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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趙大人不收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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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巡漕御史代天子巡狩,有專奏之權,位卑而權重。

  所以途經地方官必須要懂事,因為這些地方官都是和漕運有“業務”往來的,皆屬巡漕御史監察對象。

  趙御史下榻的高郵大飯店是高郵州衙專門招待上級和過往官員的定點酒店,論豪華程度當排高郵第一。

  趙安本意是不驚動地方,輕車簡行,隨便在城外找家小旅館湊合一下就行,這樣花費也少,畢竟他這次出巡的所有費用好像沒地方報銷。

  花公家的不心疼,花自家的難免有些肉疼的。

  但高郵知州郭連得知朝廷新任的巡漕御史途經高郵,竟不顧自個貴為正五品知州親自帶人到城外“堵”御史隊伍。

  “堵”的實在是太過熱情,熱情到趙御史都不好意思薄人家面子,而且人郭知州還拿朝廷制度說事。

  就是御史出行吃住用度本就是由地方安排,哪能讓御史自個出錢呢,回頭叫朝廷知道高郵怠慢御史,連個接待都沒有,叫他郭知州臉往哪擱,又如何跟朝廷回復此事。

  總之,御史節儉是好事,但也不能壞了朝廷的規矩。

  趙安一想也是,無奈只好聽從郭知州安排,下令隊伍轉向入城住宿。

  一下車,映入眼簾的就是足有三層樓高的磚瓦木質豪華大飯店,不禁眉頭微皺,對已經落轎來到邊上的郭知州道:“郭大人,這地方太過奢華,本官身為監察地方的巡漕御史住這里不太合適吧?”

  “咦,有甚不合適的!趙大人莫要多想,凡過往本州官員皆是住的此處,一視同仁,州里對趙大人絕無特殊對待”

  郭知州老家山西的,說的一口醋話,長的也跟趙安前世的小品演員郭達似的,很有喜感。

  來都來了,不住這豪華大飯店再去找地方,不也是瞎折騰嘛。

  趙安便不再多想,帶領眾人入住。

  身為御史的他自然住的最好房間,隨員和營兵們也都叫高郵方面安排的十分妥當。

  趙安滿意,只剛住下未有多久,卻是命人在飯店大門張榜。

  榜文內容大意是本御史為官清廉,視金銀為糞土,故沿途所經衙門無論是官是吏,一律不得送禮,各種陋規也一律不準。誰要給他送禮,輕則罵出門去,重則上本參劾。

  語氣十分嚴厲。

  告示一貼出,酒店的人就將告示內容第一時間傳到州衙。

  州衙瞬間議論紛紛,有一剛入州衙的小吏對榜文內容贊不絕口,對同僚道:“這位趙御史絕對是一難得清官!”

  旁邊一在州衙干了快三十年的老書辦則微笑道:“我看未必,這位趙御史擺明是要收禮的,如果真不讓送何必出此告示,這不明擺著此地無銀三百兩嘛。”

  眾人聞言這才醒悟過來,不過這事跟他們無關,因為他們沒有資格給御史送禮。

  有資格的是知州、州同、州判三位大人。

  三位大人已經知道了趙御史貼榜表明不收禮,但三位大人態度一致,那就是必須送禮,且要送份大禮。

  沒辦法,作為運河沿途重要城鎮的高郵方面,在漕運這一塊屁股不干凈。

  不過他們不是克扣漕工的錢,而是變著法子從漕糧上弄錢。

  辦法就是征收百姓漕糧時采取各種手段多收糧,每年得到的“銀米羨余”都有五萬兩左右。

  大人們搞錢,下面小吏衙役也搞,辦法多為踢一腳。

  就是在糧米過斗之時故意用力踢,使斗內糧食壓實從中多取。

  雖然朝廷規定征收漕糧時倘有淋尖、踢斛等弊端,州縣隨時查拿,嚴行懲辦。如有徇私隱瞞,糧道嚴參究治。

  問題是上下都在從漕糧中弄錢,誰來懲辦,誰來究治?

  這已經不是個別官吏行為,而是圍繞漕運的整個官僚體系行為,想要徹底整肅除非把所有官吏全殺了。

  問題是把官吏都殺了,誰給朝廷辦事呢?

  這就是個死結。

  誰又能保證新委任的官員不貪呢?

  屁股不干凈,又擔心新來的巡漕御史找麻煩,那就只能想辦法解決這位御史大人了。

  送禮,是高郵方面采取的唯一手段。

  那送份什么大禮給趙御史,確保趙御史不會亂向朝廷打小報告呢?

  三位大人一合計,找了個精明的飯店工作人員借著給趙御史服務空當問趙御史屬什么。

  趙安那邊不以為有什么“詭計”,只以為是人服務員好奇,一邊擦臉一邊隨口說自己是屬老鼠的。

  結果第二天郭知州就來送了他塊五斤重的金老鼠。

  看著特別新,明顯是連夜請工匠現制的。

  這會金銀比價是一比十,一兩金能兌十兩銀子,一斤金子約十六兩金,所以這就是近千兩的大禮。

  遠超官員之間正常來往禮錢,絕對是高幾檔對待了。

  望著大金老鼠,趙安也不知說什么,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半響嘀咕一聲:“本官其實是屬牛的。”

  這就搞的郭知州很尷尬了,難不成真要給趙御史再打塊大金牛不成,那代價可就有點大。

  臨時趕制也來不及,因為趙御史馬上就要啟程前往淮安。

  一咬牙,給趙御史又送了三千兩銀票。

  不是行賄,是臨別雅敬。

  趙御史的隊伍出發了,前腳剛走,不收禮的榜文就被知州大人命人撕下。

  很開心的撕下,趙御史金子和銀票都拿了,除非他壞規矩不要臉,要不然巡漕報告必定沒有高郵方面的事。

  車里的趙安只在思考一個問題,那就是為何他明明張貼榜文說自己不收禮,地方官偏是還要給他送禮的。

  難道是他沒有將意思表達清楚?

  要知道他是真不想收禮的,收來收去不都是民脂民膏,那送禮的最后還不是把成本攤百姓頭上。

  他這邊多收一兩,百姓頭上的擔子就多一兩啊。

  只郭知州將金老鼠和銀票都拿出來了,不收的話對方肯定會以為他對高郵方面不滿,快過年了,總不能讓人家提心吊膽過年吧。

  而且趙安這次北上淮安是準備“收拾”漕運衙門,而不是把地方官們也給摟一遍的。

  主要敵人和次要敵人,他還是分得清的。

  主要敵人必須打擊,次要敵人則是可以拉攏的嘛。

  收拾完主要敵人,就能騰出手對付不愿被拉攏的次要敵人。

  終極目標就是沒有敵人,只有朋友。

  于是,本著一團和氣原則趙安只得把禮先收下來,等明年再退回去就是。

  為避免再有官員給他亂送禮,入住寶應縣的時候趙安就沒有命人張榜。

  結果晚上寶應知縣文吉祥就帶了張千兩銀票過來拜會趙御史了。

  文知縣收入不及州里,寶應也不是甘泉、江都那種富裕縣,一千兩對文知縣而言已經算是大手筆了。

  文知縣還是名人之后,祖上就是南宋有名的民族英雄文天祥。

  不過這也沒什么好議論的,不管誰的后人,如今都是亡國奴。

  頭鐵的根本沒有后人存世。

  “文大人心意本官領了,但這銀票本官絕不能收!”

  趙安是堅決不收的,不管文知縣用什么理由送這錢都不收。

  沒辦法,文知縣只好道:“知趙大人為官清廉,本縣不當送這錢,只這錢卻不是送給大人的,而是本縣代表全體士紳百姓捐贈給府學的。”

  什么說法?

  有說法的。

  在趙御史的帶領下,今年揚州童生試不僅圓滿舉行,且考出了歷年最好成績,身為揚州的一分子,寶應知縣倍感自豪,所以必須為府學取得的成就表示一點心意。

  這一千兩就是寶應方面捐給府學用于明年學子沖刺鄉試的保障金,哪怕給學子們多買些毛筆,多買些紙張都是好的。

  教育這一塊是趙安一直以來十分重視的領域,既然文知縣這錢是捐給教育的,那他作為府學教授就必須要拿。

  當然,是替學生們拿的,所以也要替學生們感謝一下文知縣。

  當天,文知縣親自坐陪在寶應大飯店用了頓便餐,不算太豐富,縣里結賬不到二百兩。

  吃的趙安非常滿意,因為寶應大飯店的廚子是從淮安清江浦請來的,那地方的廚子專門替官府燒菜,手藝沒的說。

  酒足飯飽便打寶應出發,隊伍又多了輛馬車,車里是寶應方面贈給趙委員及隨行人員的一些地方土特產。

  趙安不在意這些東西,吩咐侯把總給綠營弟兄們分了,喜的一眾營兵又是打心眼里把趙大人給夸了一遍。

  用一句話形容營兵們的想法最恰當不過——“跟著趙大人就是吃香喝辣。”

  車過寶應,便到了淮安地界。

  淮揚一體化,沿途百姓生活水準差不多,看著不算太窮,有些地方磚瓦房出現頻率還很高。

  田野都是一望無垠的大平原,給人一種極目海天寬之感。

  當然,這可能是因為趙安調研路線是沿運,而運河因為是商業大動脈原因造就沿途無數城鎮,故而生活在運河兩岸的百姓收入水平較高。

  往里深入的話,可能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不管康乾盛世水分有多大,總有相對富些的地方嘛。

  爛船還有三斤釘呢。

  趙御史又停下調研了。

  這次調研的不是漕工,也不是百姓,而是被迫滯留運河的客商。

  客商們早被運河中斷折磨的快要瘋了,一聽是朝廷派來的巡漕御史大人了解情況,自是紛紛圍了上來準備訴苦。

  “本官這次代皇上巡視漕運,就是要來聽真話,不是來聽假話的!”

  趙安給這次調研談話定了個基調,要聽真話。

  這是個巧妙的話術,客商們只會在一個情況下不敢說真話。

  那就是畏懼官府。

  哪個官府?

  漕運衙門唄。

  結果在趙安的有意引導下,客商們積壓已久的怒火立時全部噴向漕運衙門單方面,取得了趙安想要的效果。

  客商們反應的大量情況也很快成了趙安前往淮安的“黑材料”,如果漕運衙門頭不鐵的話,這些黑材料自然不談。

  可要頭還鐵的話,那這些黑材料就要出現在老太爺面前了。

  隊伍剛抵達淮安,就有早接到通知的漕運衙門工作人員前來迎接了。

  可能是趙御史一路專門同漕工接觸的事引起漕運衙門不滿,尤其什么趙御史來了大伙就有救了的話,更是顯得漕運衙門是多大反派似的。

  所以這個迎接看著就像是應付了事,工作人員對趙安這個巡漕御史也缺乏基本的敬重,就連侯把總他們都看不下去,要不是趙御史阻止,肯定要把那幾個小吏教訓一頓。

  “淮安是漕運衙門的地盤,咱們到人家的地盤就得入鄉隨俗,他們怎么安排我們就怎么做,我們只需多聽多看,無須多說。”

  這話是說給任朝陽聽的,進城后任朝陽得去聯絡淮安的漕幫分舵打聽孫瑞等人的情況。

  趙安擔心孫瑞他們是不是叫漕運衙門弄死了。

  因為人是被以綁架罪名移交給了淮安府,這年頭的牢房環境很是惡劣,死上幾個人再正常不過。

  要是人死了,那趙安作為揚州分舵的少君就必然要強硬,否則沒法跟舵里交待。

  要人還活著,那就得聽從撫臺大人意見,在和的原則下取得對敵勝利。

  趙安這個巡漕御史沒有專門衙署,所以淮安這邊給安排的就是住在漕運衙門。

  前往漕運衙門路上,趙安刻意留心淮安城的構造,發現淮安城比揚州大的多,且還是三座城相連,不僅有新城、舊城,還有聯城。

  這種城池格局就使得攻打淮安變得很困難,除非調動大量工兵爆破作業,否則光憑火炮強攻是沒有辦法迅速破城的。

  前明那會淮安城就不是被清軍攻破,而是駐守此處的明將劉澤清主動放棄,結果使得后方的揚州失去屏障。

  快到漕運衙門時,前方忽的出現很多百姓,遠遠看著甚是熱鬧,且有不少營兵在維持“秩序”,不準百姓靠近漕運衙門。

  但圍觀百姓并不肯散去,擁擠在衙門四周導致交通大堵塞,趙安一行自然被擋了下來。

  “前方出了何事?”

  趙安打馬車掀起車簾詢問帶路的漕運衙門工作人員。

  那工作人員剛要回話,便聽前方有熟悉的聲音響起:“甘泉知縣丁承恩泣血磕見總督部院大人,請總督部院以淮揚黎民為重與漕幫議定公平腳價,疏通運河使南北客商不再滯留江淮,若得準,下官愿領煽惑之罪即刻就死!“

  已經跪了半天的老丁說完便當場昏厥,手中仍緊攥著他以鮮血寫就的《呈漕運衙門運河調停事端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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