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管進了店,懶洋洋的沙發上一靠,迎賓殷勤的端來一杯茶:“又是來問劉師傅的?”
主管點頭:“不然呢?”
如果是游客,或是搞收藏的,哪個會跟腦袋吃腫了似的,花幾十萬買一件假貨?
但別說,就是靠著劉師傅的東西,店里的生意才這么好,每個月都會有好幾項大單。
轉著念頭,他又拿出手機,翻出老板的電話撥了出去:
“孫總,開張大吉……剛來了三個倒生坑的棒錘,花了三十五萬!”
電話里的聲音有些迷糊,像是剛睡醒:“賣了什么?”
“一頂金絲冠!”
稍稍一頓,電話里的聲音陡然拔高:“什么冠?”
“仿明代的金絲冠,就額頂上粘珠花那個……”
“咣啷”
一聲脆響,好像打翻了什么東西。隨即又傳來一聲怒吼:“我操你媽,那是真貨……還不去追?”
主管怔了一下,騰的站了起來,又跑到門外。
但市中心喛,又是剛下班,剛到飯點的時候。茫茫多的人流看不到頭,天知道去了哪邊?
再找紙條,地面干干凈凈,早被人踩的不知去向。
電話里又傳來一聲厲吼:“追上沒有!”
怎么可能追得上,他都不知道往哪追……
“涮”一下,主管的臉變的煞白,額頭上滲出冷汗,“孫……孫總,沒追上……”
“我操你媽……”
半個小時后,一個精瘦的男子沖進店里,照著主管的臉就是一巴掌:“人家留了電話,你卻給老子丟了?”
主管臉色發白:每個月,這樣的“游擊隊(專倒生坑貨)”都會來好幾拔,哪次不是這樣處理的?
更何況,誰他媽知道那是真貨?
“孫總,你沒交待……”
話沒說完,又挨了一巴掌:“我交待個錘子!”
要倒騰到境外的東西,我他媽敢給誰交待?
但也是見了鬼:保險起見,他還故意把珠花粘了那么假。
又怕人買走,但又怕價太高太扎眼,就不前也不后的標了三十五萬。
所以,店里一兩百件仿品,哪件不比這個逼真?
就旁邊那兩件,一件鷹頂金冠,一頂珍珠冕旒龍鳳獅紋嵌寶石王冠,用的全是九九真金,他怎么沒買?
暗暗驚疑,孫總瞪著主管:“你看準了沒有,到底是不是游擊隊?”
如果是,那還好辦:說明這伙人只是出于攀交情的目的,買了塊敲門磚,東西不一定就弄不回來。
如果不是,那就完逑了……
主管期期艾艾:“看著挺像:問價的太年輕,像是專門收貨出貨的。掌眼的(王齊志)三十多歲,手上全是銹,像是下坑的……
他們還特意問了唐女冠和金銀平脫銅境,又問能不能和劉師傅認識一下,我就以為是游擊隊……”
這不就是行家?
老板的心直往下沉:“還說了什么?”
主管努力回憶:“好像,再沒說什么?”
話音剛落,店員弱弱的舉了舉手:“留電話的時候,那個年紀大一點的說:他是西大的老師……哦對,姓王!”
老板眼一黑:還錘子的游擊隊?
西大的教授,而且會掌眼,那不是教鑒定的就是教考古的。
不管是哪一種都完逑了:說明人家認出這是真東西,才買走的。
但事在人為,不試一試怎么知道?
他咬咬牙,又給了主管一巴掌:“我操你媽……”
就近找了家餐廳,又要了個包間。
正是飯點,客人很多,菜上的有點慢,面倒上的很快。
眨眼的功夫,一碗扯面就下了林思成的肚。
箱子擺在桌上,又打開了箱蓋,映著頂燈,金冠熠熠生輝。
王齊志和葉安寧面前都擺著面碗,但哪顧的上。
兩人緊緊的盯著金冠,眼中流露著迷醉的神彩。
唯有一點不好:林思成吃飯的動靜太大,就覺得格外的不合諧,甚至還透著那么點詭異。
看他碗底見空,王齊志把自己那一碗遞了過去。隨即,五官一皺,眼睛、眉毛、鼻子擠作一團:“林思成,你竟然還能吃得下?”
林思成言簡意賅:“餓!”
廢話,我也餓。
但說實話,別說扯面,哪怕現在給他擺一桌子山珍海味,王齊志都懶的看一眼。
“明駙馬金冠,宋王公冠珠……林思成,這兩件,可是能進省博的東西?”
“老師,我知道!”林思成一邊炫面,一邊點頭,“但我餓!”
王齊志愣住,不知道說點什么的好。
就這心境,他騎馬也趕不上。
不信,看看旁邊的葉安寧。
王齊志轉過頭:“安寧,你餓不餓?”
葉寧安老老實實的點頭:“餓!”
“那怎么不吃?”
葉安寧盯著金冠:“沒胃口!”
看,這才是最正確的態度。
“當當”門外傳來敲門聲,“你好,服務員!”
王齊志合上箱蓋,喊了一聲“進”。
菜陸陸續續端上來,王齊志給了一百小費,又揮揮手。
然后,他心不在焉的夾著菜:“是不是洗貨?”
林思成點點頭:“應該差不多!”
大致和鑒證中心的那樽香爐類似:用“手工藝仿品”的名義過海關。
“不”仿不行,因為這兩件都屬于“反應古代皇室制度”、“代表古代手工業技術巔峰”的古代藝術品,如果有關部門較真,妥妥的一級文物。
所以,私人收藏沒問題,私下轉讓也基本是睜只眼閉只眼,但想出境:倒賣走私國家管制文物。
不過有一點好處:這兩件都不是生坑貨,至少挖出來的時間夠久,不是那么太扎眼,所以手段也不像仿宣德爐那么激烈。
大致就是放在店里擺幾天,制造出“公開售賣”的假像,然后不經意間被“客戶”賣走。
這樣操作的好處就一個:萬一最終被查了出來,溯源的時候罪也能輕一些。東西被沒收,再罰點款也不是不可能。
因為確實是當仿品買的,也確實是當仿品賣的。
但可惜,被林思成截了胡。
“是就好!”王齊志精神一振,“就怕他不找上門來!”
林思成想了一下:“老師,估計不太好搞!”
王齊志頓了頓。
確實。
像這兩件,哪怕被倒出境,幾百上千萬撐到頭。
但如果手里有失傳的絕技,上千萬,三五年就能賺回來。哪個多,哪個少?
關鍵在于像這樣的店,十家有九家涉灰:賣出去的是仿品,到游擊隊手里轉一圈,就成了剛挖出來的生坑貨。要是有關部門較真,店被封十次都不夠。
所以,老板只要稍稍打聽到一點與王齊志的身份有關的信息,嚇都被嚇退了,哪里敢打交道?
再說了,就算店老板愿意告訴你,你就是找到仿這幾件東西的人,又能怎么樣?
安身立命的絕技,難道還能白白的教給你?
這么一想,王齊志格外的愁。
林思成慢條斯理:“老師你別急,既便店老板不上道,會這兩門手藝的師傅不搭理我們,并不代表我們就找不到那兩項失傳絕技的線索!”
王齊志振作了一點:“你說!”
“查,就查瑪瑙杯!”
林思成娓娓道來:“見過瑪瑙杯的,肯定是陜博的研究員。能仿那么像,而且會綴珠焊接的,黃金手藝該有多高?去省博,一查就能知道是誰……
當然,估計他已經辭職了,不然沒時間仿出那么多的精品。而且既便是找到也沒用,畢竟是傍身的絕技,誰也不愿意外泄。
但還是那句話:他能把瑪瑙杯仿那么像,肯定在省博研究的足夠久,也定然是公開研究。
我就不信,沒有相關資料留下來?然后再根據資料研究,咱們不一定就復原不出來……”
王齊志仔仔細細的聽著,眼睛越來越亮。
如果但凡換個人敢這么說,他保準呸對方一臉:做什么夢呢?
但要是林思成?
想想國博、北大才剛剛開始研究的“鐵質文物保護”技術:就靠幾篇論文,林思成給他破解的七七八八……
他猛呼一口氣:“吃完飯,我就去省博!”
“別!”林思成嚇了一跳,“等明天,我陪你一塊去。今天你先睡一覺……不行我陪你喝一點。”
昨夜一眼未合倒是其次,關鍵的是,王齊志一直處于精神極度緊繃的狀態,鐵人也抗不住這么造。
不信量他血壓。
王齊志特聽勸,要了一瓶酒,林思成只倒了一兩的一小杯。
兩個人邊喝邊聊,不到半小時,大半瓶就下了王齊志的肚。
正喝的開心,電話嘟嘟的一響,王齊志順手接通:
“你好王教授,鄙人孫少杰,開了一家小店,盛唐軒!”
咦,真找上門來了?
速度挺快?
不過語氣挺客氣,也挺謙恭。
王齊志和林思成對視了一眼,打開免提:“孫老板,你說!”
“手下人眼拙,不識泰山……看您能不能抬抬貴手,能否割愛:就您剛買走的那頂金冠,價格您看著開!”
王齊志“呵呵呵”的笑了起來:想什么好事呢?
雖說相比乾隆御寶,金絲冠的歷史價值要差一點。但從工藝水平而言,有過之而無不及。
所以,不可能賣,也不管多少錢。
林思成要敢賣,他保準一巴掌糊回去。
笑了幾聲,王齊志臉一板:“不賣,多少錢都不賣!”
“噯好,王教授您忙!”
語氣中透著恭敬,王齊志甚至懷疑,他說這話的時候是不是在點頭哈腰。
掛斷電話,師生二人對視一眼。
林思成嘆了口氣:“這人挺厲害!”
王齊志點點頭:“確實挺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