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靖川來到落霞山莊的第九日。
陳靖川驚醒。
在那么一瞬間,他似乎感覺到了一個巨大的波動。
是靈氣。
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這么磅礴的靈氣。
從哪兒來呢?
他茫然起身,披上外衣走出房門,躡手躡腳沒有驚醒魏玲。
可剛到院里,便看到了一股股濃煙升起。
石三刀站在屋檐上,手里抱著長劍,凝視著前方的院落,眼里……似乎在流淚。
陳靖川躍上房檐,目之所及,正是落霞山莊正堂,那里大火已起。
“三刀叔,著火了你看不到嗎?”
說著便要沖去,卻被石三刀一把抓住了胳膊。
“不能去。”
“不能去?”
陳靖川都懵了,根本沒想到石三刀能說出這句話來:“你不是和郝博是至交?他出事你不管嗎?”1
“是皇城司的人。”
石三刀的臉如鐵一般青,火光閃動的眸子里起了霧:“城里晚上貼了告示,殺了醉花閣皇城司提點和魏公的兇手,就是郝博。皇城司來拿人,謀殺朝廷命官,誅九族。誰去誰都得死。”
陳靖川呆住了,心底莫名升起了怒火:“這是什么意思?”
石三刀看向陳靖川,真摯的瞳仁顫抖著:“原本該死的人是我,魏公給你的刀,是郝博。但我康復了,郝博選擇去死,讓我活著,陪著你走下去。”
陳靖川挺直腰桿,望著山下的大火,語氣費解:“就一定要死人么?”
“原本那天醉花閣救人的人,應是郝博,無論是不是你殺的提點,提點都會死。”
石三刀閉上了眼睛:“山莊里有地道,地道里有逃生的路,那本是給魏公留的,都是早已算好的計劃,郝博不死,皇城司不會消停,魏公不死,皇城司還會永遠追查下去。”
山莊里已發出了陣陣慘叫。
陳靖川望著火光,想起了曾經那個如同煉獄的礦洞。
那里的殘局似乎被原封不動地搬到了眼前。
兩個掌權者的約定,就要付諸這么多的人命。
陳靖川望著那片火光:“我得去。”
石三刀攔住他:“你除了會讓自己深陷囹圄之外,別無作為。”
“我還能做一件事。”
陳靖川揚起了頭:“起碼不能讓他們白死。”
他縱身一躍,跳下了房檐,跑向火場。
他善良,但不純粹。
石三刀低下頭,冷聲道:“在這里等著,皇城司的人不認識你,不會有事。”
被喊住的魏玲打了個寒顫,再仰起頭時,石三刀也不在屋頂了。
“奶奶的……這不是要嚇死老娘……”
她哆哆嗦嗦回到房間,插了門閂,捂著怦怦直跳的胸口:“聽話的孩子有糖吃……天靈靈地靈靈……”1
陳靖川覺得抓住了個好時機。
皇城司既然來抓人,就不可能空著手回去,這倒也應證了魏公所言。
讓他們來找自己,并非自己去找他們。
石三刀在后廳找到陳靖川時,一直平靜的臉上露出了絲絲詫異:“你把自己捆在這里做什么?”
陳靖川把自己五花大綁,正用牙咬著繩頭,見到石三刀來:“你來干什么?一會兒我能解釋我自己,可解釋不了你啊。”
石三刀眉目一撇,縱身一躍跳上樓閣,隱匿在了暗處。
正門被推開,滿身血污的皇城司眾司使闖入,瞬間站滿了大廳,有人翻箱倒柜,有人追砍家丁,也有人直接圍住了陳靖川。
“別殺我!自己人!”
陳靖川見到有人對自己動刀,連忙叫喊著:“救我!”
舉刀的司使頓了頓,面面相覷,便聽后面有人傳報,片刻之后,便有一人徑直走來。
那人穿著提點的官袍,挎著一把御賜的金箔溥儀刀,看上去四十出頭,眉宇之間透漏著股狠辣,明顯和之前卓霖的氣質大相徑庭。
陳靖川見到此人時,心里略有發怵,但感知對方實力在五品時,便心中有了底。
皇城司共有七個提點,御賜金箔溥儀刀的提點只有三人,邢宗提點張頜,武宗提點白生,密宗提點何啟華。
提點進了房間,佇立正中,上下打量了陳靖川一眼,直接一巴掌扇在了他的頭頂:“他媽的腰牌呢?靠嘴說啊?”
陳靖川被打得一愣:“提點大人,卑職司職皇城司密文處,是密文使,兩個月前奉了金令,傳遞一封密函,不料中了賊人的埋伏,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找到晉州,結果又被這莊子的人抓住。”
陳靖川連珠炮似的解釋自己的來歷,生怕漏掉些什么。
“啊?”
提點露出了一個難以置信的表情,撇著頭看向一側:“快他媽點兒的。”
立刻有文職官袍的皇城司使走到身側,從腰間拿出了一本冊子,翻找幾下,對著他點頭:“何頭兒,有這人。”
姓何,是自己這一系最大的上司,何啟華。
陳靖川望著何啟華,眼里演著一臺柳暗花明的救贖,下一階段的大戲就是認投明主,鞍前馬后的戲。
“都他媽的動起來啊,去后面看!誰落了一兩銀子沒收到,屁股就他娘得挨一板子!挨家挨戶都搜仔細點兒!”
何啟華眉眼左右看了看,指揮著兩隊人,才重新看向陳靖川:“那個他媽密文處的主辦兒,叫個啥來著?”
“方……方越?”
陳靖川心里犯嘀咕。
那封迷信震驚朝堂四野,怎么何啟華這種位極人臣的金刀提點居然不知道?
“哦對對對,那小比崽子,死了是吧?”
何啟華啐了一口,指揮著二樓搜尋的隊伍:“這幫自己建宅子的癟犢子都喜歡藏東西,開墻找!盯著老子干嘛?老子臉上有銀子啊?用大錘啊!你要用頭往爛撞那個墻啊?”
顯然陳靖川的身份根本不值一提,這宅子里的銀子才是何啟華的關鍵。
文職司使咳嗽了一聲:“何頭兒,蔡謹死時,呂世子向陛下說的那個皇城司密文使,似乎就是眼前人。”
何啟華眼睛頓時瞪大了幾寸,這一次的目光里不僅有震驚,還有些賞識,他直接走過去親自給陳靖川松了綁:“是你小子?有點兒他媽的破膽啊。”
“頭兒,膽魄。”文職司使小聲矯正。
何啟華假裝沒聽到:“那你不應該在紫云山么?咋干這兒來了?”
“提點大人,這真是小孩沒娘說來話長了,這里面的是非曲折太過……”
說話之間,又有幾人走了進來,看其穿著并非是皇城司使,倒像是兵卒,身后穿著官服的人,應該是朝中的大臣。
陳靖川只撇了對方一眼,便收回目光,扭著手腕,像是被捆綁了很久的樣子,真情剛流露出了一滴,卻直接被何啟華一個粗壯的臂膀攬在懷中,打斷了他的話:“小癟犢子,別跟爺爺裝象,就問你一句話,說對了你有命,說不對你沒命。”
陳靖川驟然色變,此時才發現,自己被摟住弓腰的角度,身后的石三刀根本看不出,若是對方趁機殺他……他根本毫無招架之力!
手攥在袖口中,那里是紫云山祖師爺給他的逐魂玉。
“提點大人……請說。”
陳靖川變顏變色,一臉惶恐。
“魏良是不是死在醉花閣了?”
何啟華的表情沒有變化,可僅是眉宇之間的一次細微抖動,這個人的氣勢從方才的隨意灑脫,變得壓迫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