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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賭約

  沈南秋的手很干凈。

  他的腰間永遠有一個開口很寬大的酒袋,里面放的卻不是酒,而是一種植物汁液調配出來的養料,只要他不需要用手的時候,就會伸進去泡著。

  所以他的身上總有一股淡雅的植物香氣,像是木蘭花,又像是百合。

  沈南秋生平最討厭的頭等大事,就是出門。

  只要今天不需要出門,那就意味著這一日都是美好的。

  今天就是這一年沈南秋過的第一個最美好的日子。

  太陽還沒出,濃郁的木蘭花氣就已蒸騰著整個房間,他愜意地躺在泡澡池里,感受著忙碌朝政夾縫里,休沐一日的寧靜。

  漂浮在水面的托盤上,是北梁的高粱酒,這種酒很烈也很醇,喝起來滿足、踏實。

  沈南秋剛飲了第一杯,臉色卻變了。

  他仰起頭時,半開閣不封頂的浴池檐上,坐著一個人。

  他最討厭的第二件事,便是在休息的時候被打擾。

  沈南秋嘆了口氣,仰起頭看著坐在自己空頂屋檐側方的身影,一言不發。

  從小他就不是一個能沉得住氣的,先生的板子吃了不知多少,也沒有練就一個平靜的本事,登堂入了仕途,常常因為嘴快,手快,反應快,闖下了無數禍端。

  起初他并不覺得自己有問題,即便是被貶官,被責罵,他都不予理會。

  直至因為一句話,那個從小和自己在一起的青梅竹馬離開了長安,遠赴他鄉,他才真正的認識到是自己錯了。

  他去請教自己的老師劉文月,或許因為曾經他的莽撞,劉文月并不喜歡他,只是給了他一塊木雕和刻刀,便讓家臣請他出去。

  沈南秋聰明,伶俐,自然明白了劉文月的意思。

  自那以后,他便拿起了刻刀,一點點雕刻出了自己心愛之人的樣子。

  當木雕擺滿了他宅院每一個貨架后,他忽然發現,自己張嘴的次數少了,說話的速度慢了,每一件事都會慢慢地思考,每一句話都會慢慢地咀嚼,每一個動作都仿佛在雕刻一件藝術品。

  蔡瑾出事后,劉文月升任樞密使,擔任大景左丞相,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那一夜,劉府人聲鼎沸,大臣學子們踩塌了門檻,劉文月十八名弟子,悉數到齊,唯獨沈南秋沒有登門祝賀,只是托人送了一副木雕去。

  半個月之后,只有沈南秋的官職動了,他升任到了長安,成為了整個大景最年輕的六品官。

  他不說話,屋檐上的人卻說話了:“你知不知道你泡澡用的是什么水?”

  沈南秋認出了這個女人就是陳王府的禁軍提督,那個叫蘇沁的女人:“清水。”

  蘇沁的面色變得難看了:“那你不知道穿好衣服嗎?”

  沈南秋又嘆了口氣:“你平時會穿著衣服洗澡么?”

  蘇沁咬緊了牙:“現在我要找你談事!你最好放尊重點。”

  沈南秋還是嘆氣:“這是我家,我在洗澡,是你闖進來的,你卻讓我換水穿衣服?這是什么道理?”

  蘇沁漲紅了臉,想了想,翻身一甩,厚重的大氅落在了沈南秋身上,縱身一躍,落在了澡堂旁邊,翹起腿:“我有急事。”

  沈南秋這次沒有嘆氣,任由大氅將他的身體罩住,扭了扭脖子:“說吧。”

  “陳王在哪兒?”

  蘇沁凝視著他的眸子:“我必須得找到他。”

  “陳王是禁軍抓去的,你該去問禁軍,而不是來問我。”

  沈南秋沒有抬眸,緩緩閉上了眼睛,在空隙里找尋著片刻的寧靜:“我管不了禁軍,也管不了世子,你找我沒用。”

  蘇沁知道他會推諉這件事,早已做好了準備:“這件事找誰都沒有用,只有找你才有用。”

  她從懷中拿出了一片花瓣:“十日之前,江家二小姐在東南路百花茶苑消失,桌上留下了她出游的親筆信,她信中所言出游南方列國,可三日之前,卻有人看到她出現在長安。綁架這樣一個半個大景都認得的富家千金,想要掩人耳目,根本不是可能的事情。”

  沈南秋淡然道:“你的意思,有人綁架了她?”

  蘇沁見他還是不打算認賬,輕笑道:“這個綁架她的人,既沒傷害她,也沒要贖金,只要她陪著演一場戲,只要這場戲演成了,就會放了她。這個人算到了江二小姐的天真,卻沒有算到,她還有一個忠實的丫鬟,這個丫鬟一直尾隨你們,進入了長安。”

  沈南秋的表情明顯變得陰沉,沒有開口。

  他的沉默,讓蘇沁更加滔滔不絕:“這個丫鬟找到了證據,卻不敢相信任何人,因為她擔心長安的人會撕票,思來想去,她找到了和江家聯姻過的蘇家人,這個人,就是我的伯父。”

  蘇沁擺弄著那片花瓣:“她給了我一片花瓣,你知不知道這片花瓣意味著什么?”

  沈南秋忽然像是來了興趣,他看向一旁的蘇沁:“你認得?”

  蘇沁嗤笑:“我不僅認得,我還知道,整個長安能配出來這個斷魂的人,不超過三個,唯一能有機會在十日之前離開長安的,就只有你了。”

  沈南秋緩緩道:“所以,這件事情是我做的?”

  這次輪到蘇沁嘆氣了:“你還是不愿意承認?這些證據,足以讓你身敗名裂,甚至讓你的老師劉文月,跟著粘上一個永遠無法洗刷的污點。”

  沈南秋的瞳孔收縮,身體僵硬:“大家都是為別人做事的,你如此對我,就沒想過,這花瓣,我整個院落都有?”

  “我可以死,但陳王一定要救出來。”

  蘇沁將花瓣收入懷中:“我可以不將你的事情公之于眾,但你要幫我找到陳王。”

  “你對陳王如此,可你有沒有想過,陳王會對你如何呢?”

  沈南秋忽然仰起頭,對上了蘇沁那雙精致的眸子:“你有沒有想過,這一次他若是能完好無損的從禁軍大牢里出來,你還能不能繼續當你的王府提督?”

  蘇沁皺眉:“為什么不會?”

  沈南秋伸出手,指著那枚花瓣:“我帶你去見陳王,我們打個賭?”

  蘇沁問道:“賭什么?”

  沈南秋微笑著:“陳靖川會讓你從陳王府里滾出去。”

  蘇沁不假思索,答應了下來:“好!若是我真的被踹出陳王府,你的一切,我既往不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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