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酒喝的很愉快,打開心結重新認知自我的八十六獲得大舅哥跟趙安的一致認可。
當官不搞錢,當的屁官,何況這錢還是通過自己雙手努力掙來的合法收入。
雖說承包食堂也有走后門利用職權之便謀取私利之嫌,但比起直接貪污受賄肯定要強的多。
起碼在這個時代絕對稱得上是自主創業的典范了。
定下合作意向,也確定好合作框架和合作方式,剩下來就是合作細節。
也就是這個食堂怎么開法,由誰管理,由誰負責財務,由誰負責采購。
做生意從來不是趙安的主營業務,他經營的是人心和人脈,所以對于細節上的事向來都是放手不具體過問。
石掌柜能當行長,自然也能當食堂經理,具體人事安排就由石掌柜全權負責。
啟動資金不用八十六出,由石掌柜和趙安各出三千兩,過完年石掌柜專門抽空去江寧招募人員。
撫臺大人那邊是以蘇州府學為突破口搞新區大建設,“賣舊建新”沒個半年時間他搞不定,因此趙安估計動到江寧這邊起碼得后年,所以沒必要等撫臺大人,自己先把借讀的事在全省推一下,把嘴面前的肥肉吃進肚先。
后面的扯皮官司讓福崧跟和珅打去,他不摻和。
反正你老校區也好,新校區也好,師生都要吃飯。
只要學校不倒,食堂就不倒。
主打一個穩健。
“大哥,”
未想在聽完大哥和趙安的具體安排后,石氏卻提出一個請求,就是食堂的人事這塊她能不能包下來。
不是說要當人事經理,而是想當招工的中介。
而這工,不是別人,正是江寧滿城的旗人婦女。
“姐姐的意思是招募旗人女子替咱們干活?”
趙安被驚住了,覺得石氏想法有點匪夷所思,旗人是什么人?
那是拿鐵桿莊稼喝茶遛鳥,不用從事任何工作,每月固定從有關部門領取一筆數額不菲工資的頑主啊!
也就是后世所說的寄生階級,與國同休的寄生階級。
怎么聽石氏意思,那旗人都窮的要讓老婆閨女出來干活了?
“趙大人把我們旗人想太好了,宗室和覺羅是有朝廷養著,吃喝不愁的,可咱八旗哪里都姓愛新覺羅?”
說話的是石掌柜,旗人的情況他這個包衣奴才了解的多些。
據他講,旗人工資分“坐糧”和“行糧”兩種,“坐糧”相當于底薪,“行糧”則相當于福利補貼,而這個福利只在出征時才有發放,沒有仗打則旗人只拿基本底薪。
除此之外,旗人每個季度還可以領取“季米”一次,相當于季度獎金。此外就是一些福利,比如“喜事給銀十兩,喪事給銀二十兩”。
綜合下來,一個普通旗人在不出征時每年的工資和福利最多九十兩左右,大致跟一個知縣的法定工資等同。
趙安覺得這工資水平相當不錯了,揚州這邊因為富裕加水土好,農民一年能掙個二三十兩,可其它貧窮地區農民一年只能掙個十幾兩,甚至還有二三兩的,兩相一對比,一個旗人一年工資就是貧農的十到二十倍左右,這么好的待遇到哪找去。
而且旗人的工資是無論男女、老幼都能拿的!
一家五口計算的話,一年下來就是幾百兩,小康的不能再小康,怎么可能還要老婆閨女出來干活呢。
石掌柜笑著搖了搖頭:“趙大人有所不知,明面上旗人俸祿是挺高,但首先得是正式旗丁才能拿這么多。”
什么意思呢?
就是入關到現在,旗人的數量已經暴漲了幾倍,但朝廷實際不需要這么多旗兵,所以大多數旗人男丁是選不上正兵馬甲、步甲的,只能充當預備役性質的“余丁”,小孩子則叫養育兵。
“余丁”一年只能拿十幾兩漢人所說的鐵桿莊稼,婦人和養育兵拿的更少,且又生活在消費水平較高的大城市,所以那點工資根本不夠用,為了維持生計,不少余丁只能去從事被旗人鄙視的農、工、商等職業。
只有王爺貝勒們才能瀟灑活著,啥都不用愁,每年朝廷光是給王公貴族的工資福利就有上千萬兩。
趙安恍然大悟,難怪老太爺把幾十萬漢軍八旗攆出去,這要不攆的話老太爺根本養不起啊。
就這剩下的滿蒙八旗還有幾百萬人口,就算統統按余丁發工資,一年都得幾千萬兩,還不談紅帶子、黃帶子們。
蛋糕就這么大,只能先盡著基本盤,如此必然導致八旗內部貧富差距過大。
底層的旗人除了放下高貴的身段自謀出路,還能干什么?
擱家有一頓沒一頓的活著?
旋即覺得不對,因為清廷為了保證八旗的軍事能力,似乎不允許旗人從事任何職業。這個直到清朝晚期才徹底解禁,但那時離清朝滅亡也沒多久了。
“我給趙大人講個故事,趙大人就明白了。”
石掌柜端起小酒杯輕咂一口,說幾年前有個正白旗的人原本在內務府當差,后來不知什么原因被趕了出來沒了生計。
“這人沒辦法,就騙人說自己和妻子是民人,也就是漢人,然后把自己跟妻子以十六兩的價錢賣給正黃旗一戶有錢人家當奴才。
那家男主人好打人,動不動就打這兩口子,結果這兩口子被打的受不了就跑了,沒過多久又被抓了回去。沒辦法,這人只好說出自己其實是旗人,嚇的那正黃旗的男主人賠了他一百兩,這才把事給了了,要不然這人到都統衙門狀告旗人買旗人為奴,正黃旗那家吃不了兜著走。”
石掌柜說這種事雖然不多,但能出現說明什么?
說明底層旗人日子真不好過,真要比較生活水平的話,說句難聽點的,他們內務府的包衣要比下五旗那幫底層旗人快活多了。
“京里那幫人再不好過還能有我們不好過?”
許是酒意上頭,八十六話也多了起來,說京營八旗比他們日子好過多了,起碼還有祖上跑馬圈地留下的旗田能供他們揮霍,而他們這些駐防八旗卻啥也沒有,只能領著死工資過日子。
這要出征還好,起碼有各種福利,立了功還有獎賞,但自打用兵大小金川后,江寧八旗就一直沒有出動過,除了將領軍官們日子過的去,下面那幫人窮的叮當響。
“.別的地方我不知道,反正我們江寧這邊就有不少旗人偷偷出去打家劫舍,給外城的漢人打工的,還有把老婆閨女拉到秦淮河賣的,說是自個作踐自個,可不這么做,這日子怎么過?”
說到這,八十六冷哼一聲,明顯是對現狀不滿。
這個現狀既有他自己不得志,也有如今底層旗人日子艱難的因素。
“我家鄰居德松那個混球,沒選上馬甲,卻在自家門后面掛塊肉皮,每天早上出門就拿肉皮往嘴上抹一下,完了拎著鳥籠,哼著小曲兒就往外走,碰著人打招呼,說什么這肉啊吃著太膩歪了,得出來溜達溜達,消化消化.”
這話是石氏說的,可能是覺得那個德松太好笑,石氏自個被自個說樂了。
趙安可是見了西洋景了,老太爺還沒死呢,這大清的基本盤就墮落成這樣了。
不過印象中這江寧八旗好像在圍剿滅白蓮起義軍時表現不佳,后來太平天國運動直接被太平軍給屠了個精光,從這兩件事倒能看出江寧八旗真的已經腐朽不堪。
也間接說明八十六兩口子說的不假,這江寧的底層旗人已經開始自謀出路,為了生活無所不用其極。
當一個軍事化組織內成員開始為了生計奔波,還指望他賣命維持這個組織?
套用后世話講,一個月幾百塊,你賣什么命啊。
“下面的旗人挺慘的,我就知道好多家婆娘偷偷在城外給人縫補衣裳,要是我這個佐領夫人出面招一些婦人到食堂干活,也無須給多少工錢,只與民人一樣,那些婦人肯定樂意,男人們也不會說話。”
石氏是很認真說這件事的,別的佐領她顧不上,但本佐領她還是想盡可能照顧些的。
反正都是招人干活,招旗人跟招民人有什么區別。
上面知道了又如何?
你是給發錢還是給安排活干。
要連這都管,你們怎么不去查查秦淮河邊有多少旗人老姓女子在那陪漢人喝花酒的。
八十六挺支持妻子這個提議的,都是本佐領的人,知根知底的,用起來順手,管理起來也方便,不怕鬧什么妖蛾子。
也算他這個佐領給下面人的“福利”,省得下面老是說他這個佐領沒本事,不關心下面人。
“我看可以。”
石掌柜覺得可以的最大原因不是旗人婦女比漢人女子有多么能干,而是覺得食堂里的旗人多的話,那就更加沒人敢打他們主意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趙安在認真思考一個問題,如果一個地方的底層旗人包括他們的老婆孩子都悄悄替自己打工,那他這個發工資的是什么呢?
老板?
答案很明顯,他就是老板。
這不就跟老太爺一個段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