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又回到“感悟火之真意”進程中的緣故,還未來得及睜眼,昨夜夢中闖過第三關的記憶,已如潮水般涌回路明非的腦海。
相比前兩次感悟的生命與文明之“寒潮”、熱寂與毀滅之“烈日”,第三次的感悟,尤為不同——
當時,剛睜開眼,路明非便發現,自己竟坐于一張粗糙厚重的石質王座上。
視線所及,是影影綽綽,簇擁在他四周的人形輪廓。看不清面目,辨不出男女,仿佛只是一團團莫名凝聚,帶著微弱溫度的影子。
然而,他們投射而來的目光卻如有實質,沉甸甸地烙在他身上。
那感覺太過真實,真實得讓路明非心頭一緊!
“這是什么……恐怖片現場?”
他咽了口唾沫,“我膽小,能申請個奧特曼全程陪護嗎?”
一行字符浮現——
王,敵人占據了資源最豐沛的地域。他們打造的石矛更加鋒利,骨箭的射程更遠,效率更是遠勝于我們……他們正在步步緊逼!
“什么玩意,王?我姓路!”
路明非一臉懵,“石矛骨箭又是什么鬼!日程計劃表你搞什么飛機?把我空投到石器時代副本了?”
王,請下令 字符閃爍,帶著不容置疑的催促。
緊接著,一張無比熟悉的地圖在他眼前鋪展開來。
路明非一眼認出那是《星際爭霸》的一張經典地圖,但細節已被改動得面目全非。
代表未知與危險的猩紅戰爭迷霧如同貪婪的巨獸,吞噬了地圖上足足五分之四的區域。屬于他這位“王”的所謂“占領區”,只剩可憐巴巴的一角,脆弱得像風中殘燭。
地圖右上角,冰冷的倒計時數字正無聲跳動,單位是“天”。
路明非瞬間明白了,日程計劃表又在玩花活!
第三次感悟的考驗,是一場戰略對抗游戲?
“游戲好啊!”
路明非下意識地就要采取行動。游戲方面他對自己的實力有絕對的自信——無論戰局多么惡劣,只要自己發起微操進攻,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流程很簡單,就是開礦,爆兵,進攻!
然而,預想中繁復但熟悉的操作界面并未出現。視野里只出現兩個選項,懸在那里:
第一:制作石矛與骨箭第二:其他辦法 路明非剛想選前者,挑戰自身微操水平……下一秒,意識到這是在哪的他冷靜下來。
感悟火之真意,顯然和他的微操沒什么關系。
只能選擇第二。
王,您說得對!唯有擁有更強大的防具與武器,我們才能抵擋豺狼的利齒 “我說這話了嗎?你這是擅自解讀領導意圖,還假傳圣旨!擱古代是要掉腦袋的!”
路明非心里吐槽。
王,請為我等鑄造更強大的防具與武器 “我來?喂喂,這種事情難道不應該是王的子民去做的嗎?說好的當皇帝就是批批奏折看看歌舞吃喝玩樂呢?朕的人才庫里就沒有一個點滿科技樹的大發明家?”
吐槽歸吐槽,日程計劃表的燕國地圖這么短,到這圖窮匕見的一步,路明非算是終于明白了,這第三次考驗是什么。
更強大的防具和武器……在資源被全面碾壓的情況下,唯一的生路,就只能是技術代差!
即答題:石器時代之后的,是什么時代?
青銅時代!
他需要做的,是在那不斷流逝的倒計時歸零前,從零開始,親手點燃文明的爐火,摸索,掌握,并最終打造出足以扭轉戰局的青銅兵器與甲胄!
王,請下令 “我知道你們這群NPC是一點都靠不住的啦。”
路明非從冰冷而堅硬的石頭王座上站起,從這點就能看得出他的部落很寒酸了,連墊身子的獸皮都沒有……
不過,得出NPC靠不住這一結論絕非洞察細節,而是路明非對日程計劃表的“信任”。
“信任”它——絕對不會讓自己隨便動動嘴皮子就過關!
“好了。”
路明非揮揮手,帶著“早已習慣”的覺悟。
“帶你們的王,去挖礦吧!”
光影流轉,場景變幻。
正如他所料,那些模糊的“手下”,在整個過程中都如同設定好的背景板,完全無法提供實質性的幫助。
他們只是沉默著,用那種永恒的敬畏目光,注視著他。
于是:
自己揮舞著沉重的石鎬,在嶙峋的山壁上挑選可能的銅礦石,敲打;
自己搬動石塊,混合泥土,堆砌起那簡陋卻至關重要的熔爐;
自己嘗試用獸皮袋和竹管去輸送空氣,看著爐火在風中明滅不定,一次次觀察火焰的形態,調整風道,忍受失敗的灼熱煙塵;
自己小心翼翼地嘗試不同金屬的混合比例,記錄每一次微小的色澤和硬度變化……
乃至最終的鍛造——
自己在簡陋的砧石上,掄起沉重的石錘,在千錘百煉中賦予金屬新的形態!
每一個環節,都需要他親力親為。
汗水混雜著煙灰,失敗才是常態。礦石錯誤,熔爐坍塌,錯誤金屬比例導致不成型的廢品……
每一次挫折,都伴隨著地圖上猩紅迷霧無聲的推進,直到倒計時歸零。
但這一次,沒有凍結萬物的嚴寒,也沒有焚盡一切的酷熱。
只有一個變化——隨著地圖上那象征敵方勢力的猩紅區域不斷擴張,簇擁在他周圍的那些模糊人影,開始一個接一個地變得稀薄、黯淡。
沒有臨別的哀嚎,沒有絕望的哭訴,甚至沒有一句抱怨。
他們只是那樣站著,用那雙始終盛滿著純粹信任與深沉敬重的眼睛凝視著他,仿佛將所有的希望都灌注到這位“王”的身上。
然后,就在那無聲的凝視中,他們的輪廓如同被風吹散的煙霧,一點點淡化,一點點消散在空氣里,了無痕跡。
直至最后一個人影消失,如同從未存在過。
一切重置,重頭再來。
路明非玩過很多種游戲,在那些游戲中他扮演過上帝、君王和救世主等各種不同的角色……可沒有一次,他像現在這樣,竟然產生了“不能辜負他們”的感覺。
每一次人影的消散,都像一把鈍刀在心口剮蹭一下。那永遠沉默但信任的目光,將輕飄飄的一個“王”字凝實,沉甸甸地壓在他身體和靈魂上。
幾乎讓他喘不過氣!
事后回想,路明非不得不慶幸,自己曾經加入過文學社。
雖然文學社在陳雯雯的帶領下,集體閱讀的一般都是些又冷又悲傷的“中產階級女白人才會讀”的歐美文學作品……但有幾個男生是真愛好這種書的?他們申請加入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這種情況下,繼續看那種書難免無聊,但他們又不想明面上“落于俗套”,于是只能偷偷地將一些其他的書混了進去,以堪比特務接頭的方式流通。
種類自然是百家爭鳴,最多的是一些玄幻仙俠都市推理,其次則是一些趣味科普知識書籍……
路明非也未能免俗。
雖然他當時還身為“陳雯雯帳下首席大將”兼任“文學社理事(雜活包攬者)”的,自覺“我要和陳雯雯擁有同等審美,一直看同樣的書”……但審美這東西,不是說改就能改的。
久而久之,在替陳雯雯跑腿,整理書架,或者獨自發呆的間隙,他還是偷偷看了些其他的。
其中就包括一本《冶煉與鍛造的發展史》。
人嘛,無聊的時候什么都干得出來,連作文輔導書都能當故事書啃。
當然,他看得并不仔細,現在想來記憶模糊得不行了,只隱隱約約地有些許印象——
比如“最原始的冶煉爐可以直接在地上挖個洞再涂一層黏土”、“燒礦石冶煉時得錘碎了再混合一些木炭”、“想制造青銅還得加除銅之外其他種類的金屬”、“鍛造可以先鑄部件后鍛造融合”……
這些零碎的知識碎片,在此刻卻成了救命的稻草。
哪怕只是模糊的方向指引,那也是人類文明在漫長歲月中,經歷了無數次嘗試,失敗,才總結出的寶貴經驗!
在“王冠”那令人窒息的重壓之下,在這一點點來自前人血汗積累的星火微光指引之中……
這原本需要數千年漫長演化才能逐漸掌握的技術體系,竟被路明非在不到一個月的瘋狂試錯與錘煉中,硬生生研究出來,牢牢地攥在手中!
之后,甚至無需他進行任何復雜的微操指揮。
當第一批勉強成型的青銅護甲裝備到那些模糊人影身上時,敵方的猛烈攻勢第一次被硬生生地遏制住了。
當閃爍著金黃光澤的青銅矛頭與箭簇出現在戰場,路明非這邊立刻展開了摧枯拉朽般的反擊。
武器的代差,哪怕僅僅是一代,也足以形成碾壓性的絕對優勢!
猩紅的戰爭迷霧如同遇到烈日的冰雪,開始急速消退。
紙上得來終覺淺。
親身經歷過從無到有,從石器到青銅這翻天覆地的跨越,路明非才如此刻骨銘心地體會到——
沒有材料的革命性突破,生產力的巨大飛躍便無從談起。沒有生產力的躍升,戰爭的形式便停滯不前。而戰爭形態的停滯,又如何能推動社會結構的演變?
因此,與火相伴相生,掌控著金屬形態的冶煉與鑄造,無疑是推動人類文明進步的關鍵基石!
“呼……”
說來漫長,回憶之中卻只是一瞬。
路明非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將那第三重感悟按在心底。
“不知道最后一層火之真意的感悟考驗是什么?還是融合了健身的……”
他睜開雙眼。
然而,映入眼簾的景象,與他預想中的健身房截然不同。
那是一片堪稱瘋狂的……健身地獄!
無數造型奇異,強度令人望而生畏的“健身關卡”層層疊疊,如同鋼鐵叢林般延伸出去,幾乎看不到盡頭——
高速逆向運轉的傳送帶上布滿了需要閃避的障礙;懸掛在極高處的單杠組成間距長到猿猴都有些發愁的空中路徑;需要蛙式強力跳躍才能通過的巨型卡槽,中間還有鐵錘擺動……
如果單單只是這些,也就罷了。
無非多費些力氣,多花點時間而已。
但融合了“感悟第四重火之真意”的健身環節怎會如此簡單?
路明非瞬間便看見了那些與眾不同的細節。
那些瘋狂運轉的健身設施下方,甚至部分設施之中,正無聲地氤氳著森冷的白色霧氣!和感悟第一重真意時的“寒潮”有些異曲同工。
更讓他頭皮發麻的是,在一些關卡之間的狹窄“安全平臺”上,還明目張膽地堆放著各式各樣的礦石,粘土塊,以及幾座結構粗糙的熔爐!
“通關道具還得現場手搓?”
一瞬間,路明非感覺,日程計劃表那濃濃的惡意,已經毫不掩飾地開始實質化。
他甚至產生了幻覺——一只摩天大樓般高聳,雙足直立,堅韌粗糙皮膚帶著巖石的質感,布滿褶皺和疣狀突起,讓人壓力如山大的巨型怪獸正在側方迅速生成!
那怪獸嘶吼著開口了:“健身烤雞,一秒一份!新鮮出爐,現做現賣!吼!”
路明非:“?”
震動天地的咆哮嘶吼帶來了滾燙之中伴隨著腥臭的陣陣熱風,地面甚至也為之顫抖,他腳下一個趔趄,險些站不住。
路明非猛然驚醒,意識到幻覺不可能如此真實……那嘶吼的內容大概是他的幻覺,但風——幻覺不可能真的把他吹個趔趄!
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他木著臉,打量著眼前那真實存在的摩天巨獸。
這回,他看見了更多的細節。
巨獸擁有沿著脊柱從后頸一路延伸到尾巴末端的鋸齒狀骨板,大小形狀不完全規則對稱,介于骨頭與角質之間。強壯有力而修長的尾巴擺動間幾乎掀起風浪,還有強壯的后腿和略顯短小的前肢……
這只電影史上最為著名的巨獸怪物,路明非怎可能認不出來?
哥斯拉!
從侏羅紀時代存活下來的恐龍,因遭受核輻射污染變異而成的恐怖巨獸……行走的天災!
但問題在于,它為什么會在這?
路明非瞪著那足有五十米高的巨獸,哥斯拉也正看著他,小眼瞪大眼,綠豆看王八——
警告,請立即開始[健身]鍛煉,并同步感悟火之真意。電擊倒計時……
“日程計劃表,我日你大爺!”
路明非哭喪著臉。
他已經預感到那估計要超過先前三次總和的感悟次數,但還是只能正式面對那片一眼甚至望不到頭的“健身大闖關”。
“什么《極限體能王》環節,你交版權費了嗎?小心被告侵權啊!”
路明非心里吐槽著,向前跑動起來。
哪怕跑起來之后電擊警告就隨之消失,他的速度也沒有絲毫放緩。
因為,不用想也知道,日程計劃表搞出這個哥斯拉,不可能是放在那里不用的!
至于作用?反正絕對不會是cos什么人畜無害的“招財蜥蜴”!
令人不安的嗡鳴從身后隱隱傳來,路明非心里咯噔一下,他迅速扭頭,瞥了一眼——
幽藍色的光芒自背鰭從根部向尖端逐節亮起,能量如電流般在鋸齒之間竄動著,路明非所聽見的高頻嗡鳴聲便是自此而來。哥斯拉的嘴部已然張開,喉嚨深處泛起藍光,齒縫之間溢出蒸汽……
原子吐息!
目標是誰,自然不必多說。
路明非瞬間明白了,第四重要感悟的火之真意。
沒有新的,需要感悟的東西了。
它不再是單一的考驗,而是前三重的融合——火帶來的生存、毀滅和鍛造,被全部融合到整個健身環節之中!
前面三次是“學習”,這次是“考試”!
路明非面色劇變,他又扭回頭來,跳上那條速度極快的逆向傳送帶。
但……僅僅只是因為那片刻的回頭,為時已晚。
直徑數米的藍白色熾熱光柱撕裂沿途空氣,帶著焚盡萬物的高溫與恐怖的動能沖擊波,將路明非渺小的身影徹底吞沒!
無法形容的劇痛和足以瞬間汽化鋼鐵的灼熱,剎那間凝固了路明非所有的思維。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體表的皮膚,其下血肉,正在焦黑,熔融,碳化!
他的視野被刺目的藍白光芒占據。
此時此刻,光柱中心,異變突生!
黑色鱗片寸寸浮現。
盡管被燒得通紅,卻依然成功擋住那藍白光線,血肉開始增生恢復……
但高速運轉的傳送帶毫不停頓,已將路明非停止奔跑的身軀拋入那致命的低溫之中。
冰與火瞬間疊加,哪怕堅硬如黑色鱗片,亦寸寸裂開!
“你這火候……”
路明非只來得及留下最后一聲幽幽的感慨。
“掌控欠佳,不好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