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格外熾熱,盧國公府書房的氣氛卻有些僵滯。
“阿耶。”
“我們都聽你的。”
程家三兄弟向來孝順,紛紛開口表態。
“大老黑的兩個兒子都像了他,沒有半點城府。”
“李靖的長子李德謇、次子李德獎沒有承襲半點軍略,長于政事。”
“徐茂公的長子李震、次子李思文倒是都有不凡的武藝,不過像了這家伙,行事謹慎。”
“還有就是李孝恭的幾個兒子。”
此時,程知節如數家珍,將貞觀一朝勛貴子嗣一一點評。
“這”
程處默、程處弼愈發懵了,唯有程懷亮知道他在做什么。
“我要是沒猜錯的話,太子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召回宗室,行分封制。”
什么?
整個書房仿佛落下一顆深水炸彈,程處默、程處弼都傻眼了。
“阿耶所言極是。”
“太子殿下對于宗親非但沒有歷朝歷代那般忌憚,反而多有寬縱。”
“無論是東宮屬官,或者是公主駙馬,全都給予了施展才華的機會。”
“此舉倒像是為了填補一些空缺而提前準備。”
程家諸子中最具政治才華的程懷亮贊同出聲。
“阿耶。”
“太子殿下要行分封制,這與我們何干?”
程處弼有些懵懂的問道。
“朽木。”
程知節把目光投向了長子:“你也是這么認為。”
“呃呃。”
程處默無言以對,因為他的想法跟程處弼一樣。
“唉!!!”
瞥了一眼兩個兒子,程知節長嘆了聲,這讓他更加堅定了心中的想法。’
“大兄,三弟。”
一旁的程懷亮趕緊解釋道:“太子殿下實行分封的最大原因是為了解決大唐內部矛盾。”
“而實際上,大唐真正的不穩定因素來自于士族。”
“只有分封之后,士族被分拆,前往各個封國,大唐三百六十州的百姓才能得到屬于他們的土地。”
“只有這樣,太子殿下才能夠確保治下是一片可以按照他的想法肆意揮灑筆墨的空白。”
“勛貴跟士族最大的區別在于士族多從文,勛貴多從武。”
“一如關隴門閥、山東士族、江南士族之間的差異。”
“分拆勛貴家族,不僅僅可以幫助宗室立足外域,更能夠解決大唐內部資源不足的情況。”
“就像現在一樣,多少人追逐軍功,可真要等大唐平定四夷,化為國土,哪里來的這么多軍功?”
“軍隊是有數的,軍職、官職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
‘原來如此!’
直到這時,程處默、程處弼才明白了程知節的意思,恍然大悟。
“老大,你自幼與吳王相交,從今天開始,你就行走于吳王府。”
“啊?”
程處默懵了。
“你覺得以你的腦子,我死之后,接任盧國公府,你能玩得轉朝堂嗎?”
凝視著自己長子,程知節問道。
“不能。”
搖了搖頭,程處默對自己的認知很清晰。
“那你覺得你的軍事能力跟朝堂上那些老將,還是東宮那些將領,如何?”
“自是不如!”
程處默想也沒想,脫口而出。
朝堂上的老將哪個不是歷經隋末亂世,死亡中走出來的,他如何能比。
至于東宮那些將領,一個個都經歷了薛延陀滅國之戰,論才華,論戰績,他更是不如。
“那你留在大唐干什么?”
“給你老子我送終啊!”
程知節大聲呵斥道:“朝廷諸多宗室親王就藩,首當其沖的就是河西王、吳王。”
“前者已經建立了班底,河西王更是親自征服了黨項諸羌。”
“太子殿下對于河西王不可謂不關愛,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吳王府中多為江南士族、淮南士族,文治有余,武功不足。”
“你過去正好當典軍,更是吳王麾下第一大將。”
“未來,吳王就藩,封國之中的武將第一人不比你在大唐混吃等死強?”
“啊這?”
聞言,程處默都有些心動了。
“阿耶。”
“那我呢?”
程處弼指了指自己,一副猴急的樣子。
“你是正兒八經的東宮屬官,太子登基之后,你便是潛邸之臣。”
“我要是沒猜錯,太子對你的安排恐怕也是下放為藩王典軍。”
“具體是哪一位藩王,不得而知,你且等一等。”
瞥了小兒子一眼,程知節說道。
“哦哦。”
程處弼這才收斂起了著急的性子,靜靜地站在一旁。
“明日,我便上書,更換承爵人。”
“是。”
程處默、程處弼對此并無異議。
既然他們已經有了更好的安排,這個盧國公府交給程懷亮也無所謂。
“阿耶,我.”
程懷亮有些猶豫。
“我還沒死,這個家還輪不到你做主。”
“你安心在公主府住著,待老夫百年之后,太子自會允準你承繼程家香火。”
迎著他的目光,程知節補充了幾句。
“是。”
程懷亮這才松了口氣,應道。
貞觀十六年,八月一日,太極宮兩儀殿,朔日大朝會。
“宣詔!”
俯瞰滿殿群臣,李世民面無表情的說出了兩個字。
“遵旨!”
黃門侍郎劉洎接過詔書,打開一看,瞳孔瞬間放大,悄摸的給了李泰一個眼神。
“嗯?”
下首右側次位的李泰接收到了訊息,心中生出一絲不妙之感。
滿殿群臣都還處在懵逼的狀態,這怎么剛一開朝,陛下就有詔書要宣讀。
“大唐皇帝令!”
‘唰!!!’
頓時,所有人不由得抬頭挺胸,側耳聆聽。
“時年六月,吐谷渾威信王勾結吐蕃,意欲顛覆吐谷渾,侵犯我朝邊境。”
“河西王李象果敢驃銳,親往吐谷渾平叛,得河內郡公、首陽縣侯、中陶縣侯、甘谷縣侯、歷城縣侯、東阿縣侯、安陽縣侯、鄯州刺史、沙州刺史、肅州刺史之助,平定吐谷渾叛亂。”
“河源郡王慕容諾曷缽上表愿以吐谷渾故土獻予大唐,黨項羌人首領拓跋淵亦如是。”
轟隆!
滿殿一片沸騰。
吐谷渾被滅了,全部領土歸于大唐。
“朕明昊天之義,允河源郡王、黨項羌人所請,于吐谷渾故地設西海大都護府。”
“河內郡公、羽林將軍裴行儉任西海大都護府,蔭一子為驍騎尉。”
“河西王府長史唐嘉會授開國縣男,封號:湟水,任副大都護。”
“輕車都尉、中陶縣侯劉仁軌晉開國縣公,任副大都護府。”
“取且末城、典合城設立樓蘭都督府,輕車都尉、甘谷縣侯席君買晉開國縣公,任樓蘭都督。”
“太子親勛翊衛中郎將、歷城縣侯羅通、東阿縣侯程處弼、安陽縣侯秦懷道;輕車都尉、首陽縣侯王玄策晉開國縣公,羅通授蔥嶺都尉、秦懷道授南蠻都尉,從三品上,王玄策、程處弼授羽林將軍。”
“拓跋淵封白蘭郡王,黨項其它七部首領授開國縣公。”
“鄯州刺史唐善識授開國縣公,封號:西都,沙州刺史王敬直、肅州刺史竇逵晉開國縣公爵。”
“河西王府典軍馬巍、姜岳授開國縣公,副典軍鐘騫、鄧憬授開國縣侯。”
“河西王改封梁王,遷桓法嗣為王傅、狄知遜為長史、張玄弼為司馬、袁異弘為諮議參軍、敬山松、崔慎為王府友,增食邑萬戶,即刻回京領賞。”
黃門侍郎劉洎一股腦把詔書全部念了出來,整個兩儀殿陷入一片沉寂中。
幾乎所有人聽到最前面那一個個東宮屬官的名字,全都意識到了吐谷渾之事不簡單,但沒有一個人提出來。
魏王李泰的大餅臉早就一片陰沉,吳王李恪、晉王李治都有些錯愕,太子嫡子李厥跟他們平起平坐就算了,唐王封號,大唐唯一,誰曾想這才多久,太子庶長子李象封梁王,一樣跟他們同品階。
“臣為陛下賀,為大唐賀!”
中書令房玄齡率先出聲。
“臣為陛下賀,為大唐賀!”
其它官員這才陸續回過神來,聲音響徹整個兩儀殿。
沒人注意到上首的大唐皇帝李世民眼底掠過一抹陰霾,只因除了那些封賞,所有的官職,包括梁王府屬官,沒有一個人是他任命的,那全是太子寫上來的奏章,他就像一個任人擺布的玩偶。
“陛下。”
“臣有奏!”
一道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殿內的氣氛,幾乎所有人朝著聲源處看去,全都看見了太子賓客、家令趙弘智的身影。
“準奏!”
龍目一掃,李世民沉聲道。
“是。”
趙弘智大搖大擺的走到了殿中央,手捧奏章,高聲道:“啟奏陛下,臣請北方推行小麥,以替代粟米。”
“臣于去歲選種,歷時近一年,分別在山東、河北、塞北、隴右等地栽種小麥,已有成效。”
“小麥在北方大多數地方完全可以做到一年兩種,輔以人、畜肥,畝產可達2石以上。”
“此外,臣命匠人參考秦漢時期的水椎,建設了水力磨坊,使小麥可以去除外殼,磨制成粉,庖廚對小麥粉末制食進行了研究,有制食之法137種,悉數記錄在冊。”
‘我的天吶!’
一時間,滿殿文武百官無不為之震驚。
兩季小麥,畝產2石以上,這已經遠遠超過了北方現在種植的粟米等糧食作物,僅次于南方的水稻。
如若趙弘智所言屬實,這對于大唐來說,無疑是一件巨大的好事。
而且,從趙弘智的稟報來看,從種植到制食,這已經不是一丁半點的推測,而是完全可以推行的可行方略。
“準奏!”
翻閱了奏章的李世民神情復雜,嘴里吐出一個字。
“臣為太子家令表功!”
吏部尚書楊師道赫然出聲。
“臣為太子家令表功!”
朝中支持太子的官員紛紛出聲請命。
“擬詔:太子家令趙弘智心系民生,于國有功,特賜開國郡公爵,封號:藍田。”
俯瞰下首,李世民沉聲道。
“臣謝陛下隆恩!”
趙弘智連忙叩首謝恩,臉上止不住的喜色。
當然,他心中充斥著的都是對太子李承乾的感激和崇敬之情。
“呼!!!”
注視著趙弘智的身影,在場所有官員神情變得格外復雜,僅僅是一件農事就封了開國郡公,誰都清楚沒有東宮的支持,光靠他一個人怎么可能完成這件事。
“中書令何在?”
“臣在!”
房玄齡隨之出身。
“命人將藍田郡公奏章謄抄,發往北方各州刺史府,即日起推行小麥種植。”
盡管心中很憋屈,但李世民并沒有因此昏聵,而是直接以詔書的形式下令北方推行小麥種植。
“臣領旨。”
中書令房玄齡立即應聲。
此時此刻,心中最為窩火的莫過于魏王李泰,因為這一道詔書下去之后,全天下都知道太子家令的功勞,所有人都會將這功勞視作太子所為,太子必然會贏得北方百姓的愛戴,從而聲名大振。
“臣有奏!”
又是一道聲音響徹兩儀殿。
“還來?”
當群臣再度看過去時,一個個都有些腹謗不已,這一次出面的是太子左庶子馬周。
“準奏。”
沒有人看見皇帝李世民的雙手緊緊的攥著,青筋高高鼓起,內心的憋屈已經壓抑到了極致。
“自年初裁撤各州都督以來,宗室藩王多有不軌之事。”
“臣以為當召回各王于長安,由宗正寺統一管理。”
馬周義正言辭的說道。
滿殿文武百官無不面露驚色。
召回宗親藩王,全部聚在長安,這是要做什么?
京兆府尹房遺直臉色直接黑了,一旦藩王回京,京兆府絕對是承受壓力最大的衙門。
“準!!!”
深深地看了一眼馬周,李世民已然明白了,今天這一切都是東宮提前謀劃好的。
正因如此,他才會允準馬周的提請,他想要看看李承乾究竟在做些什么。
“陛”
不少官員還沒來得及反對,就已經閉上了嘴。
魏征死后,朝中再也沒有敢犯顏直諫的官員了,皇帝如今是一言九鼎。
“我干!!!”
魏王李泰心中怒罵不止,這么多藩王回京,他還怎么實行造反大計,總不能把這些藩王全殺了吧。
魏王府一眾黨羽同樣被東宮的騷操作所激怒,一個個滿臉怒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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