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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雞鳴五鼓返魂香

  太陽落山,夜幕四合。

  白日里十分繁華的月港也漸漸沉寂下來。

  即使有數萬戶人家組成的陽氣烘爐以及眾多王爺廟、天妃宮庇佑,晚上敢隨隨便便夜游的人也不多。

  薛大下了值,換掉身上的號衣,搖身一變重新恢復了過去漁霸的裝扮,融入月港市井毫不起眼。

  “阿妹撒網風浪里,眼望船頭心向誰?莫嫌阿哥衣衫舊,漁網織出滿倉魚...”

  七繞八繞就混進了返家的人流里,嘴里還唱著正宗的疍家漁歌,跟那些正常的漁民船工沒有任何區別。

  一邊走一邊眼珠亂轉,警惕性極高。

  今天雖然只是都水司入駐月港的第一天,卻已經鬧得月港雞飛狗跳。

  因為漁課、商稅發生沖突的遠遠不止張福順號一家。

  這年頭敢頂著“山海咒禁”下海的刁民都是狠人,一整天下來暴力抗稅鬧出的人命都有好幾條。

  王秀才伸張正義的橋段也沒有多么引人矚目。

  可是,目前只有都水司自己的人馬知道,對外說是朝廷收稅,實際上全都進了本地州府某些大老爺和貴人的錢袋子。

  他們這是在干私活,上面根本就沒有朝廷背書,所以暗地里十分小心。

  “我薛大縱橫江海多年,靠的就是膽大心細。

  混漁幫的時候,場面上要敢打敢沖,私下里卻要謹慎心細,混官場的時候也是一樣。

  辦好了老爺們吩咐的差事,脫離賤籍,授箓列班,到江南繁華之地置辦產業,當個地主老爺絕不是做夢。

  嗯?”

  不知不覺薛大已經走到月港外圍,身邊的行人漸漸消失無蹤,路上空無一人。

  他突然停住腳步,冷笑一聲,朝著某個黑暗的角落大喝道:

  “薛某看到你了,給我出來。”

  說完等了一會兒,沒有聽到什么動靜,才繼續大步向前走去,過了兩條岔道后又朝著另一個方向喊了一聲:

  “薛某看到你了,何方宵小,鬼鬼祟祟?”2

  繼續往前走,不斷重復這個過程。

  顯而易見,這位漁霸行事詭詐,萬一真的有人跟蹤他,猝不及防之下還真有可能被他給詐出來。

  幾次之后薛大見確實沒人跟蹤,終于放心鉆進一條種著一棵千垂柳的巷子里,找到西側第三家推門而入。

  小院里已經聚了二十多個人,全都是精悍男子,每一個身上都帶著魚腥味,還有一股子刀頭舔血的血腥氣。

  如果今天被盤剝的漁民、商賈來這里,一眼就能看出,這正是一群脫下號衣的稅丁。

  院里支著一口大鍋,鍋里煮著整雞、整鴨、整羊,旁邊還堆著十幾壇閩州治特產的青紅酒。

  見到薛大進來紛紛起身相迎。

  “薛大哥來了。”

  “大哥。”

  “薛大哥找到好門子帶著老兄弟們一起發財,兄弟們感激不盡。快快入席。”

  看這架勢,這一幫跟著薛大投靠都水司的稅丁里,竟全都是曾經的月港漁霸。

  綠柳巷則是他們專門選出來的據點,左右院墻都被打通,為了安全起見一幫人全都住在了一起。

  薛大做事外粗內細,深知月港這個世界貿易中心不比別的地方,亡命之徒位居全國之最,只有靠著這些外練有成的好手才能干出一些事業。

  聽到眾人恭維哈哈一笑:

  “兄弟們辛苦了,咱們既然跟著都水司重回月港,早晚能出人頭地。

  以后咱們就不再是巧取豪奪的漁霸,而是奉旨收稅的官老爺了。

  今日放開吃喝,往后酒肉管夠!”

  眾人也不進屋,就在院里圍坐,大碗分酒,大塊分肉,還有兩個人自覺到門口望風。

  不過,眾人才剛剛開吃沒一會兒,門外就突然傳來吵鬧聲。

  “站住,干什么的?擔子上挑的什么東西?”1

  “哎哎哎,這是隔壁街訂的餐食酒水,你們不能搶啊。

  哎呦,怎么敢打人?真是沒有王法了。”

  短暫的喧鬧過后,兩個漁霸興沖沖地挑著個擔子走了進來,恭恭敬敬放到了薛大面前。

  打開一看卻是十菜一湯,湊成一桌上好的席面。

  有胡椒醋鮮蝦、燒鵝、焚羊頭蹄、鵝肉巴子、咸鼓芥末羊肚盤、五味蒸雞、元汁羊骨頭、蒸鮮魚、蒜醋白血湯...1

  還有一大壇閩源春白酒,加起來起碼也得好幾兩銀子。

  兩人邀功似地在薛大面前布設席面,嘴上解釋:

  “剛剛有個萬福樓的小廝擔著食盒不知道給附近哪個人家送飯。

  大哥放心好了,兄弟從小就長在這街面上,對住戶熟的很,周圍人家沒有咱們惹不起的硬茬。”2

  這種事情他們當年早就不知道干過多少次,薛大也渾不在意,讓他們坐下一起吃喝。

  如果是別人專門送上門來的,可能心里還要嘀咕一陣。

  可這是他們自己搶來的,全都不覺得有什么不妥。

  有人一邊吃著酒樓色香味俱佳的好菜,一邊抱怨:

  “都怪那靖海王那廝多管閑事,前面三年派出二十四將、三十六猛管束東海好不威風。

  害得咱們兄弟只能沿著九龍江去內陸討生活,直到今日回歸才借著官府的勢重新抖擻了威風。”

  “是極,是極,靖海王被誅殺,疍民哭天搶地,要我說那是死的真好啊!

  他不死,哪有咱們這些人出頭之日?”

  利益格局發生變化,一定有人得到好處,也一定有人的利益受損。

  這幫跟“寇掠派”海盜沒太大區別的漁霸就是后者。

  過去三年別人家里有滋有味,他們卻像喪家之犬一樣被迫離開月港,逃向內陸的九龍江上游。

  如今能卷土重來,自然而然就成了官府士族的死忠。

  發誓要拿回曾經失去的一切!

  不知道喝了多少碗,眾人酒酣臉熱時,薛大又干了一大口閩源春白酒,不無得意地對兄弟們說道:

  “我給兄弟們透個底。

  咱們這次的買賣可不是只給都水司打下手那么簡單。

  你們可知?朝廷一開始是真的準備招安靖海王和他那一支威壓東海的五峰旗,打算重新編練一支精銳水師。

  不然又如何能騙得過靖海王那等人尖?

  但朝廷答應招安,咱們背后的老爺們可不答應,想讓靖海王死,他就必須得死!

  你們放心就是,不管疍民、海商、水班職官再怎么鬧,這海禁都開不了,朝廷也別想從海貿上收走一個銅板。2

  這無邊的財富只會屬于咱們背后的老爺們,就連龍椅上那位社稷主都別想染指,老爺吃肉,咱們自有湯喝。

  兄弟們,好日子還在后頭呢,來,干!”

  其他人聽到這等“大餅”自然心中歡喜,也紛紛端起酒碗:

  “敬薛大哥。干!”

  “都說公門之中好修行,大哥怕是用不了多少時日就能當上職官了。

  有朝一日賺來天差平海大將軍、靖海王生前的威風也未可知,那句話怎么說來著,茍富貴勿相忘啊!”

  凡人一旦過了三十五歲就再難點亮心燈,無法授箓列班。3

  薛大雖說在外蹉跎了幾年,卻也將采水一脈外練的夜叉棍法練到大成,前途不可限量,眾人自然誠心恭維。

  被這伴當兄弟一說,薛大也下意識看向正房自己的房間,心頭火熱:

  ‘其實今日我跟兩位稅吏私下里偷偷瓜分了那條十萬海珍,厚積薄發之下,已然順利點亮心燈。

  想要授箓列班還需要命火純陽、領路人、符應鎮物。

  四年前我從張櫓手中搶來的那件寶貝,即使日子再難都沒有變賣,就是為了用在此處!

  我還早就打聽到了最好的師承。

  只要點亮了心燈,就能以記名弟子的身份拜入當年寶船舟師后人建立的中立勢力山海會,不拜宮觀,不賣身世家,還有機會建立自己的采水法脈。1

  聽說給足錢財,就沒有山海會不敢賣,不能賣的。1

  從無名小卒到今天,我用了將近二十年!

  如今終于守得云開見月明,等過幾日都水司休沐,我就去拜...拜...嗝...’

  打了個酒嗝,眼前有些重影,眼前的兄弟們都變成了三個頭。

  用力晃了晃腦袋,卻發現眼前的三個頭變成六個頭,腦袋暈的更厲害了。

  其他人也是一樣。

  一幫稅丁還在說著話,忽然一頭栽倒在了桌子上。

  很快栽倒聲就連成一片,薛大堅持的時間最久,卻也難免步上其他人的后塵,將桌上杯碟都撞了個七零八落。

  又等了一會兒。

  門外響起一個壓抑著興奮的聲音:

  “秀才公,雖然弟兄們都知道您博學多才。

  但您只花一個白天就用從藥鋪買來的生藥把雞鳴五鼓返魂香給配了出來,還說咱們干的買賣不是請人吃板刀面?

  您這個水師軍戶真的正經嗎?”7

說的狠對哪個大佬起家沒點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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