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宮盧米埃廳內,銀幕緩緩歸于漆黑。
片尾字幕滾動著,那串宛若昆曲唱腔般緩慢流動的制作名單,在偌大的黑幕上靜靜游走,仿佛仍在低語。
全場沉默。
沒有立刻的掌聲,也沒有起身離席的急切,仿佛誰也不愿第一個打破這一場沉默的“夢醒”。
廳內的昏黃燈光緩緩亮起,映在每一張觀眾臉上,卻像是灑進了一座劇場遺址。
光透進來,人卻還未回來。
最先移動的,是筆尖。
第三排右側,法國《電影筆記》主編皮埃爾·馬佐手指輕動,翻開筆記本,草就起第一行評語:
“《黑牡丹》沒有任何傳統恐怖的驚嚇手段,這是高度東方審美的心理驚悚之道。
電影中鏡子代表自我異化、湖水代表記憶投影、舞臺升華儀式空間、母親/導師的規訓象征傳統文化暴力、反復的唱詞則是最后的意識喚醒 采用戲劇蒙太奇,利用唱詞與劇情的交織展現了最標準的‘詩化電影臺詞’。
這是一場發生在鏡中、夢中、戲中的旅程。
它不單是一部驚悚電影,更是一部關于身份消解、女性壓抑、表演吞噬自我的精神寓言,是一部游走于神明、瘋癲與犧牲邊緣的女性輪回悲劇.”
他寫下“輪回”二字時,忽然抬眼,望了望銀幕下方空蕩的戲臺形布景,不由打了一個冷顫。
此時觀眾們緩緩起身,熱烈的掌聲回蕩在穹頂與雕花墻壁之間,經久不息。
“她舞臺墜落時,我那一瞬間真的以為我在看莎士比亞.但這又太東方,像是一首被水墨淹沒的安魂曲。”
“讓人久久難忘的作品,有點壓抑的哀嚎.”
觀眾們小聲討論著。
“MaggieCheung(張曼鈺)你有沒有注意到,那個女演員在舞臺上最后一幕的眼神”
史蒂芬·弗里爾斯忍不住開口詢問道。
而此時的張曼鈺輕輕拭了拭眼角,那不是因為悲傷,而像是一種看到了熟悉命運重演的心悸,一時間還沒回過神來,有些恍惚。
“Oh!Sorry,史蒂芬,我沒聽清.”
“沒關系,我們可以慢慢討論,你好像很喜歡這個故事,在你們女性視角里你覺得許薇為什么會死?”
史蒂芬·弗里爾斯側著身子笑著開口問道,周圍的評審會成員正在小聲嘀咕。
“我覺得她其實不是死于舞臺墜落,她是死于一個時代無法承載‘女性覺醒’的沉默狂怒.”張曼鈺緩緩應道。
“MaggieCheung,我記得在你們國家,牡丹應該是富貴之花?”幾位評委饒有興致地看向張曼鈺,后者點了點頭。
“牡丹在東方確實是富貴之花,是艷壓群芳,它代表的是傳統社會對女性的審美凝視,但黑牡丹.”
張曼鈺沒有繼續開口解釋,但是幾人都明白。
這個故事的唯一“靈物”黑牡丹,它出現在鏡前、妝臺、夢中,最終躺在新一代女演員沈音的掌心里,暗示著輪回從未終止,身份的附體如影隨形 首映結束,觀眾已經緩緩退場。
鞏利笑著和劉伊菲握了握手:“很棒的演出,把兩個極端張力演出來的”
說罷她還不忘看向吳宸:“吳導,說實話,我都要妒忌伊菲了,這么好的角色塑造.”
她又不是看不出這個角色魅力在哪,要知道昆曲是中國最古老的戲劇形式之一,它極度講求“工”“整”“范”,一個眼神、一抬手,都有不可違背的軌跡。
但恰好《牡丹亭》卻是一部講“情”的作品。
這兩種精神傳統的對撞既代表了封建審美的規訓,也是現代意識的覺醒,對于演員的要求太高了。
“鞏利姐,你的經典角色可不少,合作的都是世界名導”吳宸笑了笑。
“合作的再多,不也還差了吳導嘛.”鞏利說完,看到張藝某正朝這邊走了過來,隨即含笑點了點頭,往陳凱哥正在離去的那個方向走去。
此時的陳凱哥正一臉憂慮,還在回味著剛才《黑牡丹》帶來的美學與宿命論。
“陳導!”
鞏利先開了口,準備和陳凱哥聊聊《黑牡丹》的劇情,不料不遠處的章子伊見狀也連忙趕去,生怕鞏利搶了自己已經和陳凱哥談好的《梅蘭芳》里面的角色。
“陳導!”
陳凱哥聞言頓時心情舒暢了不少,果然他還是國際大導,拍的電影依舊還是十分具備吸引力的。
鞏利頗為無語,不禁憋了憋嘴。
張藝某嘆了一口氣,隨即也沒看向不遠處,收回了視線,笑著說道:“挺不錯的電影,看的我都手癢想拍一部文藝片了.”
“奧運會開幕式完師兄就可以拍了。”
聽到吳宸這話,張藝某不由想到了這些日子張衛平的唉聲嘆氣的樣子,新畫面好像快沒錢了,話到嘴邊改了口:
“到時候再看看吧!”
“吳宸導演,發布會快開始了”此時戛納的工作人員進來小聲說道。
吳宸聞言微微點頭。
主競賽單元的影片在映后通常都會舉行發布會,這不僅為了展示了電影的成果,也為電影人和觀眾提供了一個交流的平臺。
發布會場設在電影宮二樓的大型新聞廳內,半弧形的拱形吊燈灑下金色光暈,玻璃幕墻外是傍晚時候靜默的蔚藍海岸。
巨幅背景板上,“《黑牡丹》”幾個金色大字在光影下若隱若現,下方則是黑底銀線勾勒的牡丹輪廓,花瓣緩緩展開。
會場內座無虛席,不少觀眾、記者、影評人還站在最后一排,現場早已響起低聲交談與按快門的咔噠聲。
當工作人員引導《黑牡丹》劇組入場時,眾人仿佛一下安靜了幾秒,隨即爆發出熱烈掌聲。
主持人是一位金發女記者,帶著標準的戛納式微笑:“女士們先生們,歡迎來到第60屆戛納電影節,《黑牡丹》劇組新聞發布會現場。”
“首先恭喜吳宸導演,帶來一部令人震撼的作品。我們先進入自由提問環節,請大家按順序舉手。”
第一位提問的是《銀幕日報》的記者,一位戴眼鏡的中年人,他用標準法語提問,經翻譯轉為英文和中文:
“吳宸導演,您同時將昆曲與驚悚融合在一起,這在東西方幾乎沒有先例。
請問您當初為何選擇這樣一種‘混合風格’來講述‘戲劇女演員’的故事?你覺得你電影中的‘戲’究竟是什么?”
吳宸撥弄了一下臺上的麥克風,不緊不慢地應道:“從創作之初,我就希望拍一部既極東方,又極現代的電影。
所以我選擇昆曲,這門有六百年歷史的古老藝術,它本身就是關于夢、關于死、關于愛的藝術。
而昆曲的核心唱段《游園驚夢》,講的正是夢境與真實的混淆,情感與幻覺的交融,它幾乎天然地貼合了我想講的故事。
至于‘戲’的話,它是人的魂。
人在臺上死一回,就要在臺下活一回。但有些人,從臺上下來,就再也回不來了.”
全場響起熱烈掌聲。
第二位是《衛報》記者,她的目光落在劉伊菲身上:
“劉小姐,您的表演極為精彩,特別是那段舞臺墜落的表演,有一種‘獻祭’般的極致感受。
那么在這部作品中你扮演的是一個在傳統與現代之間撕裂的角色,請問你在表演過程中是否真的感受到‘角色侵入了現實’?”
劉伊菲微微怔了一下,隨后笑著點點頭:“其實.我拍那一場戲的時候,是真的怕得不行。所以我有時候也搞不清楚自己是在拍戲,還是在做夢。
但我沒有被角色控制啦,我有在吃飯,有睡覺,有偷偷打游戲和吃好吃的小蛋糕.”
說完劉伊菲好像真的想到好吃的小蛋糕,不禁抿了抿唇,這呆萌的一幕,讓臺下的眾人都驚呆了,隨即發出一陣哄笑聲音。
此時一個小女生舉行手中的小蛋糕:“Crystal,我這里有,待會我送給你。”
“真的嗎?”劉伊菲驚訝中帶著點小驚喜。
吳宸震驚地看向劉伊菲:“什么,你居然要和一個小女生爭蛋糕?”
“哈哈哈”
這溫馨又搞笑的一幕,頓時讓提問的氣氛忽然間熱烈了不少。
影評人和記者們不停地交叉提問,不過偶爾觀眾也會突然間開口:“吳,許薇真的死了嗎?”
“你覺得呢?”吳宸反問著提出這個問題的法國女士。
“我覺得她好像沒有死,因為我看你的電影最后舞臺雖然重建了,但是光影還是和之前一樣。
而沈音的登場,感覺不是‘傳承’,更像是‘復制’,似乎命運從來都沒變過”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解,但是我喜歡你的這一版。”
吳宸沒有給出標準回復,但給出了贊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