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之下,那些宮殿曾經是古老神祇的居所,此時已成為無源之源泛濫意志的潮濕溫床。
每到天球按照規律重合之日,無源之源的追隨者便會蘇醒重聚,在深海之下。
陰冷而令人作嘔的彌撒儀式無人可以見證,世人只知道,失敗與重蹈覆轍才是宿命的主旋律……”
餐桌上,橫路小人兒還在搖頭晃腦地說著和石板相關的古書線索。
詞兒都是隱世之島學者的詞兒,但腔調……橫路多少有點受劉永祿影響,一字一句還抑揚頓挫的,跟唱戲念白差不離。
“米粒兒,所以說,無論如何咱都得下到海里去?這趟橫豎是躲不過了?”
劉永祿說實話,心底里有點犯怵,別的事兒讓他干,劉永祿眉頭都不皺一下,唯獨深海捕撈這個活計……真有點腿肚子轉筋。
上次大頭兒沖下掉進海里最后能活下來,那是因為運氣好,恰巧碰見了橫路,即便如此,劉永祿回想其中滋味兒也是相當不好受。
“這是后續具體的步驟,我們可以慢慢商量。”
米莉唐也知道劉永祿怕什么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
“最開始肯定是用一些簡單的禁忌法術作為試探,比如驅魚術,如果需要有人進入海平面之下進行探索,也有禁忌法術和古遺物能夠做到。
比如寇岡的那副手套,就能讓使用者長出鰓來,前提是事先安排禁忌法術中和其副作用。
反正這方面你就不用操心了,有我和安德烈亞斯安排。
但這些都是任務之中的小細節,現在需要你做的是制定好主要方針。”
劉永祿這幾天天天在床上打滾抑郁,相對來說,米莉唐想的就比較透徹。
“大方針?”
“對,瑞奇,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幾萬年的時間里,圣母意志沒有徹底蘇醒,是因為她的這些地上布道人一直沒找到石板?還是說,他們找到了但是一直完不成彌撒儀式?”
晚飯已經吃完了,劉永祿點上一根煙,一邊抽煙一邊用勺子輕輕敲著碗邊。
想了足足十分鐘他才開口說道:
“那肯定是后者,前一種的可能微乎其微。
你想啊,米粒兒,幾萬年幾十次重啟,一輪一輪,就算這些地上布道人再廢物,石板的大致位置總能找到吧。
況且關于石板的線索,隱世之島肯定是一條出路,可是那么多年過去了,沒聽說過地上布道人登上過隱世之島。
大概率是這幾塊料早就清楚石板的位置,只不過每次都棋差一著,圣母又睡過去了。”
米莉唐點了點頭繼續問道:
“那你說,地上布道人彌撒失敗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原因?”
這次劉永祿沒想太久直接脫口而出道:
“其他神祇攪合唄,反正跟圣女老大人肯定沒關系,那些地上布道人都說了,圣女不是個兒,幾十次重啟除了這次從來沒贏過。”
“嗯,跟我推導的差不多。”
其實米莉唐早就把事情想明白了,她是故意引導劉永祿,讓他多想點事,恢復之前的精神狀態。
“所以……米粒兒,你的意思是……現在大海之下的某個地方,那些圣母的地上布道人已經各就各位了?”
劉永祿不是傻子,他們從庫爾特出來后又在隱世之島浪費了一個多月的時間,那些地上布道人肯定沒這個步驟,人家很可能已經到了石板面前。
誒……米粒兒這點提醒的好,攻守雙方的心理狀態很影響整場博弈,有心算無心,敵眾我寡也能打,如果讓對方算計了,著急忙慌少不了要犯錯。
米莉唐擰開桌子上的堅果罐子往嘴里塞了一顆堅果,看瑞奇的表情她已經知道,自己以前熟悉的那個蔫壞蔫壞的瑞奇又回來了。
“你要這么說的話,那咱可就不能著急了,這時候越急越壞事啊。
既然已經晚了,那咱就得從容著點,找個好時機切入。
目前最好的情況是那些地上布道人已經和其他神祇打起來了,咱坐收漁翁之利。”
劉永祿吐出一口煙霧,幾十次博弈之中,圣母每次都和其他神祇平分秋色,圣女最慘,一次都沒贏過。
這次自己出馬,跟圣母的地上布道人和其他神祇打車輪戰……那肯定是找死。
“嗯,我本來還有點沒想清楚,可你這么一說,局勢確實如分析一樣,我們不能操之過急了。”
米莉唐其實早有腹議,現在這么說完全是幫助劉永祿建立信心:
“另外,還有幾點我得補充一下,對于石板的位置,不管是橫路留下的意識碎片還是隱世之島島民的口述都存在一個比較難理解的點。
在這些線索中,石板都沉沒于深海之下,可具體的位置卻眾說紛紜。”
米莉唐打開隨身帶著的地圖鋪在桌上,用手指了指失落之海這片海域:
“從這里,到最北側,都有石板的相關記載,整個海域相當之大,關鍵是我也無從判斷石板具體沉沒在哪里,因為這些線索除了方位的偏差外,其他細節都大差不差。”
劉永祿沉默不語,只有方位存在偏差?其他方面又都有相似之處?這是什么道理。
“米粒兒,安菲翁臨死前說的話你還記得嗎?”
米莉唐沒想到劉永祿提到畫作,在她眼中,畫作也許是找尋石板的某個重要細節,但并不影響大局。
“記得,只不過,我現在還沒法把畫和石板聯系起來。”
劉永祿捻滅了手里的煙頭兒緩緩說道:
“有個猜測,但不一定成熟啊,我姑妄說之,你姑妄聽之。
畫這東西它不是石板,不管什么畫丟進大海里肯定都保存不了多久,這東西必然有一個儲存載體,比如掛墻上或者放箱子里,都有可能。
而這個載體如果是移動的……不就能做到不同地點來回轉悠嗎?”
這點米莉唐還真沒想到,對啊,畫這東西不可能憑空出現在海面上或者海底下,一定得個載體,如果這個載體是移動的,那一切都合理了。
“慢慢找吧,我的意思是。”
劉永祿拍了拍桌子定下基調:
“首先啊,這玩意兒是嘛暫不清楚,很可能是艘幽靈船,時而在海上忽忽悠悠,時而在海底下飄飄搖搖,著急也沒用。
再者,就像米粒兒你最開始提醒的一樣,早找到很可能不是嘛好事兒,那邊還沒開打咱先當那個出頭鳥,危險,很危險。
咱就按部就班搜索,剩下的事兒只能盼著圣女老大人在天上保佑了。”
“沒想到這次和我們爭奪石板的神祇那么容易對付。”
黑暗中,伽馬的聲音緩緩傳來,他雖然極力壓抑著聲音中的喜悅,但還是能聽出來,此時此刻某種沉寂已久的悸動再次在心中升騰。
他的聲音不高卻依舊在空間內回蕩,這是一處極為空曠的室內空間。
四周無數的石質立柱撐起了地宮的宏大廣場,這些立柱下窄上粗,呈四瓣向穹頂綻放,石柱表面刻有復雜晦澀的古怪花紋,花紋表面則附著著漆黑的淤泥。
一叢火苗點燃了石柱上的火把,幽暗的地宮被微微照亮了。
一只巨大的白色怪物匍匐在一面巨墻之前,正是那些歷經數萬年而不朽的地上布道人們。
“伽馬,別太大意了,這次我們雖然占盡優勢,但主要原因是提前拿到了一塊石板碎片。”
說話的人是謬,之前圣座斗法時他的戲份比較少,可隨著三分之一地上布道人的陣亡,他的地位也被頂了上去。
之前幾十次重啟失敗其實他心里也有怨言,只不過人微言輕沒資格主事,這次局勢一片大好,他忍不住提醒道。
地宮之內,一塊凹凸不平的巨石擺在正中央,說實話,之前這幾十位地上布道人由于沒有石板碎片都沒進過這個空間。
突然,一陣劇烈的搖晃傳來,“砰,砰,砰”的墜落聲不絕于耳,一團團附著在地宮天花板和石柱上的黑泥掉落到了地面上。
這些黑泥仿佛蘊含著生命的力量,墜落在地后它們又緩緩蠕動紛紛爬到了最開始的位置。
“以前我還不清楚重啟之后那些生命從何而來,現在才知道,偉大的母神在沉睡的過程中已經安排好了一切。”
乳白色怪物的脊椎處,伽馬的頭顱敬畏地望向四周。
“除了其他神祇以外,我們還要提防著那位圣巴蘭,他既然是圣女的盟友,母神蘇醒的彌撒之前就一定會來到這里。”
謬沉聲說道。
數萬年間,無數次重啟,盡管無源之源沒有徹底蘇醒,但在懲戒圣女的這一步上地上布道人們卻從未出過亂子。
謬不相信這是什么巧合,這次圣女派異軍突起,一定有其背后的原因。
“那是因為當初我們沒拿到石板。
這些家伙就算來了也會為自己曾經的懦弱而后悔,他們不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唯一擊敗我們的機會。”
伽馬所說的唯一一次機會指的是之前在姆大陸的廢墟中,劉永祿和他媾和了,當時地上布道人們沒拿到這塊石板碎片,而且那個圣巴蘭還有強援。
可此時……
伽馬意味深長地望向面前的墻壁,墻壁足有幾十米高,近百米寬,上面掛著一副巨大的油畫。
油畫的面積也不小幾乎占據了大部分墻壁的面積。
借著昏黃的火把燈火,伽馬能看到畫中所呈現的是一派繁忙的城市景象,城市內有高聳的教堂,一排排鱗次櫛比的房屋街道,街道上有往來行人,叫賣客商。
最奇怪的就是,這幅畫看上去是副完全靜止的古典油畫。
可每次伽馬將視線投向畫作都會發現畫中的城市相比之前出現了某些細不可查的變化,可能是房屋的顏色,窗戶的開關,也可能是人物所處的位置或是手中所做的活計。
對于伽馬以及其他地上布道人,他們還不能完全理解油畫所具備的偉力,他們只知道油畫是無源之源意志的一部分,也是這次他們將母神喚醒最大的依仗。
“你們看這里。”
伽馬獰笑著將視線投向油畫的左上角,地上布道人心意相通,其他人也順著伽馬的視線看了過去。
油畫的左上角處是一片開闊的露營地,此時營地周圍已扎起了大大小小的帳篷,帳篷的顏色五彩斑斕,不少工人正從馬車上往帳篷內搬運表演用的動物和器械。
動物中比較小的是猴子,兔子和籠子里的白鴿,比較大的則是蜥蜴,豹子,蟒蛇等眾多猛獸。
營地門口有不少木質的小亭子,亭子內站著售票員,小丑和售賣棉花糖的小販。
但這些都不是伽馬的重點,此時售賣棉花糖的長隊后面排著三個人。
頭一位是一個五六歲的男孩,黑發黑瞳,歪著腦袋,垂著雙手,左手有六根手指頭。
排在他后面的是一位相似年紀的女孩,黑色長麻花辮垂在腦后,低著頭,兩只手捧著一本書,右手有六根手指頭。
兩個小孩兒身后則站著一個穿著黑色西服的驢頭人,他正饒有興趣地左顧右看,似乎對畫中世界充滿了好奇。
“我們過去也許在思路上出了一些問題,早點找到這塊石板碎片,就算是這些高位格的神祇也無法阻擋母神的蘇醒。”
伽馬假模假式地反省檢討了一下,此時,即便是謹慎穩重的謬也無法反駁。
確實,這次母神蘇醒的計劃中,沒了“綠色腐朽”“血狂神”這些老對手,本以為不可戰勝的高位格神祇此時也被控制在了油畫之中。
只等時機一到,無源之源就可以靠著石板中的遠古知識再次拿回自己的意志。
就在怪物欣賞油畫之時,幾十個小人竟從油畫里直接走了出來,整個過程非常自然,他們前一秒還在油畫中的街道閑逛,下一秒便順著畫中的道路就直接邁過畫框出現在了地宮中。
這些小人兒目光呆滯,最開始的身體大小還和畫中一致,可等他們在現實世界走出幾步后便膨脹到了正常人類身體的大小。
這些畫中之人一聲不吭,對地宮內的地上布道人們也視而不見,都統一地朝著地宮外走去。
對于這種反常的現象,伽馬等人將其歸結為母神的偉力,畫中的三位神祇沒有被困在油畫之前這種情況便已屢屢出現,因此,這種異象應當與他們無關。
“我們繼續去準備彌撒吧,靜靜等著圣女的那些盟友過來送死就好,反正最難對付的神祇現在已經不足為慮了。”
伽馬冷哼一聲,他發現剛剛從油畫里走出來的小人里面,赫然就有被他們囚禁的那三位神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