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兒駕著車——說是駕車,實則那馬兒頗有靈性,他不過是抱著馬鞭坐在車前——往日里趕車,他多會打瞌睡,獨獨今天,馬兒走三步他就忍不住回頭瞧身后。
不遠不近之處,打著翠綠翠綠竹傘的少女與同為少女的丫鬟挽著胳膊,并肩而行,和相依為命似的。
車內的林公子早就注意到了他的動作,起初還不理他,待瞇過一覺醒來見他依舊如此,便問:“你看什么呢?”
鼎兒緊張兮兮地壓低了聲音,還抬袖子捂住臉:“公子,她們還跟著咱們吶!”
林公子一早知道她們在跟著自己,偶爾她們的對話還會隨著風飄過來。
都是那丫頭自己一個人在說,聲音很小,語氣很歡快,在這綿綿細雨中,讓人能聽見還讓人聽不清說的是什么,讓人徒增好奇。
是以如今聽見鼎兒這般說,林公子懷疑他也是因為聽不清才好奇的,便不十分在意,只笑了笑,緊了緊身上的衣服,換了個姿勢坐在車邊,打了個呵欠道:
“說不定是順路呢?”
“都快順路到子時了,她們不睡覺的嗎?”鼎兒一撇嘴,小聲又謹慎道,“或許她們知道你是誰呢?”
或者要殺你,或者另有想法。
林公子身份特殊,自小到大身邊的人多有算計,誰又知道……
他話音剛落,林公子已經蹙起眉頭,看著鼎兒不說話。
鼎兒話出口便知道自己造次了——自家公子最厭有人提他的身份——便悻悻地垂了頭:“是小奴說錯話了。”
他還在襁褓里的時候就到了林公子身邊,家中人還說那時才三歲的林公子都抱過他呢。是以二人之間是主仆也是兄弟,如此自稱小奴的時候,定然是做錯事情的時候。
林公子臉色依舊不好。
如今他要回京了,昔日在林家的時候,因著自己的身份鼎兒自可肆意說話,到了京城也因為自己的身份,鼎兒就不能亂言語了。
更何況那個大小姐姓謝。
所以不如趁這機會敲打一番。
鼎兒見林公子如此,越發沒了興致,蔫頭耷腦地繼續驅車前進。
前面二位之間發生了什么事情,謝小玉和碧桃自然不知道,她們只是互相攙扶著走路。
準確說,是二人互相攙扶著,由謝小玉指引方向向前。
碧桃沒問謝小玉要去哪兒,從服侍這位三天可能都沒一句話的大小姐起,她就習慣了小姐往哪邊她就跟著去哪邊。
“小姐,小心水坑。”
“小姐,夜了,要不要歇息一會兒?”
“是呀,老爺夫人定然急死了,可是小姐,咱們這么往前去,能找到渡河的地方嗎?”
“可是為什么會有人想殺小姐呢?”
一路之上,碧桃對著謝小玉的臉,碎碎念地問著,謝小玉安靜地走在旁邊,偶爾看她一眼,便是應答了。
偏偏兩個人詭異的對話永遠能順暢地進行下去。
也難怪鼎兒覺得好奇,任誰和這主仆二人相處些時日,都會覺得這一幕詭異至極。
眾人就這么一前一后,不近不遠地趕路,不多時到了一處岔路,謝小玉擎著傘,拉著碧桃向左邊的山上拐去了。
碧桃在側柔聲道:“山石路滑,小姐當心。”
全無半點兒疑問。
倒是鼎兒沒想到她們忽然就不跟了,忙探腦袋望向側后方的山路,只覺得一股子陰森感,想要說什么,忽得天上一聲炸雷響起,嚇得他差點兒摔下馬。
“她們要去哪兒?公子,瞧著怪不安全的。”他忙問。
林公子聽他這么說,不覺笑了。
“人家跟著你擔心我,人家走了你又擔心他們,真是個……”話音未落,林公子心口一疼,劇烈地咳嗽起來。
鼎兒嚇了一跳,忙丟下馬鞭過去,口中急切道:“公子這是怎么了?”
林公子越咳越厲害,不過幾息瞬間,面色已是慘白,唇上更無血色,竟是命不久矣的樣子。
“公子!公子!”鼎兒嚇得眼眶都紅了,撲過去給他捶背,又忙去找他的脈搏,卻發現脈搏很是有力,哪里有半點生病或者受傷的跡象?
鼎兒慌亂極了,再顧不上謝小玉二人,立刻撿起馬鞭就要趕路。
“公子撐著些,前面便是鎮子了,總能找到大夫的!”
林公子立刻扯住了鼎兒的袖子,總也喘不勻這口氣,只能斷斷續續道:“跟著……她們。”
“哈?公子!”鼎兒沒懂。
林公子卻沒有力氣再說第二次了,只吃力地抬手,指向后方的山路。
鼎兒見他這般堅持,又想著公子到底是林家的人,他這么要求定有深意,便立刻調轉馬頭,跟上了謝小玉她們。
若真的耽誤了,他陪著公子死就是了。
碧桃待和自家小姐走上這森然山路后,心內也有些突突。
若是青天白日也罷了,如今已近午夜,綿綿細雨未歇,山路泥濘又滑,時有落石滾下,雖然神奇地總能在打到她們之前變了方向,但著實不安全呀。
尤其是她們剛走上山路,天上忽然開始雷電交加,將夜空都照亮了。
“小姐當心!”碧桃被透過傘頂,看見又一塊石頭被雨水沖刷而下,嚇得忙招呼謝小玉躲開,懷中依舊抱著謝小玉吩咐她拿著的東西,不曾丟掉。
小姐要她拿著的,無論如何也要拿穩了。
不過山石滾落在她們一尺之外的時候,與之前的石頭一樣,換了方向,向著后面滾去了。
碧桃這才安心,看向傘柄上的花紋,感慨道:
“小姐,這靈器可真厲害。”
謝小玉點點頭,繼續往前走。
“小姐,這山上到底有什么古怪嗎?”
沒有古怪,而是……謝小玉帶著碧桃,走到了一處地方,方才停下。
碧桃先前只顧著怕謝小玉被砸到,此時待她停了,才借著電光看清周圍的情景,不覺倒吸口涼氣。
竟然是一大片的墳地。
“這兒……埋著誰呀?”碧桃聲音都顫抖了,小心翼翼看著四周,琢磨著這附近定然有她看不見的東西徘徊。
小姐在京中常做這種事,但親到墳地,還是第一回。
好怕人呢。
謝小玉依舊不說話,而是將傘遞給碧桃,自己接過瓦罐和鋤頭,彎身將地上的雜草拔去,而后用銹跡斑斑的鋤頭,在地上挖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