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陽府城天色尚早,然而城門內外卻早已凈街灑水,一眾府縣官員身著公服垂手恭立,現場人數多達數百卻是鴉雀無聲。
如此肅靜,自是與趙安砍了前任鳳陽知府李源、淮北鎮總兵丁木三有關。
這兩位文武大員的腦袋令得趙安被不少官吏私下呼為“趙剃頭”。
是貶義的,而不是褒義的。
原因自是因為這些官吏都是屁股不干凈的主,對青天大老爺人設的趙安相當抵觸。
奈何趙安竄的太高,現在更是手握安徽全省軍政大權,已然是這些官吏得罪不起的存在。
沒辦法,除了私下發幾句“趙剃頭”牢騷外,只能夾著尾巴做人。
歡迎人群為首的是如今實際主持鳳陽府政務的同知安德順。
通知是兩天前發過來的,但鳳陽方面只知藩臺大人今天到,什么時候到卻是不知道。
因而一大早安德順就領著官吏在此迎候,只等到快午時了也未見藩臺隊伍,下面人員自是有些煩燥,可安德順卻始終保持耐心,也始終堅持在城門外立候,哪怕隨員請他稍事休息都不肯。
有心疼自家老爺的仆人搬來個凳子想讓老爺坐下等,結果卻被老爺劈頭蓋臉一陣痛罵:“混賬!眾人都站著,我怎么能坐!若趙大人過來瞧見你老爺我這般坐著,叫趙大人如何看我!”
被挨了罵的仆人趕緊把凳子拿走,唯恐遲了再挨老爺一頓打。
同知大人以身作則,其他官員哪個敢搞“特殊”,只得硬著頭皮在城門洞前傻乎乎站著,把幾個上了年紀的老吏頭搞的苦不堪言。
終于,遠處官道奔來數騎藩臺大人的“通信兵”,告知鳳陽方面藩臺大人最多兩柱香時辰就到。
一聽藩臺大人兩柱香就到,等了大半天的鳳陽官吏們集體松了口氣,不少人低聲議論藩臺大人這次到鳳陽來做什么。
目前為止,鳳陽方面并沒有被告知藩臺大人這次來鳳陽是要大舉清剿鹽匪。
之所以如此,主要是為了保密。
因為謝鴻儀、楊彪二匪在皖北很有民眾基礎,前番綠營針對他們的圍剿之所以失利,便是因為綠營剛出城就有百姓給鹽匪通風報信,甚至帶路的向導還把綠營引入鹽匪的伏擊圈。
趙安對此有個很貼切的形容,那就是綠營好比是鬼子,鹽匪是游擊隊,帶路的向導是那放牛的王二小。
總之,不管是官府還是綠營,在百姓眼里都不代表正義。
反而販私鹽的那幫鹽匪深得民心,是正義在皖北的天然化身。
從利益角度來看,誰讓老百姓吃到低價鹽,誰就是好人。
亙古不變的真理。
所以,解決掉皖北這幫鹽匪后,趙安也打算搞一搞食鹽改革,將現在的食鹽價格打下來,不敢說降一半,至少要降三分之一。
這個就涉及合法鹽商利益,也需要同兩淮鹽政衙門搞好關系,讓興隆號能夠成為低價賣鹽的合理存在。
另外,謝、楊二匪能發展壯大到如此規模,除得到皖北民眾支持外,與其在官府層面的保護傘脫不了干系。
否則,早在他們還是單打獨斗鹽販子時就被端了,怎么可能搞到現在連官府都對他們頭疼不已呢。
哪些人是鹽匪的保護傘?
趙安瞧誰都像,因而為保密起見對鳳陽方面完全封鎖消息,甚至派兵在安慶通往鳳陽的幾條道路設卡,對過往人員嚴厲盤查,免得安慶那邊也有人給謝、楊通風報信。
給鳳陽方面的正式通報則是前來視察災后重建工作,不涉及其它。
“讓下面的人都給我精神些,誰要在藩臺大人面前丟了份,莫怪本官砸他的飯碗!”
安德順深知自己的仕途已然與藩臺大人綁定,因而努力要讓藩臺大人看到鳳陽的最好一面。
等視線內出現藩臺大人隊伍時,其眼底深處滿是熱切和期待,趙安的豪華馬車剛停穩,便見安德順快步上前,上前甩袖打千恭聲道:“下官鳳陽府同知安德順率府縣屬官恭迎藩臺大人!”
“恭迎藩臺大人!”
身后那幫等的腿肚子都抽筋的大小官吏自是緊隨其后跪下,烏壓壓一片,均是腦袋抵著青磚地面,屁股撅得老高,像極了當年趙安在老丁面前撅屁股的樣子。
真是往事歷歷在目。
不過當年打傘的人如今成了被打傘的人。
然而趙安沒有下車,只是掀起車簾掃了一眼外面跪了一地的官員,最后目光在安德順臉上劃過,淡淡“嗯”了一聲便放下車簾,命直接入城前往臨時行轅所在。
臨時行轅是安德順親自選定的城中大宅,宅子主人是一位退休官員,得知藩臺大人要入駐自是配合,連夜帶著全家老小住進客棧了。
雖然趙安沒有同安德順說一句話,可這位安同知卻跟管家似的提拎褲子一路小跑跟著馬車,到地后也不用趙安開口,便指揮人手安置藩臺隨員,準備酒菜,又將隨藩臺大人一起來的撫標官兵給安置的妥妥帖帖。
吃的、用的、喝的.
方方面面打理得井井有條,無須趙安再作安排。
趙安將這一切看在眼里,但并未流露贊賞表情,在安德順的陪同下簡單逛了逛這座大宅,最后來到花廳內。
桌上早就準備了上等茶水,還有兩個原主人留下的俏麗丫鬟伺候著。
從這兩個俏麗丫鬟的身段和年紀來看,應是一下就會哭的雛兒。
一下不哭,那就是趙安力道不行,又或太緊緣故。
當是宅子主人給藩臺大人特意準備的,目的自是借此與炙手可熱的年輕地方大員攀上關系。
用心是好的。
趙安心領了,也認可地方的這種做法,但在道德作風這一塊他還是有所堅持的,兩個妻子不在身邊時雖有需要,但多是自個解決。
能親自動手的絕不麻煩別人。
畢竟女人雖是好東西,但這個好東西有時候也挺麻煩。
比如今日若納了這兩個俏麗丫鬟,那對其幕后主人自是要有說法,總不能吃人家的拿人家的,結果提起褲子翻臉不認人,罵人家這是社會不良風氣吧。
這種事情一多,注定就會烏煙瘴氣。
哪個創業團隊的首腦人物事業剛有點起色就大肆享受的?
何況,趙安現在自視甚高,認為就他現在的身份和權勢,有心之人真想用女色腐朽拉攏他,起碼得是個格格吧。
老太爺家的弄不好,帽子王家的也可以,實在不行四十以下的福晉他都照單全收。
兩個丫鬟不值得他費精力。
見趙安只看了那兩個俏麗丫鬟一眼便不多瞧,安德順趕緊揮了揮手,兩丫鬟見狀只好默默退下。
趙安的隨員們見狀也知趣退出。
廳內只有坐下喝茶的藩臺大人和小心翼翼的同知大人。
兩口暖心清茶入肚后,趙安放下茶碗這才抬頭看向安德順,臉上浮出淡淡笑容:“這里,還不錯。”
聞言,安德順心中一喜,繼而從袖中取出一本冊子雙手奉上,躬身道:“這是下官遵大人示下清查李源家產及其任內虧空追繳贓款的明細,還請大人過目目前查抄變賣的李源家宅、田產、古玩、字畫等共計得銀十四萬三千余兩,均已入庫。其余一些細軟,仍在估驗之中。”
“噢?”
趙安接過冊子隨意翻看了幾頁,見數目清晰條目分明,足見安德順在此事上是下了大力氣且極為賣力的。
十四萬余兩與李源為官以來的收入也對得上,就是有偏差也差不了多少,便點了點頭道:“此事辦得甚好。李源人雖死其罪卻是難容,這些贓銀除繳五萬兩入國庫外,其余皆入藩庫,也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是,大人!”
安德順連忙應下,遲疑片刻又道:“稟大人,下官在追查過程中發現有不少官員昔日與李源沆瀣一氣、朋比為奸,這些人如今也仍尸位素餐,恐于大人整頓吏治、安撫民生之大計有礙。”
“哦?都是哪些人?”
趙安來了興趣放下冊子,示意安德順說下去。
肅清遺毒這一塊,他拿手。
見趙安興趣十足,安德順精神頓時一振,上前半步壓低聲音道:“一是那鳳陽縣令周文魁,二是那鳳臺縣令陳書寶。”
趙安眉頭一挑:“這二人都犯了哪些事,撿要緊的說。”
“大人,鳳陽縣令周文魁過去自恃有李源撐腰,平日只知盤剝百姓逢迎上官,數月前本府大旱鳳陽縣受災很重,然周文魁救災卻遲緩無力,敷衍塞責!省里撥下的兩筆救災錢糧被其挪用近半用以修補其縣衙后花園及私宅,致使鳳陽境內災民流離失所,死者甚眾.”
說完,安德順從袖中抽出一份早已準備好的文書,上面密密麻麻記錄著周文魁諸項貪贓枉法事,時間、人證、物證都寫的明明白白,顯然是功夫做足了的。
在趙安翻看周文魁罪狀時,安德順繼續道:“鳳臺縣令陳書寶更是貪婪無度,仗著李源撐腰將鳳臺縣視為他家私產,橫征暴斂,貪贓枉法下官查出其不僅插手鹽務、私設關卡收取厘金,更在災后倒賣朝廷賑濟糧,以次充好,甚至用霉米陳糠搪塞災民從中牟取暴利。民間怨聲載道,皆稱其為陳扒皮!”
言罷,同樣呈上陳書寶的罪狀。
趙安看后勃然大怒,猛的一拍桌子:“災民嗷嗷待哺,彼輩卻中飽私囊,簡直罪該萬死!”
霍然起身,朝外厲聲喝道:“來人!”
幾名親兵立時涌入。
“命人速將鳳陽縣令周文魁、鳳臺縣令陳書寶鎖拿歸案,將這些罪狀連人一并移交按察使司衙門。”
趙安聲音冰冷,沒有絲毫猶豫將安德順搜羅的“黑材料”遞給一名親兵。
“嗻!”
幾名親兵立時遵令辦差,相關文書自有隨行的藩司書吏草擬,用印之后即為合法捕文。人拿到移交給按察使司后,再硬的漢子他也得乖乖招供。
供狀有了,趙安這邊再用印上報刑部即可。
區區兩個知縣,還不勞趙安特意上折子跟老太爺詳細說明情況。
見藩臺大人雷厲風行就命拿人,安德順自是心中狂喜,周、陳二位縣令與前任知府李源關系密切不假,仗著李源撐腰胡作非為也不假,但同他安同知不對付也是真的。
挾私報復肯定是有的。
可藩臺大人問都不問就命拿人,顯然是對他的高度信任。
按規矩,知縣犯法須由知府上報再逐級抓捕,趙安直接動用藩臺職權越級抓人,也表明對安德順工作的高度支持。
就差明擺告訴你安德順只要有我在,你安德順以后就是鳳陽的一把手。
內中意味,需要多言么?
安德順知道他表忠心的時刻到了!
趕緊跪倒在地:“下官蒙大人信重委以暫理府事之責,誠惶誠恐,唯恐有負大人期望,日后下官定當唯大人馬首是瞻,大人但有所命,下官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趙安臉上浮現笑容,親自將安同知扶起,不無鼓勵道:“你辦差得力本官是看在眼里的,鳳陽知府如今缺著,你且安心做事,本官心中有數。”
一句心中有數,讓安德順如同吃了顆定心丸,渾身骨頭都輕了幾兩。
旋即卻見藩臺大人從袖中拿出一張紙遞到其手中:“這上面的事情你都要一一辦理。”
什么事?
安德順低頭看去,是三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他這個同知要全力協助咸豐行在鳳陽及下面的州縣開設分行,同時要將鳳陽府和下面州縣官府工作人員的工資以及官府正常開支全與咸豐行掛鉤。
總之,只要是從官府撥出的每一筆款,哪怕只是幾十枚銅錢,都要從咸豐行賬上支取。
第二件事鳳陽要大辦團練,認真落實藩臺大人關于辦理團練的各項精神指示,一年之內各縣團練都要辦起來。
這兩件事都好辦,只這第三件事讓安德順一臉為難,竟是讓他配合官兵到鄉下去“為非作歹”。
準確說就是強行高價賣鹽給百姓,百姓不買就威逼,實在不行可以使用一定程度“武力”,搶只雞、拎只鵝,調戲大姑娘小媳婦都可以。
不過,必須打著鹽匪旗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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