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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薩滿

  眾人慟哭之際,很多人抽出腰間的匕首,劃破自己的額頭或臉頰,淚血合流。1

  一個個面目流血的捶胸頓足,猶如鬼哭狼嚎。2

  這本是突厥和匈奴的剺面習俗,用在葬禮和盟誓上。不但用刀割面,甚至還有割鼻割耳、斷指斷腕。5

  契丹和女真也沾染剺面風俗。但在如今的女真諸部,剺面和殉葬一樣,都是貴族才有的儀式。1

  寧采薇看著滿堂慟哭的建州貴族,不禁毛骨悚然。3

  她想用蹩腳的女真語溝通。但她很清楚,這種氣氛之下,她的溝通根本沒有意義。

  除了她這個殉葬者,還有兩個陪葬者。

  兩個陪葬者,一個是她的朋友嘎洛,一個是女真少年蘭察。1

  兩個陪葬者被綁在堂子外,甚至沒有資格進入祭堂。

  沒錯,殉葬者和陪葬者,不是一回事。

  殉葬者是妻子、親人、朋友、愛犬愛馬。身份和死者相比比較平等。

  陪葬者則是奴隸、俘虜。身份卑賤。

  寧采薇作為德世庫的殉葬者,和德世庫的愛犬地位一樣,還真是“榮耀”。

  所以寶實這個老東西一見到她,就十分動情的說道:1

  “孩子,你是多么榮耀啊。你要跟著德世庫哥哥一起享福了。”1

  寧采薇三天前被抓到時,一個叫康嘉的女真貴族就說,她是極好的殉葬人。

  正因為如此,這三日她沒有受到虐待。

  “大哥啊!”寶實指著寧采薇,“弟弟為你找了一個漢家的小格格,生的就像是玉雕的!雪捏的!是個畫一樣的人吶。”3

  “就讓她陪大哥去長白神山,千古相隨吧!”

  寶實邊說,邊用匕首割破臉頰,鮮血滴落到華麗的綢子上。

  “阿瑪。”他的兒子指著寧采薇,說道:

  “殉葬者是兒子找回來的。兒子見她雖然年幼,但額頭圓潤,靈氣十足,就知道她會受到神靈的喜愛。”

  “所以,兒子有個請求,希望阿瑪允許。”

  他就是寶實的長子,康嘉。

  之前率領騎兵抓走寧采薇的人,就是他。

  “你說吧。”寶實說道,“當著你大伯的靈柩,只要不出格,我都答應你的請求。”

  “謝阿瑪。”康嘉神色微喜,“殉葬之后,兒子想用她的額骨珠當靈佩。”

  女真某種古老風俗,殉葬者因為受到神靈賜福,所以額骨非常吉祥,帶有靈性。5

  用殉葬者額骨磨成一顆骨珠,鑲嵌在自己的額頭上,是很難得的靈佩,比盤了百年的野豬牙更有靈性。2

  東邊靠海的很多女真酋長,都喜歡鑲嵌殉葬者的額骨珠。

  “我答應你了。”寶實沒有拒絕長子的要求,“好吧,讓她升天之后,她的額骨就歸你了。”

  “記著,不要毀壞她的尸身。”

  “嗻!”康嘉點頭。

  寧采薇已經能勉強聽懂他們的話,聞言更是如墜深淵。

  他們不但要殺掉自己給死者殉葬,還要用自己的額骨,磨成骨珠!

  這些貴族穿著女真窮人一輩子也穿不起的漢家綢緞,卻還沒有底層女真人文明。

  華麗的綢緞,也無法包裹他們的野蠻和殘忍!

  她極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正要開口談判,忽然有人喊道:2

  “薩滿大師來了!”

  話未落音。

  一個身穿綴滿銅鏡的薩滿神服,頭戴高高的鹿角鷹帽,腰掛西沙鈴,手持馬叉的高大男子,昂然進入堂子。

  赫圖阿拉城的大薩滿!

  他身后還跟著兩個被稱為“神侍者”的小薩滿,也就是他弟子。

  兩個“神侍者”一男一女,捧著尼瑪琴、神鏡、通肯鼓、卡拉器、蛤蟆神刀、紅羽箭等法器。6

  “薩滿大師到了!”眾人一起停止哭泣,站了起來。

  接著,莊嚴肅穆的薩滿儀式就開始了。

  小薩滿手持綴滿銅錢的弓箭,向西方射出紅羽箭,連射三箭。

  表示逝者的魂魄,飛向西方的神居天。

  薩滿大師手持象征蟒蛇舌頭的馬叉,一邊跳躍一邊用馬叉模仿蟒舌,舔著靈堂中的各處,聲調幽秘的唱著送魂歌。

  “撮哈占爺啊騎著赤兔天馬,祥云之上是佛朵媽媽…

  …神鷹盤旋三天九界,我的魂魄去了神的地方…

  英勇睿智的祖靈啊,你掛在西墻,成為神案上的瞞尼啊…

  你的子孫族人,得到了柳神媽媽的賜福,子嗣綿長…”1

  送魂歌伴隨著鼓聲和鈴聲,詭異幽玄,氣氛格外肅穆。

  唱完之后,大薩滿忽然身子一停,渾身打擺子一揚顫抖起來,眼睛翻白。2

  兩個神侍一人搖鈴,一人敲鼓,一起問道:

  “德世庫貝勒,他去了哪里?”

  大薩滿的聲音變了,好像是另一人的聲音,似乎判若兩人。

  答道:“德世庫貝勒,站在撮哈占爺的赤兔天馬前,他拿著撮哈占爺的刀。”

  “紅臉長須的撮哈占爺啊,他的青龍偃月刀,被德世庫貝勒扛在肩上…”2

  說到這里,大薩滿又鬼上身般一陣顫抖,眼睛翻白,身上滿當當的銅鏡,嚓嚓作響。

  明朝女真人崇拜的撮哈占爺(戰神元帥),原型應該就是關二爺。2

崇拜到什么地步呢,滿清晚期,有個宗室弟子被派去守荊州,大哭,說關瑪法都守不住,我怎么守的住  這也是為何后世旗人很信奉關二爺的原因之一。5

  接著,大薩滿又如夢初醒一般睜開眼睛,聲音又變了。

  他手持馬叉,跳著舞蹈來到寧采薇身邊,用“蟒蛇舌頭”舔著寧采薇。1

  每舔一下,就肅然說道:2

  “她的蒙昧被舔掉了啊。”

  “她的污垢被舔掉了啊。”

  “她的不敬被舔掉了啊。”

  “她的靈魂,被舔的干干凈凈了啊。”

  寧采薇看到這一幕,心生恐懼的同時,也不禁想笑!

  舔你妹啊!2

  她覺得很滑稽,很愚昧,很荒誕。

  恐懼都無法抹煞的嗤笑,何等辛辣?

  她很絕望。就算她說自己是明朝公主,給自己編個天大的背景,這些人也只會殺人滅口,不會停手的。

  此時此刻,無邊絕望的同時,她只希望能拖延時間,等到朱寅來救她。

  她堅信,朱寅一定會來。

  朱寅不會讓自己失望,他一定會來的!1

  自己要做的,就是盡最大可能拖延。

  薩滿做完儀式,對眾人說道:

  “殉葬者的魂魄已經干凈了,就算她破口大罵,魂魄也是干凈的。”1

  寶實站起來,“可以絞了?”

  大薩滿點點頭,“可以絞了。等到太陽下山,就把她的尸身放進棺材。”

  寶石一揮手,一個手持大弓的殘面男子,就來到寧采薇面前。

  寧采薇將會被弓弦絞死。這是很體面的死法,不見血。1

  還有人端著銅盆和抹布,那是為殉葬者清理身體的。

  人被活活絞殺,多半會失禁,那就不干凈了。1

  所以要清理尸身,干凈上路。

  長相猙獰的殘面人,正要將弓弦套住寧采薇的脖子,忽然寧采薇猛地抬頭。

  “等等!”寧采薇神色冷靜的說道,“我剛才感應到了佛朵媽媽的神啟!”2

  她的眸子亮的嚇人,帶著一種神圣莊嚴。

  “佛朵媽媽的神啟告訴我,我有薩滿都難以具備的靈知!”

  “有帶著嬰兒和狗的神童會降臨!建州女真將會變得偉大!”2

  “我,將會成為女真人敬仰的存在!”3

  “如果你們讓我殉葬,會帶來厄運和懲罰!”

  說到這里,寧采薇忽然露出痛苦之色,抬頭望著天空,好像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北方雪原上的人,那是你們的祖先啊。”

  “我看到了大火,有明軍在殺你們……啊!”

  寧采薇忽然喊叫一聲,“暈”了過去。

  任誰看也不像是裝的。一般人能裝的這么像么?

  “怎么回事?!”寶實猛然站起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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