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南極冬眠基地 “星星真他娘的……多啊。”一個熟悉又帶著點粗糲沙啞的聲音在身旁響起。
羅輯沒有轉頭，嘴角卻微微彎起一個弧度。“史強同志，你也醒了？”
史強幾步走到欄桿邊，和羅輯并排站著。他同樣穿著便服，只是尺碼似乎大了點，讓他顯得有些粗壯。他剃著精神的寸頭，臉上的橫肉似乎也緊實了些，但那眼神，依舊是刑警特有的、帶著審視和一絲混不吝的精光。他習慣性地摸了摸口袋，隨即意識到南極冬眠基地是絕對禁煙的，有些悻悻地咂了下嘴。
“我可比你醒的早了。這地方，怎么樣”史強抬抬下巴，環視著巨大無比的南極冬眠基地，現在南極正處于極夜，天空星群璀璨，然而這璀璨的星群，有大多數都是軌道城市和正在緩慢劃過夜空的太空戰艦。
羅輯抬頭看著天空的星光，低聲道：“跟做夢似的，以前看科幻片都沒敢這么想過。”
史強也說：“科幻片可不夠，還得算上仙幻片。”
“是啊，”羅輯說道，目光依舊流連在那些象征著人類武力的星光上，他知道那些移動的星光都是一艘艘人類的巨艦，“艦隊國際，太陽系艦隊。接近五千艘恒星級戰艦，四萬多艘行星級。我想過兩百年后會有戰艦，但沒想到會有那么多……更沒想到這些戰艦起到的作用還不如他一個人。”
羅輯的語氣里帶著一種恍若隔世的旁觀者視角，他感覺顯示蒙了一層虛幻的畫布，讓他根本無法融入。
“掄著冥王星上戰場這事還是太權威了，”史強感慨，“我比你醒的早，趕上了這個場面，新聞里都在放，鋪天蓋地，央視新聞的主持人激動的恨不得跳起來，比任何過節都熱鬧。”
“我沒趕上，看的是錄播資料。”羅輯苦笑。
“錄播也沒事，其實我們也能看出來，羅神仙不出手，人類拿戰艦多撞幾次也能撞贏，這是一場勝利，你沒意見吧”
“沒意見，”羅輯點點頭，“一場史詩般的勝利。人類文明在宇宙中證明了自己的力量。”
羅輯頓了頓，目光掃過平臺上興奮交談、對著天上星群視而不見的工作人員。那些人早已熟悉了天上的星光，他們對此毫不關心，但確實洋溢著一種對生活無憂的自信，聊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看看他們，史警官。所有人信心十足了。”
史強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哼了一聲。“羅教授，你醒來還太短，對這個世界的認識不足，等你跟著我從南極回到北京待上兩個月你就知道了。你很快就知道，現代人太飄了。感覺那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
羅輯的笑容帶著點釋然：“可以理解。畢竟，他們剛剛擊敗了一個遠比我們古老、龐大的星際文明。這種勝利帶來的自信，是爆炸性的。”
“我怎么感覺你話里有話呢”
羅輯沒有直接回答，他指了指最大的墻壁屏幕，這個墻壁屏幕的節目是艦隊國際直供的視頻內容，視頻正播放著吞食大環里面，人類作為仲裁者促使吞食文明和那些發光蘑菇和談的時事新聞，以及一部分蘑菇開始進入戰艦的發動機機艙，被編入太陽系艦隊，成為星際噗嘰戰士的新聞。
“瞧瞧，人類已經開始接入第三種族之間的紛爭了，甚至開始編入非人類戰士了。”
除此之外，這個延遲6個小時的直播視頻彈幕里，還有諸如“人類榮光永存！”、“太陽系艦隊，宇宙的守護者！”、“三體人，你們的末日到了！”、“艦隊黨差不多得了。”等直白的彈幕。
配合著視頻本身的激昂音樂，一股新人類的狂熱的勁頭幾乎逸散到了視頻之外。
史強不明所以。
“大史，你知道我冬眠前最后在做什么嗎？”羅輯的聲音很平靜。
“我比你早睡一年，還真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史強隨口說道，“面壁計劃嘛，肯定不會只是和顏顏過日子那么簡單，你指定在跟三體人斗心眼。雖然具體干了啥，我這級別當時也不夠格知道太細。”
羅輯說：“聽說現在智子都被攆出太陽系了，那我應該也能說點。”
他的聲音變得深邃：“我此前一直在好奇宇宙的社會學結構是什么樣的，醒來后我翻閱了恐龍的歷史，勉強證明了一些我的判斷。那些發光蘑菇也好，氣球魚也罷，都是被作為戰敗戰利品存續下來的，只是恰好碰到了強盛后的人類文明，又恰好碰到了會修仙的羅清……兩者都是有著高道德的，但我想，宇宙中總有比我們強的，有比我們壞的。”
他停頓了一下，指向那些自信滿滿的人群和屏幕上威武的艦隊。“而現在，看看這個。技術爆炸和羅清帶來了人類力量的飛躍，也帶來了……一種簡單化的思維。他們相信，強大的艦隊就是一切問題的答案。”
史強糾正道：“這叫經驗主義，經驗主義在出錯之前就是最正確的，不是人類這樣認為，而是事實就是這樣子。”
羅輯的語氣帶著一絲憂慮，“要是有比我們強的呢”
“宇宙文明又不是大白菜，太陽系周圍就這么點恒星，還能都有文明不成按照恐龍的相關資料，大多數文明都是蘑菇文明、波江文明、氣球魚文明這種出不去所在行星的。文明潛力不夠，這叫……什么悖論來著。”
“費米悖論。”
“對，就是費米悖論，比人類強的或許有，但我就不信這個宇宙還能有第二個掄著星球當武器的個體，再者，那些比人類強的也犯不著跟人類過不去是不是三體人是沒地方住，恐龍是想吃飯，我就不信其他文明每個都有這樣的理由。”
羅輯轉移話題：“不扯這些蛋了，你不是帶我回的嗎？走吧。”
一個月后，北京地下城。
核聚變太陽發著低功率的暖光，傍晚的地下城還帶著些許地面的余溫，三個男人又蹲著那個熟悉的馬路牙子上，看著眼前飛來飛去的磁懸浮飛車發愣。
上一次蹲在這個位置的還是另外的三個男人：羅清，丁儀，維德。
只不過這一次變成了羅輯，史強，希恩斯。
希恩斯是得知羅輯蘇醒后主動找到他的，而史強則是收到了聯合政府的消息，專門來負責保護羅輯的。
兩位面壁者就蹲在馬路牙子上，抽著煙，欣賞著地下城來來往往的飛車，誰都沒有說話。
倒也沒有現代人認識他們，除了羅清，其他面壁者可謂是籍籍無名。
與剛剛蘇醒的羅輯不一樣，希恩斯已經蘇醒很久了，史強也是。
史強比羅輯早蘇醒了足足兩年。
這一點還是多虧了他的老兒子史曉明。
在兩年前，人類和恐龍打的最如火如荼的時候，史曉明擔心人類打輸了之后自己的親爹過不上好日子，于是就各種差人托關系聯系到了南極冬眠基地，提前把史強給解凍了。
其實解凍的事情是純碰巧，史曉明手里有點錢，但還沒有把手伸進南極的手段。
史強作為面壁者羅輯的聯絡人兼保護人，聯合政府本就計劃提前喚醒史強，只是具體日期一直沒有定下來，史強老兒子這一頓折騰，聯合政府解凍負責人也就順坡下驢，允許史強提前解凍了。
為了讓親爹享享新時代的福，史曉明甚至還花錢買了好些個高價位的性偶。
這個大孝子。
面對這個比自己還大好幾歲的老兒子，史強也不能像兩個世紀之前那樣動手，臭罵了兩句之后，讓老兒子把那些性偶娃娃退掉了。
但史強很快就十分慶幸老兒子把自己提前喚醒了。
原因無它，史強見證了比一百具赤裸性偶堆迭在房間里更加震撼的場面。
那個面壁者羅清，在太陽系艦隊與吞食大環決戰之后，掄著冥王星就上去了。
給剛剛解凍不久的史強看傻了。
這個羅清……如果自己沒記錯的話，史強還‘救過’對方，不過那是兩個世紀之前的事情了。
史強感受到了一種荒謬的割裂，這種割裂感直到數個月后才平息下來，相比之下，羅輯接受現實的速度比他快多了，這倒是他所沒有想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