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皋、何元慶、楊再興、羅延慶他們這幾個小輩兒并轡而行聊得火熱。
聊著聊著，楊再興就說起了自己到東京趕考之前行走江湖行俠仗義的故事。
“有一次我在汝南，路過一個小山村，剛好撞見幾個山賊在強搶民女！”
楊再興說起這件事來很是得意：
“村子里那么多男人都不敢反抗，看得我火冒三丈！
“我上去咔咔咔把幾個山賊都捅死了！
“然后我沒留下名號，也沒跟他們說什么廢話，直接就走了！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哥哥且慢！”
何元慶忽然喚住了他：“你說這個小山村周圍有什么山？”
“忘了。”
楊再興輕描淡寫的說：
“我圍著東京走了一圈兒，路過的地方多了。
“隨手鋤強扶弱而已，我又沒想過挾恩圖報，哪里記得有什么山？”
“你仔細想想！”
何元慶加重語氣說：“這個事兒，對我很重要！”
“什么？”
楊再興有點兒莫名其妙，隨口取笑：
“兄弟，莫非你是那個小山村的？”
“不！”
何元慶聲音有些低沉：“那幾個山賊可能是我手下的……”
“吁——”
牛皋和羅延慶當時就來勁兒了，恨不能抓把瓜子，一邊嗑瓜子一邊聽。
這個時候，蔡福聽到他們的喧嘩，過來聽了一耳朵，便也追問楊再興：
“真想不起來了？”
何元慶畢竟年紀小，楊再興可以不回答，蔡福問了楊再興就得認真了：
“大伯，我真想不起來了。
“只是路過而已，殺完幾個山賊我都沒停留……”
“行吧，這里到汝南也不遠。”
蔡福一句話就改了行程：
“咱們就兵分三路，你們跟我走一趟汝南。”
第一路是方杰、時遷帶韓世忠、聞煥章回梁山泊，請安道全給韓世忠治傷。
第二路是岳飛、羅延慶把唐牛兒送到二龍山，然后岳飛和羅延慶直接回龍頭市。
第三路就是蔡福、武松、牛皋、何元慶、楊再興去汝南。
對于去汝南，楊再興是一百個一千個一萬個不理解。
很明顯蔡福不是要表揚他，可他隨手做了一件鋤強扶弱的好事兒，難道還做錯了？
所以這一路上楊再興都是悶悶不樂，跟牛皋、何元慶說話也不積極了。
說來也巧，蔡福他們到了大墳村的時候，正好趕上陰天，天昏地暗的。
“小楊，你認識這里么？”
蔡福冷不丁問了楊再興一句。
楊再興心事重重的，被蔡福一問就懵了：
“啊……不認識！”
楊再興抬起頭來一看，前方只有一個小山包，旁邊搭著一個小窩棚。
他確定一定以及肯定沒來過這兒，但是蔡福又說：
“你再仔細看看，看看周圍！”
我看哪兒都不認識啊我！
楊再興有點兒賭氣了。
他覺得自從何元慶拜了蔡福做義父之后，蔡福就偏心眼兒了。
何元慶那天沒來由的針對他，之后蔡福也針對他！
看來“賽玄德”也沒有那么公道！
楊再興嘟著小嘴兒，潦草的環顧四周：
“仔細看了，大伯，我不認識……”
話說到一半楊再興忽然發現不對，他又回頭望向了某個方向一座大山：
“只是有點兒眼熟……”
“眼熟嗎？”
蔡福嘴角勾起一抹戲謔笑意：
“小楊，你看那窩棚里坐著一位老丈。
“你去跟他問問路。”
雖然不知道蔡福在搞什么鬼，楊再興還是依言下馬去問窩棚里的老人：
“借問老丈，這里是什么地方？”
老人正坐在窩棚里折元寶呢，頭也不抬的說：
“以前這兒叫十里鋪，現在這兒叫大墳村。”
楊再興也如何元慶一般愣了一下：“為何改名？”
“看到這座大墳了嗎？”
老人指了指烏云籠罩下的三丈高的小山頭兒。
“什么？”
楊再興難以置信的仰頭望去：“這，這竟然是個墳？”
老人：“你以為呢？”
楊再興心里莫名有種不祥的預感：
“老丈，這么大的墳莫非是有天災？”
“不是天災，是人禍！”
老人抹了一把眼淚：
“梧桐山的二大王看上了我們村的小翠花，派了幾個小嘍啰兒來搶人。
“一位路過的好漢殺了那幾個小嘍啰兒就走了。
“梧桐山的二大王找不到他報仇，一怒之下就殺光了我們全村……”
“什么——”
楊再興胸口仿佛受了何元慶的大鐵錘子重擊，“噔噔噔”接連后退幾步。
他呆呆地望著那三丈高的大墳，墳里竟然埋葬著全村的冤魂……
雖然他不記得這里的地名了，但是這個事兒他記得，而且覺得很驕傲，平時沒少跟人嘚瑟。
在東京遇上羅延慶的時候，楊再興就吹給他聽了。
羅延慶還豎大拇指夸他“奢遮”！
然而楊再興萬萬沒想到，自己以為是救了一個人，其實卻害了一個村……
“全都死了……”
老人耷拉著腦袋，一邊折元寶一邊絮絮叨叨：
“全村就只剩下我一個……
“原本我也想死了算了，老婆子、兒子、孫子都死了，我還活著干啥？
“但是，總得有人守著他們，陪他們說說話，給他們燒點紙吧？
“他們活著沒過上什么好日子，我多給他們燒點紙，在下邊兒好花銷……”
楊再興聽著聽著已經被淚水模糊了雙眼，兩腿一軟就跪在了大墳前。
“小官人，你這是……”
老人嚇了一跳，連忙從窩棚里鉆出來扶他：
“你穿了一身白的，地上臟……”
“老丈，我就是那個路過的……好漢。”
楊再興說到這里羞愧難當，只覺自己都配不上“好漢”二字。
老人驚呆了：“是……你？”
“是我！”
楊再興耷拉著小腦袋垂頭喪氣的說：
“老丈，你懲罰我吧！”
“我懲罰你干什么……”
老人老淚縱橫：“你救了小翠花，你是好人！
“怪只怪那些強人，哎，你怎么也跪下了？”
何元慶跪在了楊再興身旁，也不吱聲，就只是默默地表達著懺悔之情。
“恩公？”
老人剛要扶何元慶，忽然看到走來的蔡福，連忙拜倒在地：
“恩公來看我們了！
“多謝恩公為我們村報仇，我為恩公立了長生牌的！
“老漢我日日夜夜為恩公祈福呢！
“恩公是好人，行善積德，長命百歲！”
楊再興難以置信的瞪大了雙眼，仿佛重新認識了一次蔡福……
蔡福連忙把老人扶了起來，把他送回到窩棚里，陪著老人說話。
楊再興呆呆地看了一會兒，回過頭看向何元慶：
“你為何也跪下了？”
“那座山叫梧桐山。”
何元慶眼中含淚：“我是梧桐山的三大王。”
“什么？”
楊再興又驚又怒的一把薅住何元慶的脖領子：
“是你干的？”
“不是我，但是我……”
何元慶目光黯淡：“我曾經跟他們是一伙兒的，我幫他們殺敗了官軍……”
“嘭！”
楊再興已經一拳打在了何元慶的腮幫子上：
“你這是助紂為虐！”
“我是助紂為虐，你是什么？”
何元慶挨了一拳之后，不但沒清醒反而眼珠子都紅了，也一拳打在了楊再興臉蛋子上：
“惹了事兒就跑！
“你以為是救人，其實是坑人！”
這一拳打得楊再興臉都腫了，一個趔趄差點兒摔倒！
楊再興順勢抱住了何元慶小腿兒，肩膀一頂何元慶小肚子，把小腿兒往懷里一扯：
“誰跑了！我原本就是路過！”
“轟！”
何元慶被楊再興撂倒在地，雙手抱住楊再興腦袋，把他帶著一起倒下：
“對！路過順便坑了一村人！”
“放屁！”
楊再興跟何元慶扭打起來：
“你不助紂為虐，他們早就被官軍滅了！”
何元慶一翻身把楊再興壓在下面：
“我又不知道他們做了這么多壞事！”
兩個人扭打做一團，何元慶力大無窮，楊再興勁兒也不小。
牛皋想去拉架，但是被武松制止了。
牛皋求助的看向蔡福，卻見蔡福跟回家了一樣打著盤腿兒坐在窩棚里，跟老人一邊說話一邊折元寶……
對于何元慶和楊再興的扭打，蔡福視而不見，牛皋也只好干看著了。
“轟隆隆……”
電閃雷鳴，憋了許久的傾盆大雨終于下起來了！
武松和牛皋去了窩棚，跟蔡福、老人擠在一起避雨。
楊再興和何元慶在狂風暴雨中繼續扭打，他們的怒吼被雨聲淹沒，仿佛一場默劇。
牛皋擔心的問：“大伯，他們不會打出事吧……”
蔡福一邊折元寶一邊說：“沒事兒，讓他們打！
“你們也別干看著啊！來幫忙！”
武松和牛皋就也折元寶，一邊折元寶一邊看打架倒是也別有一番風味。
楊再興和何元慶終于打累了，不打了，兩個人好像爛泥一樣癱在墳前。
何元慶渾身濕漉漉的仿佛水鬼，楊再興那一身雪白就更是沒眼看了。
但是平時最愛美的楊再興渾不在意，他癱在水里，渾身是泥，望著大墳。
何元慶也是一樣，亂發好像水草一樣披著，呆呆地望著暴雨下的大墳。
兩人的臉上肆意流淌的，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這一場狂風暴雨，仿佛兩個小孩兒的洗禮，讓他們早早地看清了世界。
大宋對于有的人而言是繁華盛世，但對于有的人而言比末世還要冰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