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的心態無疑是復雜的。
一方面是自尊心受到打擊,另一方面又是手頭緊日子難過的現實。
這次來揚州同大舅哥商量合伙做生意,除了妻子石氏勸說外,也是八十六自個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
誠如大舅哥所說,他都四十歲的人了,難道這輩子真就在佐領這個位置上終老不成。
想當年他出征大小金川臨陣披甲帶領死士去奪那幫前明遺民的碉堡,一戰成名得授佐領是何等的風光。
可十七年過去,他并未從佐領這個位置挪升一步。
十七年的歲月不僅磨平了他心中的勇武血氣,也讓他八十六看清人間冷暖。
沒有錢,就連大舅哥都能指著他鼻子數落!
這要有錢,大舅哥能這樣,敢這樣嗎!
一時之間,心中既是不平也是委屈,更多的則是對自己不得意人生的憤恨。
同時也迫切想改變自己的命運。
趙有祿說的不假,別說幾萬兩,就是有幾千兩能給上司送禮,他這會早當上三品官的參領、協領了。
一次送上幾萬兩,副都統當不上,運作外放提督也不是不可能。
說一千道一萬,做人得有錢,做官更得有錢,沒有錢,什么都是假的!
念及此處,對大舅哥信中說的食堂生意更是上心,只是礙于顏面又不好主動開口,尤其自己剛剛對趙委員表現的不夠“禮貌”。
說起來,真不是他自恃甚高,實是旗人與生俱來的“傲骨”作祟,倒驢不倒架。
骨子里就是看不起漢官和包衣奴才。
但人漢官和包衣奴才偏偏混的比他好,比他有錢,日子過的比他瀟灑,這叫他到哪說理去?
所以,問題還是出在他自個身上。
一個不知變通,不懂人情世故的人在官場上注定是要到處碰壁坐冷板凳的。
“難得八哥打江寧過來,石兄,我們是不是邊喝邊談?”
時機這塊,趙安掐的很準,因此提議酒桌上談,三杯酒下肚的效果比在這苦口婆心勸一萬句要強。
吃準八十六不可能拂袖而去,真要有這份傲骨,也不會主動來揚州了。
沒見他妻子石氏看到金老鼠時的眼神么。
家里真不缺錢,當家的主婦能這般經不起“誘惑”?
石掌柜自是安排,讓伙計點了酒樓“外賣”送到他住處。
大舅哥請喝酒,這做妹夫的可不能不給臉,半推半就之下,八十六被石掌柜和趙安給“架”到了酒桌旁。
石氏給三人倒的酒,這“姐姐”雖說三十好幾生養了幾個孩子,但樣貌身材倒也看得過去,給趙安一種后世煙酒店老板娘的熟悉感。
比起丈夫八十六來,石氏更拿得出手的感覺,可能與石家出身內務府包衣奴才有關。
當包衣奴才的不管男女,都要有眼力,沒點眼力界主子能看中么。
在大舅哥跟趙安的輪番勸酒下,八十六很快就四杯下肚,話匣子也明顯打開。
“八哥,不是小弟喝了兩杯酒就在這胡說八道,眼下咱大清朝干啥都得銀子開道,沒銀子,身份再尊貴又能如何?”
趙安一邊說一邊起身給八十六倒酒。
“福康安知道吧?”
石掌柜打了個酒嗝,給了個助攻,“這位福大將軍十六歲就當了戶部侍郎,鑲黃旗滿洲副都統,二十歲跟阿桂去打金川,半年不到就當上正白旗滿洲都統,二十四歲就當將軍,總督、尚書、內務府大臣哪個沒當?可就這么個大人物,他還不是被戶部小吏給敲詐了一萬兩?”
這事八十六聽說過,說前年福康安打兩廣回來到戶部報銷軍費,結果福康安白天去戶部辦手續,晚上戶部一個小吏就來跟他索要一萬兩銀子的手續費。
福康安是什么人?
他能受這窩囊氣,讓人把那來索錢的小吏給轟走,結果本來應該報銷的軍費硬是拖了他半年之久,不管他以什么理由催問戶部,甚至在皇上那邊埋怨,皇上也多次催促戶部給予報銷,戶部那邊就拖著不給辦。
反正什么理由都有,搞的皇上都沒脾氣。
后來有人指點福大將軍這銀子必須給,福康安才不情不愿的交了一萬兩“手續費”,沒過幾天幾十萬兩軍費就到賬。
石掌柜說這事的目的無非在“點”自家妹夫,你看人福康安官做的那么大,可辦事照樣得拿錢開道,你一小小佐領又有什么資格自視甚高,瞧不起他看不起你的。
你是有權呢,還是有錢呢?
兩樣都沒有,你裝什么大尾巴狼。
“哥,他就這么個性子,死心眼,真要想得開早升官了。”
石氏的語氣有些埋怨。
八十六聽在耳中心中亦不是滋味,默默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所以這年頭有錢就是王道,沒錢,任你如何英雄好漢都是寸步難行!”
趙安趁熱打鐵將承包學校食堂的好處給八十六講了,保守估計哪怕只承包江寧府的幾座名校,一年下來都能掙上三五萬兩銀子。
“本錢不用八哥你出一個子,只需擔個名,有什么麻煩事八哥這邊出個面就行,掙得的錢咱們三人平分,八哥以為如何?”
趙安是督學委員,八十六是中央軍團長,兩人明面上都不好出面承包食堂,所以“法人代表”得石掌柜來當。
準確說,石掌柜打申請,趙安審批,地頭蛇這塊則由軍方代表八十六擺平。
這個中央軍團長混的再不如意,拎出來也不是雜牌軍、保安團敢得罪的。
“別想了,這么好的買賣你到哪找去?聽我的,這事就這么定了,過了這村可真沒這店,我這個大舅哥還能坑你不成?”
石掌柜肯定是想促成三方合作的,在那極力勸說妹夫別再想有的沒的,趕緊把你那佐領的招牌折現變成銀子才是正經。
“有了錢,以八哥的能力升官晉爵不是小事一樁么,兄弟我雖然只是個七品官,沒多大本事,但在撫臺大人那邊倒是能說上幾句話,八哥要是不嫌棄,兄弟我明年就幫八哥在撫臺大人那邊說幾句,總不能讓八哥真當一輩子佐領吧。”
江蘇巡撫管不了江寧駐防八旗,但幫一個佐領在將軍那里說幾句話搭個橋、牽個線還是可以的,何況江寧將軍他岳父還是趙安的“老領導”額其納。
只要八十六肯入伙,趙安肯定幫他在白蓮起義前弄個三品參領做做。
八十六這邊放下酒杯,看了眼妻子石氏,又看了看大舅哥,最后視線落在一臉真誠的趙安臉上,悶聲道:“我這人不會說話,只要趙大人拿我當姐夫看,我就拿趙大人當親舅子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