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莉唐慢慢移動著腳步試圖和眼前的假瑞奇拉開距離。
她的眼神一刻也不敢從對方身上挪開,雖然假瑞奇此時的偽裝天衣無縫,但米莉唐已經猜到了他的身份。
“混沌之伏行”“漆黑之人”“黑法老”……
在密斯卡托尼克大學的圖書館里,無數本古書中都提到了這位可怕的神祇,他行為做事反復無常,手段狡詐殘忍,即便是最頂尖的神秘學者也不敢與其周旋。
可這位神祇又總能洞悉到人類內心深處的本能恐懼,不管你隱藏的多好,都能被他找到蛛絲馬跡。
這些恐懼在對方眼里就像是是最美味的濃湯靈藥,這位神祇對其甘之若飴,他享受著獵物被玩弄時所散發的甜蜜氣味,并且對那些可憐人施以變本加厲的痛苦懲戒。
當然……
這位神祇在瑞奇嘴里還有另外一個名字,驢。
米莉唐不是不怕他,之前之所以能在他面前站直身子,那是因為身邊有瑞奇。
瑞奇似乎是這位神祇的……說是天敵不太準確,應該說倆人有點臭味相投,正是這種相似的臭味兒讓倆人彼此提防,又能達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但此時瑞奇不在身邊,即便靈兒現身,米莉唐依舊心里沒底。
“女巫小姐,請原諒我剛才的粗魯與冒犯。”
驢的脾氣真和劉永祿一模一樣,做派如同小孩兒的臉一會兒一變,剛才還掏出刀子想要捅人,此時卻摘下禮帽放在前胸上唯唯朝前探身施禮:
“我只不過是太好奇了,忍不住去猜想如果把你大卸八塊,瑞奇那家伙會變成什么樣子,哦,是的,我簡直太好奇了。”
驢一抹自己的臉頰,又變成了米莉唐熟悉的樣子。
他正準備繼續說點什么,忽然手里的禮帽便滑落到了地上,就像是無心之舉。
褐色的禮帽掉在地上化作一灘冒泡的黑水,黑水突然向上蔓延,剛巧阻隔了一截從高處向下戳刺的白楊木樹枝。
黑水又圍著驢的褲腳打轉將纏繞過來的暗綠色無車草盡數吞沒。
地面下,鴨巖薯的塊莖破土而出,黑水又托著驢向上移動了七八公分,恰好躲過了來自于地底的偷襲。
從始至終驢一直都沒動過,他知道自己的小戲法持續不了多久,早晚要露餡的,現在,是小虎過來尋仇了。
果然,一個黑瞳黑發的小男孩憑空出現在米莉唐身邊,他伸出自己的右手牽住了米莉唐的手掌。
同樣是被困在油畫之中,相比于小虎和靈兒,驢有探查外界的能力,因此他早早便知道了米莉唐等人的動向。
驢暗中做了個小陷阱,把小虎和靈兒騙到里面準備利用這段時間殺掉所有食唯天的人。
好在靈兒智商異于普通生靈沒用多長時間就看出了驢的門道,這才救了米莉唐一命。
小虎這腦子……就差了點意思,此時才從障眼法中脫身回到了小鎮中心。
“別搞得劍拔弩張,就像是第一天認識的陌生人一樣,看見你們一臉警惕,我真的好傷心啊。”
驢故作痛苦地捂著胸口:
“女巫小姐,為了表示歉意,我準備送你一份禮物。”
米莉唐不為所動,依舊警惕地望向對面裝腔作勢的驢。
對方小心翼翼地從背后掏出來了一個小木箱子,箱子不大,也就一個烤吐司的大小,橡木外殼在縫隙邊緣包著一圈銅皮。
“女巫小姐,您是神秘學領域的行家,學識淵博,鎖頭上有兩個字母,,您能告訴我,這是什么意思嗎?”
“不知道。”
剛看到箱子時米莉唐便心中一顫,她太清楚這箱子的來歷了,艾米麗.海克的箱子!
女巫的消失的終點果然和石板有關,拿到箱子不僅可以解開女巫失蹤的秘密,更有可能找到十幾年都未再謀面的母親。
如果此時對面站的是其他人,米莉唐早就出手了。
可如今拿著箱子的是驢,只要有一絲動搖和他討價還價,就將掉入萬劫不復的深淵,至于拿到木箱,更是奢望。
所以米莉唐的表情保持的非常好,她瞇著眼睛認真打量了一番才緩緩搖頭告訴對方,自己不認識。
“嗯,你也有點……有點意思,不愧是瑞奇那小子的伴侶。”
驢笑了笑繼續說道:
“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這個小箱子在我手里一點用沒有,我真可以送給你,真的。”
小虎知道老嬸想要,也知道老嬸害怕,他一聲不吭徑直走向驢伸出了小手:
“送給你箱子沒問題,但這樣的話,我們多少也算多少有點交情了。
朋友之間互幫互助,禮尚往來本就是應當的,靈兒手里有個號角,我想借過來看看,你不妨替我說兩句好話,想想辦法?”
驢笑盈盈地又把箱子收了回去,小虎回頭看了看靈兒又看了看米莉唐。
對于小虎,號角其實無所謂,給就給了唄。
“這家伙代表的是混沌無序的原始意志,而吹響號角則能引起審判之星的注意,審判之星代表的是秩序與重構,這點你應該明白吧?”
靈兒仰頭看向米莉唐。
“我明白。”
米莉唐朝著小虎微微搖頭,伸手把他喊過來揉了揉孩子的腦袋。
不管盒子里的東西如何重要,不管驢說的多么天花亂墜,米莉唐都已打定了主意,不能答應他的交易。
驢似乎早就預料到了女巫和靈兒反應。
他也只是微笑著搖頭而后一揮手,面前憑空出現了一架漆黑的鋼琴和一把造型典雅的琴凳。
食唯天眾人不知道這位可怕的神祇要做什么都悄悄向后退了幾步,互相之間挨得更近了。
驢優雅地一撩風衣坐到了琴凳上,先給自己點著了一根煙。
空曠無人的小鎮集市上,憑空多了一架漆黑的三角鋼琴,一個彈琴的驢頭人,乍看之下透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荒唐與詭異。
驢抽了半根香煙,似乎是感覺時機到了,他叼著煙卷打開蓋板露出琴鍵,略微試了試音,一連串的歡快的音節隨著驢指尖的跳動悠揚而起。
“米莉唐小姐,他到底在搞什么把戲?”
寇岡低聲問道,之前在詛咒之島寇岡也見過驢,知道這位神祇的厲害,盡管此時小虎和靈兒都在身邊,他依舊覺得脊背發涼,一股不祥的預感縈繞心頭。
曲子的旋律越來越快,驢似乎覺得嘴里的煙卷有點礙事,他忙里偷閑把煙放到了鋼琴的上沿,隨后右腳輕快踩著踏板,歡快的旋律中慢慢融入了一些焦躁緊張的氣氛。
小鎮的地面也隨之微微震顫,水果小攤上擺放整齊的蘋果和橘子紛紛滾落。
“圣女悲憫光耀大地,不能再讓他繼續彈下去了!”
哈弗遜一抖手中圣槍就想撲上去和驢拼命。
眼前的驢頭人是什么位格,小天才哥哥也能猜到個大概,自己絕不是人家的對手,現在開戰和送死無異。
可哈弗遜知道,現在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
圣巴蘭不在身邊,自己難道要繼續低著頭畏畏縮縮地等著災難降臨嗎?圣女的審判官難道真像外界說的一樣,只能闖入那些商賈領主的家里,欺負那些手無寸鐵的可憐人嗎?
當然不是,圣巴蘭不在,自己便要肩負起圣女悲憫的意志,犧牲與奉獻本就是他們這些牧羊人應該做的。
哈弗遜拿起圣槍一往無前,羅塞麗絲不可思議地看著身旁的哥哥。
是的,在“混沌之伏行”面前她退縮了,雖然對方沒有施展什么神祇偉力,但那股強大的威壓依舊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不是沒像哈弗遜一樣想過和眼前的神祇拼個你死我活。
但每次這個念頭甫一出現,羅塞麗絲腦海中就閃現出無數個可怕殘忍的結局,自己的肉體和靈魂將遭受折磨,那是超越了人類想象極限的苦難和悲慘。
羅塞麗絲只是想一想就感覺兩腿發顫,她怯懦了,她退縮了,她只能在內心中呼喊,祈求圣女的幫助。
“哥哥,你……”
羅塞麗絲顫抖著望向孤注一擲的哈弗遜,這也許就是生離死別,是哈弗遜作為人類赴死的最后一段畫面。
“砰!”
哈弗遜剛走出去兩步就撞到了淺銀色的光幕上,摔了個屁股蹲。
這下撞得太狠,給哈弗遜鼻子都撞出血了。
“蠢貨,別莽撞,四周的變化和他無關。”
靈兒嗤笑一聲,她指了指遠處的集市,此時那些木質小車的頂棚就像暴曬在太陽之下的奶油一般已經失去了該有的輪廓。
不管是什么材質,什么用途的建筑此時都有了從固體轉化為液體的趨勢。
地上的橘子和蘋果開始腐爛出水,空氣中散發出一股甜膩的果香。
“眼前的變化和他無關,是無源之源,無源之源開始復蘇了,她的肉體,意志,以及其視為珍寶的石板,三者開始融為一體。”
此時驢的演奏也已經到了高潮部分,他的身體和手邊的鋼琴也受到外界的影響,開始潰散糜爛。
黑色的粘液朝地面流淌,可這些黑水流到某個程度之時又會突然維持在當前的高度。
它們會像突然生出了獨立的意識一般朝著原本的位置復原,驢和他手上的那架鋼琴就在這種湮滅后重組,重組后再次湮滅的循環中徘徊往復。
聽到靈兒和哈弗遜的對話,驢欣慰地側臉看向他們并點了點頭。
對,這就是驢最終的算計,靈兒和小虎不是不想和我談交易嘛,女巫不是也不想和我談交易嘛,沒關系,我耗得起。
無源之源已然蘇醒,你們就在這里干看著吧。
也許,也許靈兒和小虎足夠強大能夠保護其他人在這場天災中活下來。
可這個世界呢?這些瑞奇的朋友們能眼睜睜看著世界陷入無源之源意志的支配嗎?
一曲彈罷,驢拾起放在鋼琴上還在燃燒的香煙,美美地抽了一口。
他站起身,高舉雙手感受著美妙的一刻。
戲劇雖然沒朝著自己設想的方向發展,但眼前的結局也足夠蕩氣回腸,讓人意猶未盡。
旁邊的鋼琴似乎也感受到了驢的興奮和歡愉,在無人演奏的情況下自己彈了起來,依舊是驢剛才表演的曲目。
米莉唐臉色慘白,她是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此時頭頂之上閃耀著淡銀色的光幕,有靈兒和小虎的保護,自己的安全不成問題。
可圣母復蘇……這個結局真的是自己能接受的嗎?
踏入失落之海之前,米莉唐躊躇滿志,她覺得自己能找到母親失蹤的真相,可如今真相就在眼前自己卻觸碰不到。
和驢媾和?
這樣的話自己能拿到艾米麗留下的箱子,無源之源的降臨也許也能被小虎和靈兒阻止……
米莉唐望向身邊的兩個孩子,小虎還是往常那副波瀾不驚的神色,靈兒卻像是看穿了米莉唐的心思。
“女巫,你不會以為我們把末日號角交給那家伙,他下一秒就會拍拍屁股滾蛋吧?”
這句話就像一盆冷水潑醒了迷茫的米莉唐。
對,靈兒說的沒錯,如今圣母復蘇靈兒和小虎有能力阻止,可之所以二人袖手旁觀,就是因為驢攔面前,隱隱向二人施壓。
把末日號角交給他,局面不會有任何改變。
驢在蠱惑自己,這家伙十分清楚,人類面對誘惑時有多么愚蠢,就算是最漏洞百出的騙局也會讓其上當。
可……如果……什么都不做,那就只能眼睜睜看著圣母的意志徹底復蘇。
到時候,摩西薩德,特殊事件調查部,密斯卡托尼克大學,這個世界上一切美好的東西都將毀滅。
米莉唐簡直要喘不過氣了,她沒力氣再去思考解決眼前的困境,腦子里翻來覆去都是那些即將消失的人。
父親,總長,卡羅爾和雅思敏……此時還在現實世界懵懂無知的人們,都將消失不見。
“驢,什么事兒啊?這么高興,說出來聽聽,讓我也替你高興高興。”
突然聽到遠方傳來的聲音,米莉唐如遭雷擊,她猛地抬起頭,看見一個身影正叼著煙從遠處朝自己走來。
看見米莉唐,劉永祿給了她一個放心的眼神,而后激動地朝著小虎揮舞拳頭,小虎也興奮地蹦了起來。
“瑞奇,你終于來了,我就知道,這個世界的最后一場大戲沒你不行。”
驢看見劉永祿也愉悅地打了個呼哨。
二人沉默著互相走向彼此,在世界末日的集市中心再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