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上仙的話,沈妙薇只覺得對方高深莫測。
因為她近日確實遇到了糟心事和不尋常的怪事——全都被上仙“王希之”給說中了。
“上仙法眼。”
她忙再拜,語氣更是恭敬幾分。也不再遲疑,便開口講述起來。
沈妙薇是沈家獨女,生母早逝,父親沈瀚現為北聯政府二把手,納有三房姨太太。
北聯政府占據鎖龍關以北地盤,相當于大麓北境之王。與中土晨國、南部晉國兩方軍閥勢力分庭抗禮。
沈家在北聯省城平海市地位崇高,其父沈瀚被稱為“沈帥”,說一不二,被人敬畏。
而沈妙薇所說的糟心事便源于此。
北聯一把手,總司令謝興龍為當今謝家掌舵人,其膝下有四子。長子于前年被人暗殺,二子離家出走,幺子尚且年幼,唯獨三子謝炎樞正處弱冠,并未婚娶。
于是,謝興龍請媒上門提親,想與沈家聯姻。
沈妙薇極為抗拒此事。
先不說謝炎樞相貌丑陋,方頭大耳、五短身材,此人性子更是惡劣至極,欺男霸女、不學無術……還有傳聞,其染上“夢瓷”(西洋藥膏),且嗜好風月與馬吊。
好在沈父對女兒疼愛有加,也不愿她嫁給那紈绔,墜入火坑。
此事便連拒兩次。
怎奈謝家強勢,似是不肯罷休,又請來各路名流說客、組織畫展、送禮,甚至還讓沈妙薇曾經的一位繪畫老師登門勸說。
總之費盡心思想促成這門親事。
前天,謝炎樞還遞來代筆書信,邀約沈妙薇外出踏春。
可把她膈應壞了。
沈父在家時還好說,謝家也不會做什么出格事,可若是沈父有事外出呢?
沈妙薇總不至于一直躲在家里。
她便向上仙求助。
“夫天地熔爐,鍛鐵為鋼。九霄雷霆,淬玉成光。昔韓非子云‘上古競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謀,當今爭于氣力’……”
王希想了想,語氣平靜道。
“沈家小姐,你缺乏力量,故而畏手畏腳,被世俗所擾。倘若你有力量,又何懼那謝家逼親,謝三對你不軌?”
聞言,沈妙薇陷入了沉默。
“上仙說的是。”
她表情落寞暗淡,眉宇傷感。
“可我只是一介女子,除了繪畫丹青,并無所長……大麓尚武,外有洋寇入侵,內有軍閥亂戰,父親掌管兵馬,可這些又與我何干?”
“我沒有掌握力量的資格。”
倏地,沈妙薇似是這才讀懂上仙的意思,猛抬頭,滿臉希冀道:
“小女子冒昧,上仙以夢相托,又借畫現身,是否愿救小女子于苦海?”
王希去洗手間刷了個牙,又洗了把臉,趁機思考了一番。
他對玄妙異世界所知甚少,勇協數據庫中記載的也多為迷宮和災害信息,參考性不高……沈妙薇很特殊,她繪的畫形成了雙方交流的媒介。
王希可通過她,進一步了解那方世界的詳情。并且,這沈家大小姐身份不低,想必還是個富婆,結交一番有助于他未來的冒險探索之旅。
“上仙?”
沈妙薇右手輕搭著左腕,置于腹前,微蹲低頭,保持著仕女禮。
可等了半天,都沒聽見回應,不由焦急忐忑。
“上仙您還在嗎?”
終于,那縹緲淡漠的聲音傳來:
“我有一法,只渡有緣人。”
沈妙薇不由一喜,腦袋更低了。
“不知小女子算不算得上有緣人?可得上仙法門否?”
“世外大夢幾千秋,不知今夕是何年。冥冥惺忪唯識卿,獨有春風到眼前。”
那不可捉摸的聲音似是帶笑。
“沈家小姐自然算是有緣人。”
聞言,沈妙薇心中一喜。
她雖是女子,卻也飽讀詩書,不禁暗暗咋舌。
上仙乃是世外高人,竟一覺睡了幾百上千年……兩人的相識,似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她眸中瑩然有光,雙手交疊于腹前,深深一拜。青絲垂落間,嗓音輕顫卻字字鄭重:
“上仙垂憐,妙薇何德何能,竟蒙賜緣法。昔聞‘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今得仙緣點化,如暗室逢燈,絕渡逢舟。”
“妙薇愿執弟子禮,晨昏供奉,謹遵教誨。若蒙不棄……家中雖無瓊漿玉露,卻有祖傳‘松煙墨’一方,乃前朝大麓御賜之物。另藏《九霄環佩》古琴一張,音色清越,或可伴上仙清修。”
語罷,她忽覺唐突,頰生紅暈,忙補充:
“自然,凡俗之物難入仙眼,總比那金磚珠寶銀元強些。若上仙另有差遣,妙薇縱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辭。”
王希躺在客廳沙發上,砸吧著嘴。
這姑娘確實是個知書達禮的富家女。但他要那些東西有什么用,又不是萬能牌,根本帶不過來。
“沈家小姐有心了。”
王希說著,念頭轉動。
傳什么法呢?
首先排除「倫道爾鍛體法」和「凜冬冥想法」,這兩門功法明顯不合適。前者是挨打的戰場鍛體術,后者需要苛刻的天賦體質。
「月夜呼吸法」也不行,畢竟都不清楚玄妙世界有沒有魔力。
只有「梨園九韻戲」了。
“你眼下不過凡俗,貿然接觸仙法有害無益,也難以入門,需謹記循序漸進……我先傳你一門強身健體之法,不說以一敵百,尋常八九壯漢也近不得你身,若遭遇不可敵之危險,亦能憑矯健身手逃命保全,如何?”
“妙薇謝上仙傳法!”
女孩連忙道。
她生怕怠慢,又取來紙筆。
隨著王希將「梨園九韻戲」的法門道出,沈妙薇以行書落筆,快速記錄。
少傾。
一篇六百余字的功法便記在了紙上,沈妙薇置筆瀏覽,又小聲默念。
她面露不解,朝畫像恭敬問道:
“上仙,這法門怎……怎有點像是戲班子練的?”
“世俗百道皆為法。”
畫像傳來平靜的回答。
“販夫走卒、伶人畫工,若至精微處,皆可通玄。世人只道修仙須斬斷紅塵,可笑總向云外尋仙,殊不知‘大道至簡,觸目皆真。道在瓦甓,法在屎溺’。”
“道在瓦甓,法在屎溺……”
沈妙薇呢喃,面頰微紅,既覺得上仙言辭不雅,但又認為暗含深理。
又聽那上仙年輕清朗的嗓音道:
“庖丁解牛,由技入道。張旭觀劍,筆走龍蛇。一草一木,一飲一啄,無非天道。”
“你若悟了,戲臺便是福地,鑼鼓便是雷音。若不悟,縱踏遍三十六洞天,也不過一介凡俗。”
“禪宗有云‘運水搬柴,無非妙道’,你今日所問,三百年前早有人答了。”
“謹遵上仙教誨。”
沈妙薇起身行禮,認真道:
“妙薇定刻苦修習九韻戲,不負上仙所望。”
“善,孺子可教也。”
王希故作高人,語氣欣慰。
這時,沈妙薇悄悄抬眸,偷瞄著畫像上的俊俏郎君,冷不丁問了句:
“不知上仙可否現身一敘,妙薇想親手奉茶,為您撫琴。”
王希沉默了。
別說他沒法現身,就算可以,也不太愿意與這姑娘打照面。
仙人不說仙氣飄飄,也得是一副世外高人的裝扮。他現在光著膀子大褲衩子,腳底踹著一對人字拖……逼格怕是會瞬間掉光。
“你我終會相見,眼下時機未到。”
“上仙何出此言?”
沈妙薇不解。
王希掏了掏耳朵,張口就來:
“此番蘇醒乃天道指引,吾欲重返人間渡此劫,更往高處。”
“渡、渡劫?!”
女孩很是驚訝。
神仙渡劫,必定兇險。
“大夢經年,紅塵未了。此去當歷三千風雪,九萬悲歡……屆時,我們自會見面。”
“上仙欲渡紅塵劫,妙薇知曉了。如若所需,盡情吩咐。”
女孩深吸口氣,道。
眼底生出一抹期待。
期待與上仙的見面。
片刻后。
小洋樓二層閨房臥室里,響起了陣陣清泉流響般的琴音。
卻是一襲旗袍的沈妙薇正端坐畫前,焚香撫琴。
因為“上仙大夢一場,不知凡間歲月”,故而由她為上仙講述了一番當今大麓的情況,以及最近在平海市發生的怪事。
‘城東民區莫名動亂,相熟鄰里互相殘殺,乃至親人朋友也不放過,死傷無數。’
‘城西出現數對年輕男女離奇暴斃,死狀干癟如皮。’
‘城南鬧瘟,偶聞獅吼,不少商賈與平民患病。’
‘城外據傳有樵夫遇見二丈高的奇怪道士,領十余童男童女于郊野穿過,眨眼不見。’
王希回想沈妙薇所述。
他愈發覺得那方世界詭譎危險。
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志怪之說,想必不是空穴來風。畢竟,玄妙世界與童話世界一樣,確實存在著超凡力量。
但相較于魔物,王希覺得那些妖精鬼怪恐怕更難對付……
說不定,還真有神仙。
‘走一步算一步,等到真正降臨后,再做打算。’
王希思量著。
‘最起碼,先從沈妙薇這里,大致了解到了基本情況,不至于兩眼一抹黑,像只無頭蒼蠅。’
待沈家小姐撫琴一曲后。
只聽那畫像發聲:
“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妙薇姑娘琴技精湛,我沉睡許久,蘇醒后便能聆聽此曲,甚慰。”
“若將來能有幸目睹希之先生仙容,定當面為您起舞……”
沈妙薇聽到夸贊,面頰泛紅。
她抿著小嘴,露出酒窩,喃喃道:
“真期望那一天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