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體到底與真人不同,不管是哪種靈都不受人間界道德禮法之約束,全看其本心或者如謝小玉這種御者,如何馴服。
如嚴奴兒這種死后一段怨念附在瓦罐之上,受日精月華成靈的,本該最是戾氣重,但是因為其天性膽小,又有謝小玉的殘玉凈化,所以反而從沒傷害過人;但如這個刀靈這種,本該是最剛毅正直,卻因為被人如此對待而失去判斷力,眼下看著更像是妖物。
又因為其真正經歷過戰場殺伐,最易催動戰氣,是以還將嚴奴兒身為怨念的戾氣激發,兩個靈誰也不讓誰,一股子即將大打出手的氛圍。
而這二位越如此,自己的眼睛也越來越躁動。
謝小玉屬實無奈,以殘玉割破了自己的手。
帶血的手于虛空之內,輕拍了一下嚴奴兒,立刻使她安靜下來,連頭發都恢復了原狀,一言不發地搖身回到殘玉中,睡了過去。
謝小玉再挪身過去,以血手抵在他的額上。
這動作幅度就很大了,但因為靈體虛無,于兩個桃子看,那手就如懸在半空似的。
紅桃動了動嘴,沒敢說話。
謝小玉也不管她二人,而是只問那刀靈:告訴我你從哪兒來的?又是誰這樣待你?
她連著問了兩遍,卻發現刀靈依舊僵直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連她的血都沒用了嗎?所以這刀靈不但被封了眼口耳,還被奪了靈識,變成了一個……傻靈。
謝小玉終于知道了為什么之前喚不出他,再想想方才一切,亦明白了這刀靈唯一能辨別的,只有父親了。
春山軍魂,從生到死,縱然已為虛妄,卻依舊記得主將。
謝小玉無法想象他究竟經歷了些什么。
回去吧,我會幫你。她心中想著,帶了敬意。
刀靈依舊歪著頭,站在謝春山站著的地方,一動不動。
謝小玉知道,除非父親來,只怕沒人能讓他明白了。
她想了想,將謝春山方才用過的筷子拿了起來:本將在。
筷子這種物事,本就藏著陰陽與三才的意向,雖然不是舊物,但謝春山剛剛接觸過的東西,其上殘留的靈識終于讓刀靈動了動。
緩緩單膝落地,為軍中之禮。
回去吧。謝小玉又道。
刀靈的反應很遲緩,半晌才重新回到了玉佩之中。
謝小玉嘆了一聲,將筷子放下,又將殘玉重新帶回了身上。
她可是要快快找到辦法,恢復這刀靈才醒了。
兩個桃子見謝小玉疲累的模樣,至此時才敢動彈。
“小姐,這兒現在……是有什么東西嗎?”紅桃怯生生地問道:
謝小玉抬起一雙無辜的眼睛,掃過二人的臉上。
就連碧桃,也難得分不清謝小玉眼神的意思,到底是有,還是沒有呢?
“小姐。”她無奈地撒了個嬌,目光在營帳中轉了一圈,嘟囔了一句,“怪怕人的”
謝小玉想想刀靈的尊容,頗為贊同碧桃的話。
是挺怕人的,她拍拍自己的胸口,幸好回去了。
“小姐!”碧桃這下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刻抗議道,“我就說有什么東西吧!要緊嗎?”
謝小玉緩緩搖頭:走了。
兩個桃子這才安心下來,繼續忙著收拾了,留謝小玉一個人在那兒發呆想事情。
將靈恢復的方法呀……謝小玉抬手輕碰眼睛,眼睛里的人不靠譜,或者師父會不會知道?
展眼又過了兩日,八月二十三,黃歷上寫著宜出行。
不過謝侯爺如今已經渡江去,繼續忙于賑災諸事了,是以謝小玉回家的一切,都是留守營中的副將打點的。
馬車有兩架,都是謝府的車駕,非軍中之物,其上還有謝家徽記,一輛車是日常物件,由壽喜與另外三個家丁看守,另一輛車則是謝小玉、虞琰和兩個桃子,由福祿、平安、喜樂三個心腹家丁看顧。
虞琰賴在謝小玉的懷中,看著外間的軍營,一邊想著快要見到父母了,一邊玩野的心,又不太想回京。
矛盾之下,小世子眼睛紅紅,縱然紅桃怎么哄,都哄不好他。
“大小姐,侯爺讓末將把這封信給你。”副將姓劉,三十多歲的年紀,留著連鬢絡腮的胡子,說起話來粗聲粗氣的,但是當著謝小玉的面說話時,卻在努力壓低音量,仿佛怕嚇到了謝大小姐似的。
謝小玉將信箋接在手里,打開看時,都是父親對自己的囑托。
比如不必急著趕路、曉行夜宿、只走官路、若有事情便到地方上的衙門、一路上吃喝用度不要委屈自己之類的話。
“……山高水遠,盼吾兒以父母為念,莫要輕易涉險,千萬平安。”
落款處最后一句的后面,是父親的小印。
小印入目的瞬間,謝小玉能感到殘玉中的刀靈,再次震動了一下。
她呼出一口氣,將信箋仔細疊好放在袖中,對劉副將道:“讓我爹放心。”
“是,大小姐與世子一路平安。”劉副將叉手行禮。
謝小玉還是面無表情,只是眼睛亮亮的,是開心。
車馬啟程,謝小玉并沒有放下車簾,而是在窗沿上支著下巴,目光掃過了不遠處的樹林。
早秋時候,樹木仍是郁郁,只是稍微有點兒風吹過,便有樹葉掉落。
謝小玉的目光落在距離自己不近不遠,藏在眾樹之中的一棵,和往常在家發呆時一樣。
兩個桃子也沒在意她在看哪棵樹,而是笑語道:“小姐,起風了,當心沙子迷了眼。”
虞琰靠在她的懷中,臉頰上掛著大顆的淚珠,也看向她看的方向,若有所思之后,搖了搖她的袖子。
“謝姐姐。”
謝小玉不再看外面,而是轉過身拍著他的背,溫柔得哄人。
“背書吧。”她道。
虞琰乖巧地開口,背的是論語·八佾篇 “……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奶聲奶氣的聲音,隨著馬車向那京城的方向,漸行漸遠。
林子深處,就是謝小玉方才看的方向,應無為打了個呵欠又伸了個懶腰,從樹上跳下來。
鼎兒的目光隨著他跳下樹,問道:“應少爺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