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銀月當空。
月光落進房間。
蔡明宣已經趕回來了。
他焦急地推開房門,鄭涯立在當場,仰著頭望著屋脊破開的洞,其他的侍衛都已倒在地上,沒有了氣息。
“大人。”
蔡明宣急匆匆地走進去,拱手道:“除了此處,其他的地方……都已沒人了。”
鄭涯臉上的紋路都已經消失不見,平靜的目光望著月亮,嘴角揚起了一抹苦笑:“還是慢了一步,可究竟慢在哪兒呢?”
他回過頭看向蔡明宣。
蔡明宣才思敏捷,立刻領會了鄭涯的意思:“大人,這一次抓捕從未走漏過風聲,金陵衛所有人都是從處調來的,沒人知道到底要做什么,他們意識到抓捕一直到現在的時間,不可能撤出三個暗點。”1
快樂!
對啊,時間來不及啊。
鄭涯深思起來。
只能說明金陵衛還有鬼,而且是一個藏得很深的鬼。
可這次的行動只有他一個人在進行全盤操作,每一處露出來的細節都不足以拼成整個方案,就算是有人抓到了蛛絲馬跡,也不能第一時間通報到南景。
時間來不及。
如若是利用靈氣傳了信,范陽城中的陣法也一定會有所感知。
到底是怎么回事?
蔡明宣盡可能不將自己的話講明白,在鄭涯思考的檔口,假裝思索,一言不發。
鄭涯忽然問道:“白生故意等著盧凌昊說出三個點的位置和人員部署,然后才出手相救,為什么?”
蔡明宣知道鄭涯終究會想到這一層,并不意外,但仍舊不語,他知道,以鄭涯的能力,想到最終的答案,不過就是時間的問題。
“到底要掩蓋什么?”
鄭涯自說自話,走到了一旁坐下身,呢喃著舉起了酒杯,在面前晃起來。
酒水散發出濃郁的酒香,漫過鼻腔:“時間?他為什么要拖著我?是為了別的地方?是什么?”
范陽府,水蔥巷。
水蔥巷是幾排參差不齊的窩棚擠出來的暗巷,陰暗潮濕。
暗巷被隨時都要坍塌的房檐、晾在竹竿上的床單遮得不見天日,蒼老憔悴的女人們衣衫不整,每到傍晚,就拖著仿佛是累贅的軀體,三三兩兩攬客。
她們的價格和水蔥一樣,所以得名,水蔥巷。
陳靖川直接落在了一間破舊的院落里,推開房門,床榻上歡愉的雜工嚇得跳起來,胡亂將一旁女人的衣服往自己身上遮。
一個高挑的身影赤著身子站起來,是個上了年紀的女人。
晦暗的夜色與濃妝遮住了她臉上的浮腫和皺紋,只露出個朦朦朧朧的影,她毫不顧忌地罵道:“滾幾把蛋,不知道排隊嗎?”
說完她就后悔了,看著滿身是血的兩個人被陳靖川直接扔到了自己的床上,腦袋一片空白,只聽到了一個冷漠的字。
“滾。”
兩個人連衣服都來不及穿,帶著一股腐爛的酸臭,沖出房間。
“你……該殺了他……他們!”
徐貞掙扎著要起身,陳靖川沒管他說什么,撕開他的衣衫,取出藥為他敷抹,又穩住了盧凌昊的脈絡,才開了口:“遲早能找到的,咱們想跑出去是不可能的了,金陵衛早已經堵住了范陽所有的出口。”
徐貞重重地咳嗽了幾聲,眼睛如刀般刺向了一旁的盧凌昊:“殺了他,現在……陳靖川!殺了他!”
盧凌昊恢復地較為快一些,可當自己要運氣時,卻發現炁海周圍的脈絡,都被陳靖川封了個嚴嚴實實,抄起長刀,退在了一旁:“陳靖川,你殺我沒用,你……你去殺了他!沒人知道我說出來的事情……你殺了他,我們若是回到皇城司,你便可接替他的位置!”
陳靖川被夾在中間,看似騎虎難下,實則并不難辦。
只要他不說話,難受的就是別人。
“小川!他是賣國求榮的賊人!你就算不動手,武宗提點大人也會來手刃他的!”
徐貞開始了心里攻堅戰,對著盧凌昊怒罵起:“提點已經聽到了你賣國之言,你活不了了!”
“少他娘的框我。”
無論何時,人都會有僥幸心,盧凌昊也不例外:“皇城司行事歷來都是嚴格分明,武宗此次出來做什么,和咱們本無關系,他不可能來做其他的事情,現在白大人或許已在回去的路上了!白大人那樣的人,怎么可能做附墻聽耳的勾當!”
這一席話,更像是說給他自己聽的。
陳靖川守在窗戶旁,任由后面的人吵。
金陵衛還沒有來。
他們遲早要來,陳靖川沒法跑,只能藏在一個地方,至少這樣要比一直在城里跑,安全得多。
陳靖川不想等死,他在想一個活下去的辦法。
有一句話盧凌昊說的不錯,皇城司做事都是各司其職,在這里里當差,講的不是人情味和兄弟情,講的是辦事能力。
白生為陳靖川拉開時間救人,已經算得上仁至義盡,想讓他繼續來幫忙將兩個幾乎已經殘廢的人運出城,簡直是天方夜譚。
白生是帶著命令來的,能夠命令他的,只有兩個人,皇城司總督和當今大景皇帝。
到底是什么事,能讓他大動干戈,跑到這里來?
后面兩個人已經發展到了要動手的地步,陳靖川回頭瞥了一眼兩個生死相搏的人,沒再說什么,轉身走出了房間。
將門關嚴,還未挪動步子,便聽到黑夜之中傳出的一聲嗤笑:“我猜了半天居然都沒有猜到,你想讓他們自己一決生死。”
陳靖川瞥頭看去:“樊明凌?”
樊明凌從屋棚躍下,落在了庭院里,雙手抱著劍,打量著陳靖川:“你根本沒打算跑,也沒打算讓他們活著。”
“命都是自己掌握的,誰想死誰想活,我幫不上忙。”
陳靖川緩緩回頭,房間里已傳出了刀碰撞的聲音:“說起來我和他們也沒有什么交情,能救出來也算是仁至義盡了,該死的死該活的活,我管不了。”
他的臉上沒有冷漠,但話比這寒夜還要冰涼刺骨。
樊明凌凝視著他:“那你為何不跑?你不怕死?”
“白生都來了,金陵衛總督大人應該在想辦法對付他,哪有功夫親自帶人來找我?”
陳靖川直接坐在了庭院的石階上,揚起了酒壺,抿了一口:“來的如果是蔡明宣的話,我不怕他。”
“那你不怕我殺了你?”
樊明凌根本看不透這個人在想什么,他的所作所為完全不在既定的狀態里:“你是南景的皇城司,你現在可是在東周。”
“要殺我你早就動手了,廢這么多話有什么意思?”
陳靖川有很多事情沒想明白,正好趁著片刻的安靜,用來思索:“你不是個愛說話的人,直接告訴我李錦遙想說什么吧。”
樊明凌嘁了一聲,從懷中拿出了一個錦囊,丟給陳靖川。
陳靖川打開,看到了里面有一塊木牌,上面刻著四個字。
天下太平 他舉起木牌:“這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不愛說話。”
樊明凌來了脾氣,轉過身不去看他:“自己想啊。”
陳靖川轉過木牌,又看到了上面寫著一行小字。
寒蟬敗柳,業火西流,寧死寒野不違心。
“神經。”
陳靖川將木牌丟給樊明凌,可還未等出手,胸口像是一道雷鳴閃過。
影刀又被觸動了。1
他收手,凝視著手中的天下太平牌,下意識將體內的罡氣,匯入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