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澈走在街上。
嘴角有奶油殘留。
顧織沒有告訴他泡芙到底是外面購買,還是自己制作。
但一切已經不那么重要,只要可口就好。
她能釋懷就好。
蘇澈來到格萊美門口。
與以往不同。
這次先是瞇著眼,往里面瞧了一下。
眺望之處,是正對著琴行吧臺的沙發。
除了幾個上課的學員逗留,沒有任何自己想要看到的身影。
光頭老楊也在里屋上課了,蘇澈深深擰眉,感到光線錯倒。
他到底想讓我怎樣呢。
抬起頭,看著門口招牌處的格萊美三個大字,蘇澈難得與顧織體驗同頻——
陽光刺眼。
出沒在這樣的地方,坐在這樣的茶幾上,喝著幾塊錢一袋子的便宜茶。
蘇澈走進大門,
孩子們見一充斥著死人氣息的男子無聲靠近,紛紛一驚,
推搡著從茶幾處逃掉了,騰出了沙發的位置。
蘇澈坐在了沙發中央。
或許是那人曾經坐過的位置上。
對著空無一人的吧臺,伸出慘白的手臂,幾指微曲,
握住了茶杯的柄。
沒有對味道抱有什么期待,
也沒有什么值得探究的深思,
只是憑本能茶臺按鈕,抽水、燒水、沏茶、拿出紙杯,用想象中差不多的方式,
給自己沏了一杯。
看著熱茶上方的白汽飄散,蘇澈怔怔的等待茶水放溫。
不多時。
“哎唷,小蘇啊,你說你來了咋不提前跟我說一聲?這是咋了這是?”
光頭老楊拎著木琴走出教室,身后跟著幾個告狀的小學生學員。
“沒事。”
蘇澈端起茶杯,指著自己所在之處,幽幽開口:
“楊老師,你還記不記得,幾個月前,有個男人坐在這里,遞給顧織媽媽一張名片的事?”
“啊?”
光頭聽罷微微一愣,
有在認真的回憶著。
“顧織,是你那個小女朋友吧?”
“我這兒來咨詢的學生家長不少,我不知道你具體說的是哪個。不過要說喝茶的話……確實有尊大佛,已經好幾年沒來了,前段時間來看了我一次。”
猛一剎那,
蘇澈猩紅的雙眸瞇成了一條縫——
“就是這個。”
他陰冷道:“仔細說說這個,楊老師,你和他認識嗎?”
“啊……”
提到男人,老楊有些躊躇了。
仿佛不知當不當講似的,
尷尬一笑,對著身后那些學員先揮了揮手,道:
“你們先進屋練琴,我跟這小哥聊幾句。”
“好的老師”
孩子們做鳥獸散,進入了各個單間琴房。
直到廳內無人了,楊老師才將手中木琴杵在A字形琴托上,走到吧臺前,把胳膊肘一拄,不好意思地說道:
“那人是我這開琴行這么多年,遇到的最狠的一樂手。姓陸。我一直叫他小陸老師,圈內的話……人稱「清神」。”
蘇澈感到呼吸不暢。
忍住一股反向向上的力,盡可能按住狂跳的臟器,嘴角擠出一絲戾意,繼續問道:
“他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咋了,你認識他啊?”
光頭楊也是偏了偏首,目露猜疑。
“不認識。”
蘇澈回答得斬釘截鐵。
沒有思考。
“哦哦,那就好。畢竟我跟他也不熟,他來我這屬于蓬蓽生輝了說是,你要想讓我幫你聯系他,我也聯系不上。我被他拉黑了,哈哈。”
“?為什么?”
“因為我之前看他新專輯火了,騷擾他來給我琴行打個,他覺得煩了,就把我刪了。哎呀,他這人就這樣,不愛被打擾。”
楊老師尷尬的撓了撓頭,補充道:“不過人家能幫我幾次忙,我就已經感恩戴德了。哈哈。”
蘇澈越聽越是呼吸急躁。
“楊老師怎么認識的他?”
“沒怎么認識,第一回他好像家里缺連接線,然后來買吉他線材,看了一圈都不滿意,最后把我的Orange線買走了。”
光頭流露出憧憬之色,“完我這人吧,嘴碎,就愛說些不中聽的話,我就問他啊,我說,你非得用幾百塊錢的好線,那想必琴彈的一定很牛b吧?能不能給我秀一段兒?”
“我本來想難為他一下,誰知道他也還挺大方,就拿我那把Merida,看到沒,那把被我封存在展柜里的小美,給我彈了一整首大師曲……哎呦我草,0失誤bo的指彈大師賽決賽曲你知道吧?當時給我看懵了,真的。那一年……他也就你這么大吧。甚至還比你小幾歲。”
蘇澈僵硬轉頭。
將視線懸滯在了大廳正中靠墻處,那把無比顯眼的琴柜上。
木琴矗立,舞女背帶熠熠發光。
Merida冬,便宜的全單,只需要六七千就能買下來的琴,如今卻地位比兩三萬的MartinGo還高,被楊老師存放在了琴柜里,作為回憶。
“我明白了。”
蘇澈站起身,挪動至魚缸形狀的琴柜前,
看著恒濕柜電子表上顯示的濕度52,溫度27,
背對著光頭站立許久,
忽然問道:
“我能買嗎?”
“啊?”
楊老師聽一愣。
“我想買這把琴。”
“能賣給我嗎?”
“小蘇啊,你不是有好多牛逼琴嗎?你每次來背的電吉他,都沒有低于一萬的啊。你要這干啥?”
“不一樣。”
蘇澈聲音嘶啞,“我現在很需求這把琴。”
“…………需求什么的,就算你這么說……”
光頭連連搖頭,表示不是很想出手:
“你也看到了,我都故意沒放標價牌,就說明我沒打算賣……
這琴雖然沒怎么被人彈過,算是半個新琴,但這么多年過去……都已經開聲了,被我供在這是有意義的,我真不能隨便出掉。唉,你知道吧,我這人很念舊的。”
“嗯。”
蘇澈輕輕回應了聲,以示理解。
但站在玻璃柜前的背影紋絲不動,根本沒有半點兒離開的意思。
“不是……”
光頭無奈了,也繞出吧臺,走了過來,
“小蘇啊,你跟我說實話,你看上這把琴哪兒了?你要是能給我個合適的理由,我成本價給你也不是不可以考慮。”
“是嗎?”
“當然了,俺老楊啥時候騙過人。”
“嗯。”
蘇澈透過玻璃,看著射燈正下方,被光線輕晃著的琴頭塵灰,
沉默了數息。
最終,終于開口道:
“因為我想用同樣的琴,彈同樣的曲子,以同樣的時間節點,并且在完成度上,超越那個人。我單純想試試,這樣的難度——真的通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