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貴兄弟,能行嗎?”
這個時候只能死馬當活馬醫,張文退到一邊,卻也不覺得王秀才能創造奇跡。
人與神溝通必須依賴香路。
對面有職官施法攪亂香路,就相當于切斷了漁船和船神之間的信號,除非神祇主動顯圣,不然凡人再拜也沒用。
張文作為船上的香工,可是深知這個世界上的神祇固然真實不虛,卻也并非無所不能。
除非常年香火供奉,積累陰德,才有可能在危急時刻得到神祇傾力庇佑,更不要說是直接干涉人間,出手壓制對面的職官了。
不是張文瞧不起王秀才,這種情況下換成已經授箓列班的廟祝、端公、壇童、仙婆娘過來開壇請神還差不多。
像王澄這種一直在陸地生活,突然臨時抱神腳的行為,即使對迷信的人來說,也實在是顯得過于迷信了。
王澄沒理會別人怎么想,點燃三根線香,拜了三拜,插入香爐。
看著已經被香火熏黑的天妃神像默默禱祝。
在東南沿海,天妃和王爺是最主流的兩大海神信俗,后者足有幾百位,前者卻只有一位,可見這位神祇的影響力。2
每一條海船上供奉的船神雖然五花八門,但至少有一半都是天妃以及祂的屬神。
好在,無論是哪一支信俗,對身上有著滄溟庇護和水班垂青的王澄來說都差別不大。
上面有人好辦事。
在一群艄工震撼至極的目光中,隨著王秀才“虔誠”下拜,神像竟真的隨之一震,空氣中傳出爆鳴,似乎有什么無形之物轟然爆碎。
三道青煙恢復筆直,瞬間沒入頭頂三尺虛空。
船頭上貼的那一張采水符也終于得到神力加持,獲得靈應。
呼——!
身邊的海風被無形的力量扭曲,改變方向,張福順號速度一下子快了不少,竟然迅速跟對面的海盜船拉開了距離。
王澄身后的一群艄工興奮之余也無不駭然:
“我們求來的只是一張普通采水符,最多抵御一二邪祟,庇佑漁船順風順水。
這次的效果也實在是太太太...”
一群文盲沒有怎么讀過書,想半天也想不出一個合適的形容詞,看向王澄的目光漸漸熱切。
“采水符沒問題,那就只能是秀才的功勞!”
“難道這等有功名的讀書人,連神祇都會另眼相待?”
沒有人去過分深究,在這個怪力亂神的世界上,一切解釋不通的現象都可以推到神怪的身上。
遠比這一幕更離奇的事情,神州之上每天都在發生。
包括王澄剛剛的指揮若定,也沒有讓眾人奇怪。
反正在大多數人的認知里,秀才公都是文曲星轉世,秀才不出門,遍知天下事,比他們更像海上的老把式也很合理。1
文曲星:別瞎說,我只轉狀元 上前恭維時,連稱呼都變了:
“不愧是秀才公,幸虧有您上船,咱張福順號才能化險為夷。”
“等回了月港,我們一定請您好好喝一杯。”
王澄卻沒有膨脹,抬手推了張家兄弟一把:
“還沒完,那些海渚鬼還沒有放棄,快去把船上的弓箭都拿出來。”
就聽“噗通噗通”的落水聲響起,后面那艘海盜船上的海渚鬼紛紛跳下大海。
好像魚群一樣在海面拉出一條條白線,短距離的游速竟然比獲得天妃加持的張福順號還要快。
廟軍鬼卒雖然不是職官,卻在特定的兵法異術操練下,同樣擁有了某些超越凡人的奇異能力,海渚鬼、五峰旗都不例外。3
“留下舵手,其他人用弓箭自由射擊,只要擋住他們片刻,我們就可以脫身。”
王澄招呼一聲,握緊竹弓,彎弓搭箭,將軟弓拉成滿圓。
一線烏光攜帶著厲嘯直奔為首的海渚鬼面門。
王澄不看結果,立刻就是第二箭、第三箭...
呼吸頻率與肌體起伏完美呼應,體內隱隱升起一股熱流,一身膂力驚人,射出連珠箭跟吃飯喝水一樣簡單。
天、地、水三班職官不管走哪一條道路,第一步都是修廬舍,點心燈,將自己的肉身廬舍修到精氣充盈,內外相合點亮心燈。
各家法門大同小異,外練法由外及內,內練法由內及外,最終點亮心燈,命火純陽,就有資格授箓列班,讓術法獲得靈應。
四天之前采水王家還富可敵國,王澄從小到大都不缺名師指點、修行資糧,基礎自然打得無比扎實。
以內練法辰龍吐納術呼吸吐納,內壯臟腑,外壯肌體,距離點亮心燈也只差臨門一腳。
或許送王船的時候他站如螻蟻,實則一身實力絕對不輸那些廝殺了多年的軍中悍卒。
不要說劣質的竹弓,就算大昭水師配備的制式黑漆二意弓在手,都能如臂使指。3
游在最前面的海渚鬼也不得不抽出狹長的武士刀撥打王澄的連珠箭,速度不得不慢下來。
等到其他艄工在王澄指揮下沿著船舷排成一排,將一片箭雨拋灑出去的時候,大多數海渚鬼也不得不鉆進水下躲避。
稍一躲閃就再也沒有機會重新追擊。
“哼,垂死掙扎!”
只有隊伍最后,一個臉上戴著青鬼面具的頭領冷哼一聲,竟然縱身一躍踩著海面飛速奔行,海浪僅僅沒過他的腳面。
明顯劍術超群,射來的箭矢全都被他當空撥開,甚至劈成兩截。
“高手!”
王澄眼底冒出一圈金光,奇貨可居看清了他的底牌。
...耗費五年陽壽,從邪祟身上得來一門鬼通——黿頭身。2
能跟老黿一樣渡海橫波,巧借水力,一斤黿有三斤力,在有水的地方,體重一百斤的海渚鬼能有三百斤的力氣!1
禁忌:純陽之物...1
其他的信息一掠而過,看到禁忌的時候王澄精神一震,立刻放下竹弓向后退去,悄悄從天妃神龕前抄起了一樣東西。
等到對方飛一般突破舵工的箭雨,即將踩著浪尖沖上張福順號時。
張武、張文兄弟舉著兩柄魚叉一左一右向他刺來,虎虎生風,威勢不俗。
兄弟兩個修的是采水人中流傳最廣的外練法破浪八刀,火候倒也很是不淺。
卻見那海渚鬼手中寒光一閃,鋒利的武士刀就輕松斬斷了兩柄木質魚叉。
正要跳上甲板大開殺戒,冷不防又有一個黑漆漆的東西被丟了過來,下意識揮刀砍去。
一聲脆響,香爐炸開,里面不知積攢了多久的陳年香灰頓時撒了他一臉。
香灰迷眼不是關鍵,關鍵是神前供奉的香灰就是純陽之物,比童子尿效果更好,恰恰能破海渚鬼身上的鬼通!
“不好!”
海渚鬼腳下原本踩著的浪尖瞬間失去浮力,體內洶涌澎湃的力量也賊去樓空,驚叫一聲就要重新跌回大海。
只要他能接觸海水洗掉香灰,就能迅速恢復。
盡管這種純陽之物維持的時間只有短短幾息,依舊給王澄制造出了一擊必殺的機會。
“給我中!”1
早就拉滿的竹弓射出箭矢,在不過一丈的近距離內輕松射穿了那個海渚鬼的脖子。2
直到這時,對方才剛剛抬起手中的武士刀,失去了黿頭身后,根本反應不及,“噗通”一聲跌落大海,濺起一片帶著猩紅的水花。
追兵終于止步,距離越拉越遠。
王澄這才放下竹弓,深深吐出一口濁氣:
“這海渚鬼實力強橫,可缺陷更強。
要是能點亮心燈,再修到命火純陽,恐怕只靠身上的三把火都能破掉他們的鬼通。”
全神貫注射出畢生最強一箭后,體內那股活潑的熱流貌似也接近臨界點,雙眸開闔間隱有電光閃過。1
王澄心中大喜,知道這是點亮心燈的前兆。
只要按部就班內練下去,踏出這關鍵一步已經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他的收獲還不止于此。
海渚鬼首領落入水中的尸體上,突然有一道只有王澄自己才能看到的流光騰起,旋即掉進了他體內四海通寶的錢眼里。7
王澄看到錢眼中的東西,還有接收到的信息,不由有些怔神。
張武沒有注意到他的異常,興奮地上前道:
“秀才公,您可真是文曲星下凡,不光見多識廣,連君子六藝都練的這么漂亮。
這些發瘋的海渚鬼已經被咱們甩開了,我們這就送您回月港,也正好去那里賣掉這次出海捕來的漁獲。”
王澄聞言回過神來,卻出人意料地緩緩搖了搖頭:
“不,最近三天我們就找一個官府找不到的地方好好躲起來,不要進入任何一座臨海府縣。”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