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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我交過議罪銀

  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

  誰不想功成名就風風光光地回到故里唱一首大風吹,給村里老人遞上幾條中華,送上兩瓶五糧液,接受鄉鄰羨慕的目光?

  可問題在于趙安這身份實在尷尬。

  明面上,他是趙有祿,不是趙安!

  壓根不存在籍貫興化,更沒有什么興化老家的說法。就算有老家,也是被拆遷夷為平地屬于死鬼“趙有祿”的那個老家。

  所以,小栓問趙安何時衣錦還鄉的無心之語,在趙安聽來就十分危險。

  在沒有成功扛住老太爺以及其家族催收隊伍前,任何與真實的自己有關的種種牽連對趙安而言都是致命的,足以讓他這位圣眷正隆的大清政壇新星墮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若能成功反催收,那么是叫趙安還是趙有祿其實都無所謂。

  反正通訊錄上的聯系人都是假的。

  拳頭夠大,叫約翰和喬治都行!

  就算全天下都知道他是個五假官員,又能如何!

  有種來打我啊。

  所謂防微杜漸,小栓是好心也是無心,但這個好心和無心必須被堅決鎮壓,確保這個秘密永遠深埋在心底。

  如何做好呢?

  趙安不禁陷入沉思,指尖也在無意識敲擊桌面,發出沉悶的“嗒嗒”聲。

  他深知,若換作一個真正的梟雄為了絕對的安全,恐怕早已讓楊小栓和包大為這兩個知根知底的兒時玩伴徹底消失。

  因為只有死人才能永遠保守秘密。

  但他做不出這種事,不濫殺無辜是他為自己劃下的底線,更何況是對從小一起光屁股玩到大的小伙伴下毒手。

  而且這世上知曉他真實身份的又何止楊小栓和包大為。

  老丁、老宋他們,表叔王德發父子,還有給自己生下一兒一女的兩位妻子,難道都要處理掉?

  思索間,趙安的神色漸漸變得很凝重。

  這一幕看在楊小栓眼里卻如同驚雷,先是茫然不知自己哪里說錯話了,旋即意識到自己忘記安哥身上背負著一個天大的秘密——一個足以掉腦袋的“身份危機”!

  自己嚷嚷著想讓成為一省大員的安哥抽空回鄉光宗耀祖,簡直是拿著火把往炸藥庫沖,是要把安哥往死里坑啊!

  若安哥的真實身份被朝廷察覺,那后果楊小栓光是想想就嚇得魂飛魄散。

  不僅安哥要掉腦袋,他和包大為的性命也會隨之不保!

  無盡的恐慌和自責瞬間涌上楊小栓心頭,慌亂之下竟是雙膝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趙安面前,聲音都帶了顫音:“安哥,我沒有要害你的意思!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怎么可能有害你的心思,我就是嘴快沒過腦子…安哥,我發誓我對你絕沒有半點壞心,你要相信我啊!”

  二十歲不到的楊小栓急得額頭冒汗,就差要指天發誓,臉色也是難看的很。

  小栓這一跪把趙安給驚醒,望著兒時伙伴嚇得發白的臉和驚惶的眼神,心中沒來由就是一軟,沉默片刻,目光復雜地看向這個知根知底的小伙伴。

  “小栓,”

  趙安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質疑的力量,“我要你從今往后忘掉興化老家,忘掉趙安這個人,因為這世上只有趙有祿沒有趙安!你若忘不掉,我們就會有大麻煩,到時會有很多人要我們死,明白嗎!”

  “明白!”

  徹底知道事情嚴重性的楊小栓抬頭看趙安時,已不再是先前那個鄉村里的懵懂少年,也不再是一見趙安就哭鼻子的小跟班,聲音雖顫卻無比堅決道:“大人放心,這件事我以后就爛在肚子里,要是我做不到,大人就打死我!”

  這聲“大人”呼的趙安為之一怔,心中微嘆一聲,沉聲道:“我帶你和大為出來是因為我相信你們不會出賣我,相信你們對我的忠心。但這份忠心,首要的就是管住嘴巴,往日種種,若有一字半句從你這里漏出去,那就不是幫我而是害我,更是害了你們自己,甚至會連累興化老家的鄉親和你們的父母。”

  言罷,將楊小栓從地上扶起,拍了拍他沾了灰塵的膝蓋,語氣變得很是溫和,“以后你就安心跟著我做事。等這次剿匪功成,我會替你向朝廷請功,保你一個正經的前程官身安哥我雖然沒法回老家光宗耀祖,但你和大為可以,哪天你們回去了替我祭拜一下父母便行。”

  “嗯。”

  楊小栓重重點頭,什么都沒說,眼神卻在明明白白告訴趙安——他絕不會再問愚蠢的問題,更不會做愚蠢的事。

  小栓退下后,趙安心中其實很不好受,不是小栓的忠心有問題,而是覺得自己與小栓之間似乎多了一道鴻溝。

  一道上位者與過去玩伴不管愿不愿意,都會自動產生的鴻溝。

  或者說,是一種距離。

  就好像上市公司老板回到村里主動給兒時玩伴遞上一根煙,無比親近熱情,兒時玩伴卻怎么也無法再將自己與老板放到同一起跑線,也再也回不到兒時的場景中。

  綠營這邊,接到趙安以署理巡撫身份簽發調令的各部不敢怠慢,盡管這幫人平日懈怠吃空餉成風,對剛回到防區又要北上的軍令很是抵觸,但調兵檄文上的未至者軍法從事還是逼得這幫將領拼命向鳳陽趕去。

  皖北的淮北鎮各部因為距離近原因,都在預定時間趕到集結地,甚至還有的提前到達,如在宿州指揮守城的游擊周庫就率部提前三天抵達鳳陽。

  皖南的綠營各部距離鳳陽相對較遠,壽春鎮、安慶協、徽州協、蕪湖營等部兵馬緊趕慢趕,雖路上也是拖拖拉拉抱怨連連,但勉強還是在期限內陸續抵達鳳陽府城外指定的集結地點。

  趙安也于當天抵達集結地,然而直到日落時分經中軍官清點人數,發現仍有一支部隊未能如期到達。

  是淮南營守備耿大勇率領的600淮南兵。

  情況報到趙安這里時,趙安正與壽春鎮總兵秦國棟談話。

  秦國棟今年已經五十多歲,履歷顯示其年輕時曾參與清軍的征緬之役,后來也從征去過大小金川,是從基層靠戰功一步步爬上來的將領。

  但由于年輕時沖鋒陷陣受過不少傷,導致這位秦總兵如今身子骨遠不如從前,這次更是撐著病體過來的。

  其也不屬于前任巡撫朱珪的“遺毒”,可能也存在吃空餉、喝兵血等問題,但總的來看是一位上了年紀被傷病困擾,沒了“上進心”也不想得罪人的人物。

  坐等退休的那種。

  如此,對趙安制定的“四正六隅”圍剿計劃,秦總兵自是沒有任何意見。

  總兵是正二品軍隊大員,布政使是從二品地方大員,布政沒有節制總兵的權力,但趙安是署理巡撫,又有遏必隆寶刀,因而秦總兵很自覺的就將壽春鎮綠營的指揮權移交給了趙安。

  這一點讓趙安深為滿意,打算戰后給秦國棟請個頭功,看看能不能讓他獲得額外封賞風風光光致仕。

  升為提督估計是不太可能了。

  乾隆年間能為一省綠營提督的大多是旗員,漢員不是沒有,但真就鳳毛麟角了。

  秦國棟并非旗員,身體又差的不行,朝廷不可能讓這么個病秧子升任提督要職的。

  得知淮南營守備耿大勇部竟然逾期未至,秦總兵自是不滿的說了耿大勇幾句,之后卻替其求起情來,大意淮南營離的較遠,途中或許遇到什么事情這才耽擱下來,希望趙安不要生氣。

  趙安點頭輕笑一聲,也沒有說什么,只是將本應今日進行的升帳儀式延遲到明天。

  次日上午,淮南營的人終是趕到,拖拖拉拉的,一看軍紀就不行。

  戰斗力估計更差。

  人既然來了,那就升帳吧。

  升帳不僅是種象征儀式,也是趙安接管綠營指揮權的關鍵,同時關于此次剿匪的各項部署也要于升帳后進行。

  用后世話講,就是戰前軍事會議。

  不是在開封開,也不是在徐州開,而是在鳳陽開。

  要讓參加會議的將領知道他們的敵人是誰,怎么打,從哪里打。

  聽到點卯鼓聲,各路將領紛紛著甲趕往大帳,大帳自有唱名官一一介紹這些將領身份,其中有好幾人趙安都熟悉。

  因為他們的名字在朱珪向朝廷的請功折上出現過,無一不是剿賊奮勇,沖殺得力。

  事實則是殺良冒功。

  撫標的那幫殺良冒功者被趙安假按察使張誠基之手除掉,相關供詞和證卷早已上報刑報,鐵證如山想翻都翻不了,只等秋后處決。

  淮南綠營這幫人則還沒動,如果能借鹽匪之手除掉他們最好,若除不掉趙安只能親自出馬解決。

  殺良冒功這個惡習必須要從根子鏟除,否則將來不知要死多少無辜百姓,尤其趙安要將安徽綠營和團練整出一支淮軍來,如果這支新軍同樣充斥殺良冒功惡習,那用于平定白蓮起義無疑就跟曾國藩這個惡魔手下的湘軍一樣見人就屠了。

  再者,除掉這些惡習纏身的將領,也有助于趙安對整個安徽綠營的“奪權”。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淮南營守備耿大勇是最后一個被唱名的,聽到名字耿大勇趕緊帶著手下的千總、把總進帳,繼而集體單膝跪地參見署理巡撫趙大人。

  帳內此時已經站滿數十位綠營軍官。

  接下來便應跟其他人一樣被趙大人輕許一聲于兩側站列,未想趙安并未讓耿大勇等人起來,而是看著這位外貌頗像張飛的守備淡淡問道:“本官調令規定期限是昨日日落之前,你部為何遲至今日才到?”

  耿大勇略怔了下,忙道:“回稟大人,末將接到調令已是遲了一日,加之淮南至鳳陽山路崎嶇,雨水阻道,弟兄們跋涉艱難,故而遲了一日,還請大人體恤下情。”

  “體恤下情?”

  趙安冷笑一聲,“軍令如山,豈容兒戲?本官調令再三申明限期不到軍法處置,你當本官是與你說笑嗎?哼,既知淮南至鳳陽山路崎嶇,雨水阻道,為何不早一日出發,為何途中不加快腳步!”

  見趙安動怒,想做和事佬的壽春總兵秦國棟忙出面道:“大人息怒,我看耿守備說的也是實情,這路途確是艱難,非是他們有心延誤軍機。”

  “秦總兵勿要替他們求情,本官心中自有定奪。”

  話音未落,趙安猛地一拍案桌,喝道:“來人,將耿大勇及其麾下千總、把總等一應軍官都給本官拿下!”

  “嗻!”

  帳外如狼似虎的撫標親兵立刻涌入將耿大勇等人摁住,根本不給這幾人反應時間。

  一見署理巡撫動真格的,耿大勇頓時慌了神,掙扎著大喊:“大人,末將并非有意延誤軍機,還請大人給末將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是啊,這耿大勇畢竟是朝廷任命的正五品守備,過往帶兵也是有方,趙大人不妨給他個機會。”

  秦國棟為何要給耿大勇說情,原因是這耿大勇任淮南營守備期間對他這位總兵大人多有孝敬,彼此之間也是有點香火情的。

  耿大勇的父親耿茂當年同秦國棟一同參加過征緬之役,不過耿茂沒于此役,他秦國棟卻是拼死突圍逃了回來。

  故人之子,能幫一把就幫一把,畢竟,只遲了一日也不是什么大事。

  其余將領見狀,也紛紛附和。

  “莫說五品守備,就是一品提督誤了軍機,本官也是照斬不誤!”

  趙安根本不給秦總兵面子,環顧那幫替耿大勇求情的將領,解下腰間的遏必隆刀重重拍在案上,喝道:“遏必隆刀在此,如皇上親臨!耿大勇數人違抗軍令,延誤軍機,罪無可赦,拖出去,斬!”

  言罷,又冷冷道:“再有替耿大勇說情者,一體處置。”

  “嗻!”

  撫標親兵高聲應命,不顧耿大勇等人的哭喊、求饒、咒罵,將他們粗暴往帳外拖去。

  秦國棟等人攝于遏必隆刀的“壓力”,哪敢再求情,只得眼睜睜看著耿大勇等人被拉去處斬。

  被強行拖到帳門口的耿大勇突然想到什么,趕緊喊道:“大人不能殺我,我交過議罪銀,我交過議罪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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