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天邊最后一縷霞光被鉛灰色的云層吞噬。
趙無羈施展御空術下了寒月峰。
趕在集合之前來到功勞殿內,將剩余的一百五小功兌換了兩張土行符和一張鎮邪符。
他指尖摩挲著鎮邪符上略顯黯淡的朱砂紋路,不由微微蹙眉。
“還是不夠啊”
他本想多換幾張鎮邪符,卻被告知早在數日前,就被那些常年在邊境廝殺的弟子搶購一空。
就連山下坊市里,這陣子也是鮮少見到鎮邪符的蹤影。
“倒是失算了,日后還是要未雨綢繆,這等克制陰邪之物的符箓,該早早囤積。”
趙無羈內心反省,檢查行囊中的物品。
行囊中的二十枚源晶叮咚作響。
這是他的全部家底,洞府里放著的六枚已不便攜帶。其中八枚則是從禹紫山等人那里得來的殘次品,靈力早已折半。
“但愿夠用.”
其實他準備的物資也不算少。
土行符三張、水鏡符、鎮邪符和剔骨陰風符各一張,南知夏所贈的護身符囊一個,再配上他一身精湛術法、寒魄飛劍與醒酒石,這般裝備,已算得上精良。
“差不多了。”
趙無羈心中暗忖,腳下已踏入事務殿。殿內眾同門早已集結,嘈雜聲中夾雜著幾分懊惱與慶幸。
“晦氣!任務才剛下達,坊市里的符箓丹藥就被搶空了,我只搶到一張火蛇符!”一名青衣弟子捶胸頓足。
“知足吧!”旁邊同門苦笑,“火蛇符好歹對陰傀有點效果,我連這都沒搶到,手頭十幾個小功,在功勞殿連張廁紙都換不來!”
“多虧顏師兄通融,用功勞兌了些金創丹”
“其實有趙主將在,金瘡藥倒是能省省,”另一人壓低聲音,“他的醫道可不是虛的”
“有備無患嘛!小傷豈敢勞煩主將?”
先前那人嘆氣,“可惜我手頭只剩一塊源晶,到了洞天外的無靈之地,難熬咯”
趙無羈耳聽八方,唇角微揚。
“倒是個個精打細算”
他目光掃過眾人,忽見李詩雨悄然站在隊列邊緣,素手輕按腰間,沖飛身而來的他極輕地眨了眨眼。
“她倒是從容。”
原本他還覺得自己物資備得不足,此刻一聽眾人訴苦,反倒覺得自己還算寬裕。
這些青衣弟子個個恨不得將一塊源晶掰成兩半花,手頭拮據得很。
相較之下,有皇室背景的李詩雨,恐怕才是真正的“豪修”。
一眾青衣弟子議論之時,看到趙無羈飛來的身影,立即拱手喊‘參見主將’。
趙無羈微笑作揖回禮,寒暄了幾句。
“趙主將!”這時,李詩雨身影已悄然湊近,素手遞來一只錦紋小布袋,眸中靈光微閃,壓低聲音道:
“這是兩塊欽天監制的天蓬咒玉牌,雖不及一級鎮邪符,卻也抵得五成效力。如今鎮邪符難求,這兩塊你且拿著”
“天蓬咒?”
趙無羈眉梢微動。
此物他曾在大內云玉池見識過,雖遠不及池中那座鎮邪玉碑的威能,但確是克制陰邪的上品。
沒想到李詩雨連這等宮禁之物都能弄來,不愧是貴妃娘娘。
“那你.”
“我自然還是有的,你放心。”李詩雨唇角微揚,眼底閃過一絲狡黠,“主將你安全,我就安全。”
趙無羈觸到她眸中那抹若有似無的媚態,心頭微燥。
這貴妃小妖精,分明還在惦記上次那樁交易,希望他應下,時刻不忘撩撥于他。
“倒是執著”
正待開口,發現其余藍袍真傳已陸續到齊。
天色徹底暗沉,趙無羈當即劍令一震,沉聲道:“取地圖來。”
眾人忙不迭展開獸皮圖卷。
趙無羈打出劍令,令符青光流轉,在圖上投下一道行進路線,直指北方。
“明霞據點位于天沐府金秋山,盛產明霞靈木。”
他指尖劃過圖上山勢,“現有一小股云鳳修士圍攻,駐守的兩名真傳已開啟防御大陣,最多撐兩日。”
手指重重一點:“我們須在兩日內趕到此處。若據點被破”
話未說完,但眾人都明白后果。
“走這條路線。”他袖袍一揮,路線上的幾個關鍵隘口亮起紅光,“去獸司領馬,即刻出發!”
“是,謹遵主將之令!”
夜風驟起,眾修衣袍獵獵,趕在出洞天之前,再多施展一次御空術。
出了洞天處于無靈環境之后,可就沒這么瀟灑了。
半個時辰后。
趙無羈勒馬立于山道隘口,身后十余騎青衣弟子緊隨,馬蹄裹了棉布,踏在碎石路上只發出沉悶的聲響。
“停!”他抬手示意,隊伍驟然靜止。
遠處起伏的丘陵在夜色中如蟄伏的巨獸,輪廓模糊而猙獰。
一出洞天結界,眾人頓覺不適。
這種與洞天截然相反的無靈之地,仿佛一張貪婪的嘴,緩慢而持續地抽吸著修士體內的靈力。脊椎中的靈性似被無形之手拉扯,連呼吸都變得滯澀起來。
“暫歇一盞茶,再行趕路!”
趙無羈勒住韁繩,玄鱗駒嘶鳴一聲,前蹄在焦土上踏出火星。
他目光掃過眾人蒼白的面色,心知需給這些久居洞天的同門適應之機。
這些人可不像他身懷弄丸虛丹之術,強行鎖靈,靈性靈力流失的速度極慢。
更重要的是,他的靈覺已在這片熟悉山林,察覺一道熟悉氣息已近在咫尺 半個時辰前,他將隊伍分作兩路。
顏伯遠、毛紫真率三名真傳并十名青衣弟子為側翼。
自己則親領主力直奔北境明霞據點。
在這靈力稀薄之地,縱是洞天真傳和青衣,也不得不倚重胯下這些混有黑水玄蛇血脈的玄鱗駒,其鱗甲可擋箭矢,夜行如履平地。
“趙師兄,可是有所發現?”
這時,李詩雨驅馬靠近,她善于察言觀色,在眾人茫然時,最先察覺趙無羈的狀況。
“無事,去歇著吧。”趙無羈淡然一笑。
“是。”李詩雨自知多言,識趣退下。
待眾人散開,趙無羈獨入幽林,指間掐訣輕轉,一縷靈光自指尖流溢,施展調禽術。
“撲棱棱——”
死寂的林中驟然響起振翅聲,一只通體漆黑的八哥穿枝而出,穩穩落在他肩頭。
“噶!霸噶.”
“雄霸!”
趙無羈嘴角微揚,以鳥語與之低鳴交流。
“竟是來示警的?”
隨著雄霸幾聲急促的啼鳴,他面色漸凝。
原來數月前,雄霸與小玉曾在數百里外的觀云山一帶,撞見過趕尸人的蹤跡。此番察覺他途經此地,特來提醒繞行。
“觀云山”
趙無羈翻手取出懷中地圖,指尖劃過山勢,眸光微沉。
此地正在行進路線上,距琳瑯洞天不過七百余里。
“云鳳洞天的趕尸人,竟已滲透至此?”
他心頭微驚,細問之下才知,自皇后在狐貍洞設伏一事后,小玉便覺橫云山脈附近數百里皆非善地,早已攜鳥群向更遠處遷徙避禍。
不料意外在觀云山中發現趕尸人驅趕陰傀的可怖場景,逼得它們不得不退回險地,這方圓千里,竟已難尋一方凈土。
“原來如此.”趙無羈指尖在地圖上重重一點,“我這一路要經觀云山,禹紫山那隊也要路過”
“莫非.”
他心頭驟然一凜。
云鳳洞天莫非早料定琳瑯會派援?
青羅坊市遇襲、據點被圍,恐怕都是精心設計的誘餌!
這個可能性很大,劍令中也有警示標注“當心圍點打援”。
敵人或許根本不在據點設伏,而是將殺局布在這必經之路上。待洞天弟子急行軍時 “.好毒的算計!”
若真讓這陰謀得逞,琳瑯洞天折損大批青衣、藍袍弟子,未來數十年的根基都要動搖。
灰衣弟子易得,可這些身具青霞、金芒靈資的苗子,卻是五十年乃至百年難尋的修道種子。
忽覺靈臺微動。抬眸望去,只見對面山林枝葉間,一抹銀白狐影若隱若現。
小玉那雙泛著幽光的狐眼,正死死盯著他身上的藍袍,目光復雜難明。
“小玉!”趙無羈展顏一笑,拱手作揖。
白狐卻猛地偏頭,銀尾一甩便沒入林間。
“噶!霸”肩頭八哥撲棱著翅膀,叫聲急促。
“勸我繞道么”
趙無羈指尖輕撫地圖思索。
此行任務本就時限緊迫,若繞道而行,必誤了救援之期。但若直闖觀云山 “雄霸,”他突然低語,“你隨我同去,為我指明趕尸人方位。”
“噶——!”八哥渾身翎毛炸起,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莫怕。”趙無羈指尖泛起瑩綠藥光,“有我在,保你無恙。”
八哥卻猛地一蹬,振翅飛入夜空,只留下一聲決絕的“噶”。
但沒多久山林中傳出激烈的‘噶噶’聲和啾啾聲。
不消片刻,八哥又耷拉著腦袋飛了回來,落在他肩上,眼瞳略帶幽怨盯著他。
“霸噶.”
趙無羈一笑,聽懂了,雄霸聽了小玉的勸,準備跟他去了。
“多謝!”
趙無羈對遠處林子拱了拱手,旋即帶雄霸返回。
他雖能以調禽術強控靈禽,卻始終不屑為之。
認為那般施為,既損禽靈慧根,又失道法真意。
真正的調禽之道,重在調教,當如春風化雨,以心印心。平日無需術法桎梏,緊要時共享視野方顯神通,而非強控,如此方可在日后擁有諸多禽獸伙伴。
“禽鳥非奴仆,實為道友也”
此念方生,丹田陽珠忽生感應,顯示調禽術的熟練度提升了十幾點,仿佛響應他的感悟是對的。
回到隊伍中后,眾修對其肩頭突然多出的一只八哥嘖嘖稱奇。
趙無羈表示他通鳥語,已通過鳥兒得知前方觀云山附近的路線可能有云鳳洞天趕尸人的蹤跡,現在他需要前往查探一番,確定情況。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目光在八哥與主將之間游移,不由有些懷疑這種情報的真實性、可靠性。
通鳥語之人,凡塵間也有不少,甚至通狗語、馬語的都有,只能說是技,不能說是術。
但禽鳥之言能否作準,這種技所獲取的訊息,是否可靠,那就不好說了。
“小心駛得萬年船,寧信其有。”
趙無羈頭看向一位方臉藍袍修士:“劉師弟,你暫代領隊之職,按原定路線前行。待我探明狀況,自會與你們匯合。”
“趙師兄……”李詩雨看向趙無羈,欲言又止,最終道,“小心……”
“嗯!放心!”
趙無羈目光掠過周遭將信將疑的面孔,拱手過后,將馬匹韁繩拋給屬下,掐訣施展御空術離去。
“趙師兄,當真是藝高人膽大啊……”
真傳弟子劉懷德感慨,他雖也是引氣三重修為,但自知對比戰力,也就是趙師兄在引氣二重時,一劍砍翻一個的那塊料。
人跟人,不能比,不能比……
眾人卻是不知,看似瀟灑的趙師兄在飛出數百里后便降落山林,手握源晶快速恢復了靈力。
而后施展隱形術匿蹤,鬼鬼祟祟前行,謹慎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