非是“故人”?
王姮循著聲音看過去,看清來人的面容后,心底忍不住的哀嚎:又來一個?沒完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