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潑天的銀箭射在殘破的屋檐上,何啟華背靠斷壁抹了把臉,血水混著雨水在掌心蜿蜒成蛇。
“三十七……三十八……”
“狗日的雜碎!“
他朝地上啐了口血沫,砍出豁口的紋金刀在雨中嗡鳴。
一道閃電劈開夜幕,映出檐角垂落的青面獠牙鬼面旗——金陵衛。
殺不完的金陵衛圍著他,視野漫過那些舉著刀無情的傀儡后,是十三個騎著馬的漢子。
十三路緹騎。
他們戴著斗笠,騎著黑色的戰馬,腰間配著長刀,只露出一雙如寒夜里勾魂索命惡鬼般的眼睛。
不知是誰開了口。
“何頭兒,十三路緹騎招呼你一個人,普天之下也是頭一遭,哥幾個敬你是條漢子,下面人你盡管殺,只要金刀不離手,咱哥幾個絕對不動你。”
“何頭兒,咱哥幾個講究,鐵蒺藜沒用過,這些個暗器不配用在您這樣的人物身上。”
“何頭兒,若是要單挑,您一到十三報個數,您點哪個哪個上,只要您贏了,十三路緹騎親自送您回南景。”
“操你祖宗!”
何啟華一刀囊入了撲來的金陵衛胸口,撕下他的衣衫,捆住了自己鮮血不止的手臂上:“把你媽的鐵蒺藜和你奶奶的肚兜都用上,爺爺今天不給你們十三路緹騎殺成十三路豬狗,爺爺不配姓這個何!單挑?你也配!一起上來!讓你何爺爺親自打打樣。”
腳步踩著泥濘,七道黑影踏水無痕,鐵蒺藜破空聲裹在雨幕里。
何啟華猛地旋身,金刀劃出半輪血月,最前的金陵衛脖頸噴出三尺血泉。
他反手一頂,刀柄撞碎第二人的喉骨,尸體尚未倒地,第三人的刀已戳向他肋下三寸。
鐵蒺藜砸入肩頭,無數包裹在鐵質暗器里的針刺,在玉破煞氣符的加持下,將威力發揮到了極致。
“鄭涯,操你祖宗!”
何啟華笑聲震得瓦片簌簌。
他不退反進,灰霧中寒芒乍現,金刀削飛來人三根手指,慘叫聲里他旋身踹斷兩人脛骨,剩下三刀砍進他后背,入肉三分便再難寸進——肌肉虬結的背脊竟將刀刃生生夾住。
鐵蒺藜爆開。
肩頭頓時皮開肉綻。
僅僅是一個瞬間,他已殺了足足七人。
鐵蒺藜里的銀針被武炁淬煉的肉身盡數擋去,可破炁時的爆炸,仍然將他的右臂肩頭炸得酸麻,轉頭一看,早已血肉模糊。
右手松刀,左手抓握。
“就你媽這么點能耐?”
何啟華從腰間捧出藥丸,根本不挑,一股腦全部倒入口中,含糊不清地笑著:“就這兩下子,放在老子的皇城司密宗里,你們十三頭豬都不配當密探!”
“三哥,他也就五品,方才只和你過了三招,便被封了炁海,現在看來光封炁海沒什么用,不封嘴是不行了?”
“哈哈哈,老三,去給何頭把嘴也封了,否則你我祖上三代都得被罵個遍。”
“我看還是別了,正好瞧瞧這紫云山的藥,對封了脈的人有什么作用。”
幾人一唱一和,全是諷刺和挖苦。
殺人還要誅心。
何啟華的氣息一喘不如一喘,強如紫云山的仙藥,也沒辦法把封閉炁海的身體吊出最后的一口氣。
他佝僂著身子,半跪在地上,金刀支撐著身體,目光幾乎停滯下來。
忽的一陣寒風而至,他的面前出現了一道身影。
何啟華苦笑了起來:“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白生撇了一眼他,單手直打而過,三枚石子蘊藏著武炁的石子打了過去,何啟華一口鮮血噴出,炁海頓時舒展開。
“要不是你的命有用,我肯定不會來救你。”
白生緩緩拔出金刀:“救你這個匹夫,甚至要搭進去老子這條命。”
他們真的沒什么交情。
何啟華和白生是兩個草根,都是自己抓著自己的那條路上唯一的繩子爬到今天這個地位的,他們無比在乎自己的前途,也無比在乎自己的人生。
平日里,他們沒有任何私交,在皇城司里見到了,也不過是點頭問好。
密宗和武宗一直在比較,比較完成任務的能力,比較自己對皇城司的貢獻。
何啟華拿到金刀,那么白生也一定要拿到金刀。
何啟華升為提點,那么白生也一定要升為提點。
何啟華是五品,白生就要超過他。
他們總是在暗地里較勁,從未在明面上唇槍舌戰。
白生明白,自己除了罵不過何啟華,其他的都比他強。
何啟華也明白,他除了打不過白生,其他的都比他強。
“今兒個是咱倆他媽第一次一起打狗日的。”
何啟華擦去嘴角的血跡:“小子,比一比,誰殺的多?”
白生立在原地,緊緊地抓著金刀:“你最好看清楚點兒,咱倆跑都是個問題。”
“你怕了?”
何啟華走上前,和這個第一次并肩作戰卻心心相惜的袍澤站在了一起:“要是怕了就去他媽的大哥身后,大哥保證能保護你。”
白生沒搭理他的胡攪蠻纏,借著狂躁的雨珠縫隙,凝視著十三路緹騎。
“大哥,是白生。”
“白生多個雞?”
“干他。”
“誰干?”
“一起干。”
那天的雨下得很大。
四個四品,九個五品沖上來的那一刻。
無論是誰,都已沒有了勝算。
只是一瞬間的功夫,兩把金刀便落在了地上。
何啟華和白生為自己的魯莽付出了代價。
就在四把刀橫在白生脖頸上時,一只烏鴉從大雨之中飛起,劃破夜空,落在了范陽府一間孤單的院落之中。
陳靖川揚起頭時,烏鴉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的肩頭。
烏鴉反芻,一張濕漉漉的紙張落在了他的手心。
城外波陽關遇險,何啟華白生被俘,立刻通知皇城司。
陳靖川將信紙展示給了石三刀。
石三刀面色一沉:“真的假的?”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陳靖川將信紙遞給了石三刀:“勞煩三刀叔跑一趟了。”
“你呢?”
石三刀接過信封:“你不會要去?”
“我一定要去。”
陳靖川深吸了口氣,從腰間摸出了徐貞臨死之前的那把匕首:“這是接近他唯一的機會。”
“一定要我去?”
石三刀凝視著陳靖川。
何啟華滅落霞山莊上下百余口的場景,仍然歷歷在目。
“一定。”
陳靖川看了看烏云密布的天:“城外下了雨,炁不可外放,唯有你能夠穿過范陽府,回到南景,你也一定能在第三日的時候趕回來。”
“好。”
石三刀沒有再說什么,轉身遁入了夜色。
陳靖川縱身躍起,直奔城外而去,他摸了摸肩頭的烏鴉:“麻煩指路。”
烏鴉微微鳴啼,目光直勾勾地鎖定了一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