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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趙有祿對不住鄉親們啊

  七戰七捷!

  即便勇如海蘭察之輩,此等戰報都能驚動朝野,況一個捐監出身、外人眼中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

  可想捷報進京后,“活著的遏必隆”將在老太爺心中如何大放異彩,又將為當事人帶來何等榮耀!

  志得意滿的趙安率領由綠營、漕幫、侍衛組成的神圣騾馬部隊,押著一千多名俘虜驕傲踏上返回宿州的道路。

  隊伍上下洋溢著對趙安近乎狂熱的氛圍,參戰的一百多揚州綠營士兵們做夢也沒想到,跟著趙大人能撈到如此潑天大功,更沒想到他們也能如秋風掃落葉般橫掃反賊。

  把總侯封更是激動的連嘴角流出的口水都是甜的,這場大功足以讓他連升數級!

  嘿,跟白撿似的。

  再瞧前面坐在騾子上的趙大人,竟覺趙大人渾身都在發光發熱,猶如天上的太陽讓他幾次把持不住想上前狠狠擁抱。

  哪怕抱抱大腿也行。

  參戰的漕幫弟兄更是人人腰桿筆直,一個個與有榮焉,看向趙安的目光哪個不是萬分崇拜。

  少君今日取得如此神威,于這安徽官場又是飛黃騰達,往后在這江淮地界,誰敢小覷他們?

  誰還敢說他們漕幫是棚子里的!

  別的不說,就少君對幫里弟兄的照顧,往后這安徽弄不好就是他們漕幫的了。

  同樣喜氣洋洋的慶遙等鷹狗處侍衛則在心中盤算著回京后該得何等封賞,最差的都想到官升一級,敢想的覺得自己說不定都能被提拔到侍衛處了。

  慶遙對自己的要求不高,升個頭等侍衛就行。

  這要求是不高,但卻相當難。

  因為,七成領侍衛內大臣、御前大臣、內務府大臣都出身于頭等侍衛。

  便跟非進士不得入翰林,非翰林不得入閣一樣,頭等侍衛就是侍衛邁入龍門的硬性要求。

  真要如愿,趙大人可不就是他慶遙的大恩人么。

  趙安則在那盤算此戰的意義,首先,粉碎了以朱珪為首的安徽反動集團的陰謀,確立了他在安徽官場不可動搖的地位;其次,有效打擊了以白蓮教為首的民間邪教,對于重塑安徽的良好治安環境起到巨大作用;最后,是他個人通過此戰向大清、向老太爺證明了他不僅文武雙全,更是“救火隊長”福康安大帥的最佳替補人選。

  同時,此戰的勝利亦將如同催化劑般于江淮大地催生一個新的漢人武裝集團。

  現在,要做的除了清點戰果為參戰人員請功外,就是馬上組織有效賑濟,盡快恢復災區秩序。

  不過回去的路才走了不到四十里,趙安的心情一下又變壞了。

  本來空蕩蕩的官道上竟然來了無數災民,他們扶老攜幼打宿州方向麻木走來,人群沒有聲音,有的就是一種壓抑,一種連勝利喜悅都無法驅散的沉重死寂。

  趙安的臉色漸漸凝住,勒住騾子讓身邊的徐霖上前詢問災民出了何事。

  徐霖騎著騾子帶人趕緊過去找災民詢問,結果被告知他們是被宿州的官老爺派兵攆出來的,說他們要是自個走人官府就不追究他們從賊造反的死罪,如果不走那就休怪官府“秋后算賬”。

  “混賬!”

  趙安低聲咒罵了一句,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讓徐霖通知災民回去領救濟粥,因為這些災民十個有九個已經站在死亡懸崖邊,就這么讓他們離開宿州等于讓他們自生自滅。

  災民們起初不敢回去,待知讓他們回去的是比宿州知州老爺官更大的藩臺趙大人,災民們這才將信將疑的跟著隊伍折返。

  趙安經過災民隊伍時,心情說不出的沉重,災民們實在是太慘了,很多人餓的如同剛從集中營出來,面黃肌瘦、眼窩深陷,許多人與其說是走,不如說是爬。

  當他這個藩臺大人從中穿行時,有不少災民很想同藩臺大人說話,可他們的氣力早已耗盡,只能發出微弱的呻吟。

  人群當中偶爾傳來的孩童啼哭聲,于這片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深深刺疼著趙安一行。

  就連侍衛和揚州那幫綠營兵也是心中極不好過,經過人群時也不知是誰將帶著的干糧袋遞給災民,之后是所有人都將攜帶的干糧拿了出來。

  這個舉動不僅讓災民徹底生出希望,也讓他們堅定的跟在趙安一行后面,似乎唯有跟著這位年輕的藩臺大人,安徽的老百姓才有活路,才有盼頭。

  宿州城下,太陽帶來了光明,也帶來了最可怕的一幕。

  無數蒼蠅如同黑色云霧籠罩大地,混合著血腥味和焦臭味的空氣更是令人窒息作嘔。

  沒了廝殺的“戰場”上,一群又一群餓極了的災民在血泊中尋找裹腹之物,沾滿血的生米生面被一雙雙枯瘦的手從地上刨起,連著血土就往嘴里塞.

  死去的人被活著的人反復摸搜,哪怕是一點食物殘渣都會讓一群人為之瘋狂。

  遠處的城門是開著的,但有一隊綠營兵在把守,另有幾隊綠營兵正在到處驅趕災民,可災民的人數實在是太多,很多人甚至寧愿一死也不愿起身離開。不是他們不想走,而是他們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

  趙安一行的到來在災民中引起更大的恐慌和騷動,許多人驚恐地望著這支帶著血腥氣的隊伍,有人本能地往后縮(爬),一些身心早已麻木的災民則如木頭人般盯著趙安他們一動不動,仿佛世間的一切都與他們無關。

  這里沒有生機,沒有喜悅,有的依舊是絕望。

  默默穿過人群的趙安心突然為之一緊,他看到一具蜷縮在母親懷里的嬰兒尸體,看到斷了腿的老人在扒拉地上的泥土,為的只是讓泥土將他的斷腿埋起來,似乎這樣做可以止血。

  很多慘死的災民尸體邊,都有已經沒力氣嚎哭,也沒有淚水可流的可憐人在守著。

  一堆又一堆的綠頭蒼蠅才是這片土地最活躍的存在,城下那些死去多日的腐尸儼然成了蒼蠅生兒育女的溫床。

  雖然城中組織了很多百姓出來掩埋尸體,但掩埋的速度遠遠趕不上蒼蠅產卵的速度。

  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瞬間攫住趙安的心臟,讓他的胸中升騰起烈火。

  憤怒之火。

  因為,這一切本不應該發生!

  這些他拼了命想要挽救的災民,這些本該官府竭力保護的百姓,就這么在光天化日之下以最悲慘的方式無聲消亡!

  到底是什么造成這一切!

  在眾人目光中,趙安翻身下了騾子,沒有向城中走去接受宿州官吏們的吹捧,而是走到那具被踩得已經變形的母親尸體前,默默將沒了呼吸的嬰兒抱在手中,靜靜的看著這個可憐的小生命。

  災民呆呆看著被一眾明顯像是官兵簇擁著的趙安,直覺告訴他們趙安是大人物,但他們不知道這個大人物就是夜里不斷被人高呼的那位趙大人,他們只知道這個大人物似乎對他們遭受的一切感同身受。

  也許,只是單純的可憐吧。

  趙安的部下們也均是屏住呼吸,不知所措。

  直到趙安的聲音響起:“慶遙,派人去叫宿州知州李文過來。”

  “嗻!”

  慶遙側臉看向兩名手下,頓時兩名身上都染了血的黃馬褂縱馬向城中奔去。

  未過多久,知州李文一行便匆匆趕到了此處,發現趙大人手中抱著的竟是死去多時的災民孩子,李文心中頓時升起一絲不祥,硬著頭皮帶領屬員行跪拜禮:“下官參見大人!”

  卻是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大膽抬頭看,發現年輕的趙大人依舊抱著那死去孩子一動不動。

  所有人都注意到趙安眼中的怒火,注意到這位剛剛取得大勝的藩臺大人抱著孩子的雙手在顫抖。

  怒火,在數十個呼吸后爆發了。

  “本官不顧危險帶人救援宿州,為的是什么?”

  初始,趙安的聲音顯的平靜,直到他猛地指向附近倒在血泊中的災民尸體,以及那些餓的連起身力氣都沒有的災民,情緒終是爆發,聲音也變得無比刺耳。

  “難道就是為了看著我大清的黎民百姓,就這樣曝尸荒野任由蛆蠅滋生!看著我大清的黎民百姓就這么坐在這里等死!李大人,你是宿州的父母官,你告訴本官,你眼前的這一切難道就是皇上希望看到的國泰民安!說!”

  最后一個“說”字,莫說跪在地上的知州李文嚇了一跳,周圍的人哪個不為之一駭。

  “下官,下官”

  情急之下李文的聲音為之卡頓。

  等他想到怎么說時卻被趙安憤怒打斷,質問道:“李大人,你告訴本官,為何不放糧!又為何要把災民往別處攆!”

  面對趙安凌厲可怕的眼神,李文額頭冒汗,硬著頭皮道:“大人明鑒!城中糧食本就緊張,這災民又比城中百姓多,哪有余糧供給他們”

  “緊張?”

  趙安冷笑一聲再次打斷李文,“緊張到城外餓殍遍野,你宿州城內還能拼湊出數百頭騾馬送給本官?緊張到你宿州城的官倉連耗子都要餓死了嗎!本官走前再三交待于你,不許關閉城門,一定要給城外百姓施粥,你為何不聽!不聽也就罷了,為何本官率部大敗白蓮教匪,你仍舊不肯施糧于災民!”

  “大人,賊亂雖平,可城外流民依舊眾多,若貿然開倉放糧恐生搶掠之禍!下官以為需待城內清理完畢,核實災民戶籍方能依照朝廷規制有序放賑!再者,大人雖獲大勝,難保沒有漏網之魚,若白蓮余孽混雜災民當中,此時放糧便是資敵!”

  李文重重叩首,“下官絕無私念,一心只為朝廷社稷,還請大人三思!”

  “三思?放屁!”

  趙安怒極反笑,笑聲卻比哭還難聽,更充滿暴戾殺機,駭人的眼神緊緊盯著跪在那的李文,“秩序未復?災民戶籍?有序放賑?資敵?李大人,這城外的百姓都要死絕了,你還在這里跟本官講他娘的狗屁規矩!你的圣賢書都讀進了狗肚不成!”

  不待李文辯駁,彎腰將手中嬰兒放回母親懷中,爾后一把扯開套在身上的百姓衣服,伴隨“嗤啦”一聲,露出里面外套黃馬褂的三品大員補子。

  “朝廷賜我這身官服是為了什么?是為了讓本官踩著百姓尸骨邀功請賞?是為了讓本官看著百姓曝尸荒野心安理得!是為了讓本官與你在這三思,還是讓本官與你這鐵石心腸之輩虛以委蛇,回答我!”

  趙安的神情很是猙獰,李文縱是再覺自己所做無錯,此刻亦是心下發寒,因為他想起眼前這年輕人可是殺過知府和總兵的。

  眼神不受控制的便飄向這年輕人的胯間,那里,懸著一把蒙著綠色鯊魚皮的寶刀。

  是遏必隆刀!

  “回答我!”

  “回答我!”

  接連兩聲厲喝,駭得李文本能往后退去,然身子剛動就被人死死按住,卻是兩名鷹狗處的侍衛不勞趙安吩咐就動手了。

  跟李文一起來的衙役隨員們見狀,哪個敢動。

  殺心早就起了的趙安看著臉色煞白的李文怒道:“你這昏官害死多少百姓,今日我便替死去的百姓,替咱大清,替皇上砍了你!”

  豁口的遏必隆刀瞬間出鞘,烈日之下再次揮下,一刀,兩刀,整整三刀,方將李文的脖子斬斷。

  慘叫聲如深夜厲鬼,久久不絕耳畔。

  一眾宿州官吏不是嚇的失聲驚叫,就是“媽呀”一聲身子一軟癱倒在地。

  同知崔秀同趕來的游擊周庫也叫嚇的把腦袋死死抵在地上,身子抖的厲害。

  看了眼滾落在地的李文腦袋,趙安微哼一聲冷冷環顧被嚇壞了的宿州官吏們,然而遏必隆刀并沒有再次飲血,而是緩緩歸鞘。

  這讓一眾宿州官吏不由松了口氣,但讓他們沒想到的是,方才還揮刀斬殺知州的藩臺大人竟向著左側密密麻麻的災民尸體方向,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這一跪,令得在場所有人都為之驚呆。

  更讓他們驚呆的是趙大人那帶有哭泣的聲音:“安徽的父老鄉親們,我趙有祿對不住你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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