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悅樓的富貴從外面是看不到的。
畢竟這里是要和梨花香苑對標親民這個關鍵詞的,在這里你可以看到任何的東西,但絕對看不到富貴。
但陳靖川明白,這里的收入絕對要比梨花香苑高得多。
這世上最好賺的錢就是百姓的錢。
可陳靖川卻看到了富貴。
何啟華為他安排的房間,并不在百悅樓的主樓里,而是要穿過后庭院,走入一個看似荒廢的花園,進入了一間名為“明居”的住所。
這一刻,他才豁然開朗。
明居有一個緊靠街道的側門,從外面看,這里荒草叢生,完全看不出一點富貴。
可從里面看,這里雖不如萬寶華樓,但已比梨花香苑好出百倍。
這里一看就是一個生活氣息濃郁的地方,一個愜意的小院,里面該有的東西應有盡有,陳靖川漫步過來,發現這里的口糧之多,足夠三四個人吃上整整一年……
三四個人?
陳靖川心頭立馬意識到了不對勁,轉而打開了所有廂房。
果然……
一共是六間房,其中兩間是客房樣式的裝潢,剩下的四間則是各有色調不同的房間。
主房暮氣十足,里面擺放著七座書架,上面擺滿了琳瑯滿目的古典抄本,墻壁上是朝堂各色文人雅士的作品。
側房更適合陳靖川的口味,遍地臥榻隨處可睡,冰庫藏酒,吃喝不少。
西屋距離主房最近,是一個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房間,只有一張床,一把椅子,墻壁上掛著一個繩結,還有一張供桌,桌子上卻沒有靈位。
北房一看就是少女的閨房,它距離三個房子最遠,最清凈。
“如何?還滿意?”
這沉穩的聲音響起,陳靖川猛然回頭,看到的是坐在輪椅上的何啟華。
他身后推車的,是林皓。
林皓撓頭,知道現在不是該自己說話的場合,無論他肚子里有多少屁,現在只能憋著。
陳靖川坦然地回頭審視了一下這四個房間,又看了看何啟華,大概猜到了那天石三刀將他從東周背回來的時候,說了些什么。
他從林皓手里接過了輪椅,推著起何啟華走向湖畔旁的林蔭路,開了頭:“多謝何頭兒。”
“陳靖川。”
何啟華念著這個名字,嘴角浮起了一絲別樣的微笑:“你知道一個人活一輩子,最難的是什么?”
陳靖川虛心聽著:“不知道。”
“是選擇。”
何啟華深吸了一口氣,重重地咳嗽起來。
他一咳嗽就得喝酒,酒壺就在輪椅一旁掛著,陳靖川拿起酒壺給他喂酒,又為他擦干了嘴角的酒漬,才重新推起了輪椅:“選擇?”
“不錯,是選擇。”
何啟華的眼里已經沒有了初次見面時的世俗,他望著碧空的申請,像是在和陳靖川說話,也像是在和自己說話:“每個人在自己的人生里,都會面對許多的選擇,每一次選擇都會決定人的一生,無論是看上去很大的,還是很小的。這決定并非是選擇本身,而是在凝練,凝練一個人的一生。”
他的語氣緩慢,每一個字都似精雕細琢:“選擇吃什么早飯和選擇未來的路是一樣的,不是說慎重就一定是對的,而是不要在意眼前的遮蔽和自以為是的推算,人是算不過命運的,你真以為那些廟堂高高在上的人是運氣好嗎?他們只是選對了一次早飯,也選對了一次未來。”
陳靖川停在了涼亭,坐在何啟華對面,凝視著那雙深邃的眼睛,他似乎從這個正當年的男人眼里看到了一股本不該存在的暮色,像是六月最耀眼的太陽即將落山時,整個大景的余暉都在圍繞著他:“哥,你怎么了?”
何啟華愣了愣。
他聽到了陳靖川這聲發自肺腑的稱呼之后,露出無比暢快的笑:“他媽的,你個臭小子啊……你不怕自己選錯了?你現在已經騎虎難下,老子要是不管你,你以后怎么辦?”
“哥為什么不管我……”
陳靖川看著自己:“我做錯什么了?”
“人是會老的。”
何啟華低頭看向自己的身子:“大景不會讓我這個廢人在這里待多久了,你不會猜不到吧?”
整個天下都畏懼的密探頭子,卻要死在自己的位置上,原因是因為大景。
陳靖川是一個很會換位思考的人。
他當然明白,是皇帝不想讓他繼續坐在這個位置上。
何啟華是什么?
是大景皇城司金刀提點,是密宗的宗主。
密宗是大景最堅固的屏障,是大景最鋒利的劍,是大景之所以立于不敗之地的根本。
可現在,這個位置上的是一個廢人。
廢人,就沒有價值。
人總不能靠著余威混日子。
何啟華是何等人物?他早明白了自己的退路,當然也明白了要面臨什么。
自己下來,他能得到很多東西,體面,性命,人情。
可若是被轟下來,他就什么都沒有了。
陳靖川明白了。
這就是為什么,即便何啟華已經知道老師魏公的身份,還會幫自己的緣故。
他不甘心。
皇帝不會幫他滿足自己的私欲。
只有陳靖川可以。
所以陳靖川改口,他會露出那樣如意的表情,所以陳靖川叫他哥,他會開心。
他要報仇。
他是一個血氣方剛的男人。
他要去大周,去親眼看著那個親手將自己變成如今這般模樣的賊人,落得更為殘酷的下場。
這是他活到現在,甚至還會如此活下去的唯一動力。
復仇。
鄭涯要死,一定會死,他一定要死在自己的手里。
而現在整個大景,能幫他完成愿望的,就只剩下眼前這個弟弟了。
“哥。”
陳靖川走到了他的身側,跪倒在地:“我陳靖川無父無母,無親無故,唯有老師,三刀叔兩人愿意顧我,若您不棄,我愿拜您為兄長。”
何啟華想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想摸摸他的頭,想浮一大白,想抱抱他,可最后只是笑著點頭。
大景的金刀提點,從不落淚,他仰起頭閉上了眼睛:“魏公我已經接回來了,只要你點頭,他們三人明日就會在這里繼續生活下去。”
他看向陳靖川:“那個人,是石三刀么?”
陳靖川點頭。
“我欠他一條命,你告訴他。”
何啟華露出了苦笑:“大仇得報時,任憑他來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