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贈詩一首,贈什么詩?
雙方心知肚明,無非投桃報李,趙大人不會白收你這一萬兩辦公經費,事后少不了你宋知府的好處。
心頭大石落地的宋知府知道自己賭對了,前面那幫不敢給藩臺大人送禮的全是糊涂蛋,光知道藩臺大人是青天,殺起官來毫不手軟,卻不知這位青天大老爺“底子”壓根不干凈。
得知朝廷讓剛上任不久的糧道暫署安徽藩臺,宋知府就敏銳意識到其中蘊含的重大“政治”意義。
也就是這個暫署藩臺不簡單。
因此第一時間就派人前往揚州詳細調查暫署藩臺大人的底細,結果不查不要緊,一查嚇一跳。
這位暫署藩臺大人就是去年讓全國官場痛罵的小人趙有祿!
派去打聽的人還查出一件事,就是這位趙大人除了當小學官時主動給皇上繳納一千兩議罪銀,還在任江蘇督學委員時因給上司江蘇學政送禮被打入過大牢,此外揚州官場都流傳這個趙大人是和珅的狗腿子,這才飛黃騰達一年時間連升十級。
種種線索一結合,宋知府得出一個與省內同僚不一樣的結論,那就是新任藩臺大人的確是青天,但這個青天不過是個包裝,目的是洗白之前不干凈的“底子”,為以后的仕途貼金。
所謂越缺什么就越喊什么。
既然如此,該送就要送。
再大的青天,他也要吃飯,他也要養活一幫幕僚,更要給手下的工作人員開得出工資。
一個個都不送,靠那點死工資,趙青天全家怕是連肉都吃不上。
于是,便有了今日安慶府的“與眾不同”,結果押對了!
趙大人不是不收禮,只是沒人給他送而已。
也是,年紀輕輕就高升二品大員之人,能是那種迂腐教條之人么?
一番接觸下來,宋知府越發覺得眼前這位年輕的藩臺大人很像一個人,就是雍正朝的名臣李衛。
相同的出身,差不多的晉升速度,同樣的雷厲風行,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如此年紀再加背后的靠山,恐怕真就是第二個李衛了。
趙安這邊不動聲色將夾著萬兩銀票的詩卷合上,隨手輕輕推給老宋,老宋亦動作嫻熟的替藩臺大人收下。
見狀,宋知府臉上恭敬之色更濃,恭聲道:“大人赴任本省糧道正值本省大災,大人不顧辛苦險阻深入災區,一心為國為民,下官雖位卑,亦想盡綿薄之力助大人早日解民倒懸,理順本省政務造福一方百姓。些許俗物,若能略補大人公務所需,便是它最大的造化。”
這番話別說趙安聽的暖和,老宋聽的都不住點頭,當真是滴水不漏,既捧了趙安,又表明自己一腔公心,可見其對進步的渴望有多么強烈。
是個會做官的。
“宋大人有心了。”
端起茶碗,趙安輕輕吹了吹浮沫,故作漫不經心問道:“本官奉旨實任布政署理本省巡撫事,乃皇上對本官的器重與厚望,只本官初來乍到對本省諸事尚有許多不明,宋大人久在安慶,于本省情況自是熟稔,不知有何教我?”
趙安這是探對方底了。
宋知府微一沉吟便謹慎開口道:“大人明鑒,本省前任撫臺大人為官清廉,其門下亦多以清流自居。然則,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前任撫臺大人在時,固然無人敢攫其鋒,但其施政過于理想,于地方實情難免有所隔閡,種種政令舉措讓我們束手束腳難有作為。”
聞言,趙安眉頭微動,此人顯然對朱珪很是不滿,卻將對朱珪的不滿歸結于其施政的不切實際,而非直接攻擊朱珪本人,甚至還夸贊朱珪清廉,這說話的藝術水平相當高了。
“如今前任撫臺大人雖回京任職禮部,然其余威猶在,省內一些自詡清流正途出身的官員,如”
說到這,宋知府略作停頓,繼而像是下定決心道:“如學政徐大人等對大人便似有諸多疑慮。”
老宋順勢接過話:“宋大人所言甚是,今日北門便是明證,臬臺張大人稱病不出,學臺徐大人遠走徽州,照我看這絕非偶然,實是想給藩臺大人一個下馬威。”
趙安端著茶碗不動聲色聽著,宋嘉問所言與他的判斷基本吻合,安徽省內朱珪留下的潛在勢力對他是非常排斥的,為首就是掌握輿論和教育話語權的學官系統。
莫要小看學官系統的話語權,輿論這東西從來都是讀書人弄出來的,又哪個士紳沒有子弟在學校上課的,學官和老師們要是眾口一辭說某某官壞,學生們回家一傳,那某某官就壞定了。
風評壞了,考評也就壞了。
運氣好調到別省任職,運氣不好說不定就此倒臺。
所以,學官系統必須要抓到手中,趙安不抓,這個系統握在清流手中就是他的反對派。
相比之下,搞掉現任學政要比搞掉稱病不來的按察使迫切。
“.臬臺張大人,下官與之交集不多,聽聞其出身戶部,又在貴州歷練,與前任巡撫并無多少瓜葛,此番稱病或許真有微恙,亦或許是受學臺影響”
有些話點到為止,畢竟宋知府也不確定臬臺大人和學臺大人是否真的“勾結”到一起,萬一人張大人真的拉肚子或中風了呢。
老宋附和道:“今日城內未來迎接大人的官員,照下官看多半是受了學臺影響。”
趙安依舊不吱聲,由著老宋引著宋知府,他要知道的不光光是表面,還要更深層的東西。
“大人年輕有為,圣眷優渥,前程不可限量,然則,正因如此,有些人反而心生抵觸,或以幸進視大人,或擔憂大人施政過于銳利,觸及他們的利益。大人若不能及早處置,下官擔心時日一久,官場之上恐就烏煙瘴氣。”
宋知府這番話,幾乎是將安徽官場目前的心態剖白放在趙安面前。
反對趙安的是以朱珪留下的清流派系為主的學官系統,這些科舉正途官員天然看不起趙安這個函授本科生。
同時,也有很多屁股不干凈的官員在反對趙安,因為趙安這個青天形象對他們威脅太大。
剩下來的就是一幫騎墻派,誰贏幫誰。
至于宋知府,則是安徽官場難得的明白人,知道趙安能竄的這么高,不是個人能力決定,而是背后有人。
“聽了宋大人所言,看來這安徽的官還真是不太好做。”
趙安淡淡說了一句,話中聽不出喜怒。
“大人此言差矣,正因本省官場魚龍混雜,方顯大人擎天駕海之才!下官雖不才,卻深知唯有緊跟大人步伐方能真正為朝廷效力,為百姓謀福!”
說罷,宋知府也不掩飾什么,直接起身深深一躬:“安慶府上下,必唯大人馬首是瞻!大人但有差遣,下官亦萬死不辭!”
直接站隊。
賭的就是趙安圣眷正隆,背后又有和珅這座大靠山,本身又有手段魄力,如此必能掃清障礙,徹底掌控安徽。
屆時,他這個緊跟的知府怎么也要往上挪一挪吧,保舉個三品道臺還不是你趙大人一句話的事。
“好!”
頭次有“小弟”主動投靠,還是個四品官,趙安豈有拒之門外道理,欣然起身扶起宋嘉問,滿面笑容:“安慶乃本省首善之區,全省重中之重,宋大人能如此深明大義,不僅是本官之福,更是本省官民之福,朝廷之福。”
三個福說令得宋知府心中狂喜,知道自己沒有押錯寶。
接下來閑談幾句,敲打勉勵一番后,接風宴便算圓滿結束。
待算得上是“頭號”的安慶知府歡喜離開后,趙安卻是問老宋:“你怎么看這位知府大人?”
老宋想了想,如實道:“宋嘉問此人精明干練,善于鉆營,乃是官場老手。今日之舉,無非是看出大人深得圣心,又與和珅關系匪淺,故而迫不及待投效大人。其人所圖,恐怕不止是高升道員,甚至可能覬覦藩臬之位。依我看,此人可用,但需慎用,要時刻握緊韁繩勿使其反噬。”
趙安點了點頭,笑道:“你和我想的差不多,這是個聰明人,知道現在投靠我利益最大,不過我們現在也正需要這樣的地頭蛇來幫忙打開局面,至少,安慶府在我們掌控之中。若這人能助我扳倒姓徐的學政和那個姓張的按察使,便拉他下水。”
老宋深以為然:“大人準備怎么對付那兩位?那兩位一掌刑名,一掌學政,大人雖署理巡撫事,但對那兩位并無直接管轄權。”
“我是管不了,可架不住有人請我管。”
趙安輕笑一聲,“一省這么多刑案總有冤假錯案吧,一省科舉總也有舞弊之事吧,你回頭花些銀子于臬司、學政衙門買上幾人,看看能不能得到些什么。”
“好!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只要能扳倒那兩位,就是花上萬兩銀子都是值當的。”
趙安呵呵呵一笑,同老宋起身帶隊前往藩臺衙門。
外面巡撫行轅的儀仗早已準備停當,雖然趙安只是以布政使署理巡撫事,但儀制卻按巡撫規格,旗、牌、傘、扇、兵、役,肅靜、回避牌高舉,氣勢威嚴,浩浩蕩蕩上千人向那藩臺衙門開了過去。
老宋早上就安排好衙門迎接事宜,更讓人將藩臺才能乘坐的八抬綠呢大轎送了過來。
望著這八抬綠呢大轎,再想自己當府學教授坐的那頂跟耍猴似的三人小轎,趙安會心一笑鉆入轎中。
“起轎!”
伴隨凈鞭聲,隊伍浩蕩前行,街道兩旁早有安慶府的衙役凈街肅道,鑼聲開道,氣勢十足。
相較于安慶北門歡迎現場的冷清,今日的安徽承宣布政使司衙門卻是另一番景象。
中門大開!
這是迎接上官的最高規格,通常只有巡撫、欽差等級別的官員到來才會大開中門。
藩司衙門照磨、理問、都事諸官,旗下各房官、書吏衙役幾乎全部出動,黑壓壓地跪在衙門大門外的青石板廣場上。
藩臺大人的八抬綠呢轎子穩穩落在中門前,老宋快步上前親自為趙安掀起轎簾。
趙安彎腰出轎,目光環顧全場,盡是威儀。
“恭迎藩臺大人!”
在老宋帶領下全場官員吏役齊聲高呼,聲音無比洪亮,以致在衙門上空久久回蕩。
趙安微微頷首,朗聲道:“諸位請起。”
“謝大人!”
眾人起身,垂手侍立,鴉雀無聲。
老宋點了點頭號趙安即邁步從容不迫從中門而入,按照規矩至大堂拜印、升座,接受屬官正式參拜,如此才算完成上任儀式。
步入高大轅門,穿過刻有“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的戒石坊,眼前豁然開朗,正是那氣勢恢宏的布政使司大堂,堂上高懸“宣化承流”四字匾額。
占地面積比縣太爺的多出幾倍,裝修風格起碼是個精裝修。
大堂內香案早已設好,早有隨員將象征布政使權力的紅泥大印置于案上。
于眾人目光中,趙安凈手上前對著印信三鞠躬,拜印完畢,轉身于大堂正中的公案后落座。
“卑職等參見藩臺大人!”
以老宋為首,藩司所有有品級的屬官再次整齊劃一地行堂參大禮。
“本官奉皇上欽命署理安徽巡撫事并掌藩司印信,本官深感皇恩浩蕩,責任重大,亦知本省民生多艱,吏治沉疴,今日唯有鞠躬盡瘁,方能上報君恩,下安黎庶!”
這番話是老宋準備的開場白,新官上任都這么說。
接下來才是趙安自個的“講話稿”,只見他語氣陡然轉厲:“政令之通,在于上下齊心,好叫諸位知道本官行事向來賞罰分明,于公忠心任事者,于民盡心竭力者,本官不吝保舉薦升。然若有陽奉陰違者、貪墨瀆職者、結黨營私者!”
趙安的目光變得銳利如刀,“本官亦絕非心慈手軟之輩,屆時,諸位當知何為王法,王法又為何無情!”
堂下眾官無不凜然,“趙青天”的威名以及在皖北殺官事跡早就傳到這藩司衙門了,又誰不知新來的趙大人手里還握有大清的尚方寶劍——遏必隆刀!
只眾官原以為會就此散堂,未想趙安卻右手一抬,下令:“著各府、州、縣,限期一月,將近年錢糧賦稅、倉廩儲備、官吏考成、賑災款項支出、因災死亡人數、境內實際丁口等造具詳細清冊,呈報藩司核驗。逾期不報者,或所報不實者,該府州縣主官,就地革職,聽參!”
雷厲風行,一刻也不耽擱。
查賬,查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